僧人說的很快,真的非常快。至少在門關上的那個刹那,一個健壯的老人便從禪院的黑暗中走了出來。他同樣赤裸著上身,露出那一身宛如鑄鐵般的肌肉。他須發皆白,卻並未束發,而是任由他們在風中烈烈狂舞。
不知為何,拉查看見他,便想到一頭咆哮的神龍。
但老者微微一笑,那錯覺便消失了。他朝四人走來,雪花甚至無法落在他的肩頭。他在四人面前鞠了一個深深的躬,他們連忙還禮,不敢有絲毫輕慢。
老者起身,他說道:“神龍已知曉諸位所求為何,但神龍仍然需要知道一些事。”
“什麽事?”戒問道。
老者不答,微笑著看向漁夫。隻這一瞥便讓漁夫渾身肌肉繃緊,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下,他居然開始流汗。
“神龍看見你心中仍有憤怒,但他不知道你為何拒絕釋放出來。”老者說道。
漁夫僵硬地笑了:“憤怒?我?不......”
他乾巴巴地搖著頭,老者也不揭穿他,繼續說道:“過往之事如同惡靈一般拖拽著你,客人。如若不想被它們拖進那黑暗的深淵之中,還請如神龍一般盡情釋放憤怒,記住,要順其自然。”
談完漁夫,他又看向拉查。拉查心中一緊,他不明白老者和漁夫在說些什麽,但他知道,漁夫的過去顯然非常神秘。從他的體型、性格、和那把劍上就看得出來。
可他呢?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老者能對他說些什麽?
“你很堅強,也頗具耐力......孩子,你有想過成為一名行腳僧人嗎?”老者溫和地問道。
拉查眨了眨眼,他思考了一會才說道:“感謝您的評價,大師。但我想我還不足以成為一名行腳僧,我還不夠格。”
“夠不夠格要試過才知道,孩子。”
老者只是神秘一笑,他轉頭對慎說道:“均衡教派的學徒......真可惜,看來苦說終究還是背離了正道。”
這句話讓慎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他問道:“您知道些什麽嗎?”
“我不知道,但神龍知道。均衡之道或許在它剛剛被創立之時是一份美好的願景,可人類終究只是人類。你們無法將自己的意念跨越數百年的傳承依然不變,沒有人能完全理解另外一個人的所思所想。你父親...被某些事物遮蔽了雙眼。”
老者的話宛如謎題,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莫怪我打啞謎,年輕的學徒喲。只是這些事你目前還是不知道為好,待到你真的成為了均衡教派的大師後,再來問我吧。”
慎沉默地點了點頭。
戒沒說話,但他很緊張。他知道要輪到自己了,老者的目光轉向他,平和地說:“你性急如火,卻又將其包裹在堅冰之下。不錯,不錯。孩子,告訴我,你們認識的那位學者,他是個怎樣的人?”
“您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評價呢?”戒反問道。
“一個人的隻言片語是無法完整的形容出另外一個人的,大師。更何況,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知道他的,也不知道您問這個問題是什麽企圖。”
老者哈哈一笑:“我認識他應該比你們認識的都要久,在他剛剛來到這世界時我便與他認識了。我隻想聽聽你對他的評價,僅此而已。”
戒沉默後答道:“我和他相處不久,在我眼中,他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似乎能看透任何事,不管是怎樣的謎題在他面前都只需要一眼便能迎刃而解。但他又沒有因此看低其他人,我見過他平和地對待一位乞討者,也見過他怒罵一位當地頗有權勢的富商。似乎在他眼中,人們沒什麽不同。”
“他很強大,至少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強。那天,他上山不過短短數分鍾,便殺死了苦說大師。而我曾親眼見過苦說大師震斷山崖,劈開海浪。”
“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他越這樣,反而使我更加看不明白他。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麽能同時擁有這樣的智慧與力量,卻又不對權利動心。正因如此,我十分畏懼他。”
“畏懼?”
“是的,如果一個人表現得別無所求,那麽,他一定在渴求著一些別的事物。這是人的天性。”
老者點了點頭:“他傷害你了嗎?”
“沒有。”
“那他傷害那些無辜之人了嗎?”
“...也沒有。”
“那你為什麽畏懼他?因為覺得他別有圖謀嗎?他那麽強,如果他需要什麽東西,只需要招招手,便能得到這世俗中的一切。可他沒有這麽做,不是嗎?”
戒有些口乾舌燥,他無法正確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只能從嘴裡往外蹦出幾個字:“但這不合常理......”
老者哈哈大笑起來:“不合常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孩子。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這世界上有些人你注定不能用常理去揣測。他們的世界是你無法理解的,因此,放過自己吧,你只不過是個凡人。有太多事是你無法理解的,盡量以平常心對待吧。”
“你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無法理解的事的,比如...現在這件。”
老者話音落下, 他的面容開始緩緩燃燒起來。金色的氣焰不知從何而來,攀附其上。逐漸將他整個人染成金色,化為淡淡的熒光隨風飄揚。老者消失不見,一頭巨大的金色神龍在天空中浮現,他那巨大而威嚴的雙眼看著庭院裡的四人,卻並沒有繼續動作。
“來自苦寒之地的戰士。你前半生因果未了。如不趁早解決,恐生厄運。”
“天真的孩子。你心中的美好尚未被這個險惡的世界打敗,盡量保持住。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為它自豪的。”
“均衡的學徒。你的父親走錯了路,你與年輕時的他很相似。我希望你能讓均衡之道重回正軌。”
“至於你,年輕人。切莫過度思考,有時,行動是一個人內心最直白的表現。”
神龍說完,緩緩消散。這時,拉查發現溯極禪院那仿佛永不停息的暴風雪緩緩停止了下來,門外的僧人打開門,他已換上了一身麻布衣衫,單手合十對他們微微低頭。
他說道:“神龍派我前去超度那些不幸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