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者,需要避難的平民們已經全都帶來了。”
“很好,下去吧。”
三言兩語之間,俄洛尹便讓所有的僧人和祭司下去休息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們了,神殿有著娜加卡波洛絲的保護,亡靈與黑霧無法接近這裡。按照以往,她會在這裡坐鎮,一直到天亮,一直到蝕魂夜的結束。
但這次不行。
俄洛尹提著‘神悉’,這重量恐怖的神像被她單手提著。她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大殿中央,這裡以往很清淨,如今卻擠滿了難民。這裡塞了至少三百來號人,從平民到海盜、貿易商、水手......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但絕對沒有那種罪大惡極之人。
他們無法進入娜加卡波洛絲的神廟,哪怕只是接近都不行。如果他們敢,俄洛尹會提著‘神悉’砸碎他們所有人的膝蓋。
“真者。”一個赤著胳膊的水手惴惴不安地向她打著招呼,俄洛尹認識這個人,他住在附近,父母早亡,給他留下了兩個妹妹。這個二十歲的青年不得不將家庭的重擔抗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在碼頭賣苦力已經有四年了。
“你好,法比安。”
俄洛尹對他致以了一個平靜地點頭,她動作中蘊含著的力量讓法比安冷靜了下來,不再那麽驚慌失措了。在看到那兩個縮在法比安身後的女孩時,她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不必擔心,法比安。和你的家人好好呆在這裡。”她寬慰道。“這個可怕的夜晚很快就會結束的。”
“我相信您,真者,您庇護我們已經很多年了。”法比安咽了口口水,抬起手錘了錘自己的胸膛。“但是......您這是要出去嗎?”
“是的。”
俄洛尹平靜地說。
她的回答令法比安大吃一驚,實際上,不只是他,大殿內很快就被竊竊私語聲塞滿了,人們開始以各種各樣的猜測填充俄洛尹的耳朵。她並未感到厭煩——普通人們就是這樣,她不能因為這點去責怪他們。
他們沒有力量,沒有權勢,沒有金錢——任何能讓他們擁有更高見識的東西他們都沒有,這也是為何他們會全身心的仰仗於俄洛尹,期盼她能夠帶領他們度過這個可怕的夜晚。她怎能責怪一群全身心相信自己的人呢?
“諸位!安靜下來,聽我說。”
她不需大聲喧嘩,不需用咆孝去提醒他們。只是一次簡單的呼喊,所有人就都安靜了下來。注視著這位強壯的女士,等待著她的下文。
俄洛尹緩緩開口。
“我的確要離開神殿,但你們不必擔心。娜加卡波洛絲的力量保護著我們所有人。保護著我,也保護著你們。她對任何人的愛都是同等的,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真正明悟自己的道路罷了,僅此而已。”
“而我的離開與這毫無關系——你們不必接受我的訓戒和試煉。我之所以離開,是因為我要去一勞永逸地終結蝕魂夜這害人的惡獸。”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三百來雙眼睛看著他,逐漸從麻木無神變得充滿了光亮,俄洛尹的心也和他們一樣,一點點充滿了力量:“惡獸侵襲至今,已有七百年的歷史。在這七百年裡,鮮少有人真正想要反抗。”
“我會做第一個。”她平靜地說。“不管我是否成功,不管我是否能活下來——但我要做第一個,我要證明給諸位看。”
“您要證明什麽?”一個人壯著膽子問。
俄洛尹不答,只是露出一個微笑。這樣的微笑本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恬靜而美好,與她那張與美麗搭不上邊的臉完全不配。可是,在那一瞬間,
她美極了。一種光輝在她臉上綻放。
娜加卡波洛絲的祭司緩慢地走出她的神廟,手裡仍舊提著神悉。一個男人背著手站在大殿外,早已等候多時。他凝視著下方長長的台階,不發一語。俄洛尹恭敬地來到他身後,沉聲說道:“使者大人。”
“我聽到你在裡面的演講了,真者——不得不說,你超出了我的意料。你是那少數人。”
“少數人?”
何慎言轉過頭看著她,伸出手,輕輕接過了那她從不離身超過二十米的沉重神像。這實心的鐵塊在他手上輕若無誤,法師甚至只靠著兩個手指就將其提了起來。這種事落在俄洛尹眼裡,無非又是另一樁神跡。
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其實和她的神毫無關系。
“是啊,只有少數人才真正有勇氣去做那些對的事。這很難,難得要命。”
他將神悉高高舉起,屬於娜加卡波洛絲的力量在其上完全爆發。深藍色的旋渦從空氣中突兀地湧現,四周充滿了海水的濕氣,這在神廟周圍是很不常見的。一隻青色的觸手從地面上生長了出來,輕柔地接過神悉。
“這是什麽,使者大人?”
“一場試煉——你不是做過很多次這樣的事嗎?領受娜加卡波洛絲的力量,讓那些有潛力的人面見真我,找尋使命。我要讓這個城市面見它的真我。”
何慎言話音落下,地動山搖。
碎石從比爾吉沃特最高的山巔開始一點點往下掉落,這些攜帶了致命動能的石頭沒有殺死沿途的任何凡人,而是精準的命中了每個亡靈的身體。它們在哀嚎中消失不見,這次,它們的精魄真正的消失了,而不是回到黑霧之中養精蓄銳。
黑霧最深處,一個坐在王座上的蒼白鬼魂猛地睜開了雙眼。
“對了,俄洛尹。我記得你來自蟒行群島,對吧?你們那兒是不是有種職業叫做喚蛇者?”
“是的,使者大人......為何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打算也試一試。”
他露出一個微笑,輕輕地跺了跺腳。魔力沉入地面,沉入大海,在瞬息之間便從遠方大海的最深處與娜加卡波洛絲建立了連接,蛇母的力量開始從海平面湧現,將黑夜照亮,藍綠色的力量光輝伴隨著她子嗣巨大的身影一同出現在人們的眼中。
俄洛尹震撼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她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這位使者做到了最好的喚蛇者也做不到的事,他單憑一次跺腳就喚來了聖獸,而且是那種絕對不會出現在淺海區域的聖獸,甚至足有十五隻之多,要知道,它們每一隻都有著數十米大小。
“交給你了。”
他輕巧地說,順手從懷中掏出了一支號角,將其扔給了俄洛尹。在他們頭頂,那隻觸手還在將神悉越舉越高,彷佛要觸及天空一般。
“您要去做什麽?”
“做一件我早該做的事。”
何慎言笑了起來:“驅使它們去殺死那些亡靈吧,黑霧也能被它們吞噬,但是,驅使它們要靠你的決心,真者。這也是一場試煉,讓我看看你的決心是否能驅使這些海獸吧——不要讓我失望。”
話音落下,他消失在原地。
“怎麽回事?!”
佛耶戈失態地將手中的王者之刃擲在地上,毫無一位王者的氣度可言。不過,他如今的模樣其實也和王者搭不上邊了。
一個有著深綠色面龐的亡靈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的大人,沒人知道是什麽情況。錘石和赫卡裡姆都死了,唯有卡爾薩斯還在執行您的命令,他正在海岸線邊界和那些諾克薩斯人作戰,他們異常難纏。”
“我不管什麽見鬼的諾克薩斯!”佛耶戈咆孝著。“上千個亡靈剛剛真的死了——!你明白嗎!?”
他將聲音拉得老長:“死了!真的死了!破敗之咒無法帶回他們的靈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你這無能的廢物,你知道嗎?!”
這蒼白的鬼魂跌坐在地,捂著自己的臉嗚嗚地哭了起來,嗓音嘶啞:“這意味著那些凡夫俗子找到了反製我的方法——哦!”
他悲痛欲絕地長呼一聲:“尹蘇爾德!為何命運待我如此不公!先是失去了你,再是凡人們居然能夠反抗了!我要如何再找尋你留存於世的記憶,我要如何再將你帶回我身邊?!”
那亡靈朝他輕輕地鞠了一躬,不發一言地離開了黑霧深處。他早已對國王的行徑見怪不怪了,他一天比一天的瘋狂。上一秒可能還捧著一幅油畫欣喜地微笑,下一秒就有可能直接揮劍斬下你的頭顱。
他漂浮著,來到了荒原之上。這裡是國王內心的具象化,從這片荒涼的景色中,或許能窺見一些關於他內心的問題。然而亡靈根本沒心思去想這些,他隻想快點回到暗影島,好繼續折磨那幾個從錘石手裡換來的靈魂。
他的小小願望落空了。
一隻蒼白而修長的手握住了他的頭顱,細小的雷電從手掌心湧出,將他電的痛不欲生,卻又無法真正地死去,與此同時,他驚恐地發現,維持自己存在的破敗之咒正在一點點消逝。
幾乎只是一瞬間——那種存在了千年之久的破敗之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了所有情感的死寂和冰寒。他不再具有情感了,也不再具有自我意識了。
那隻手松開了。
亡靈一言不發地跪在了地上。
何慎言輕輕歎了口氣,甩了甩手。他剛剛用純粹的亡靈法術將那詛咒解開了,隨後將這具屍體用亡靈學派的一些小花招重新掌控了起來。其中的靈魂已然全身心地效忠於他。他過往的記憶正快速地被法師翻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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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點了點頭。
“好吧,第一個問題。”
他豎起一根手指:“尹蘇爾德是誰?”
“國王的王后。”亡靈呆板地回答。
“不出意外......好吧,又是什麽悲慘的老套愛情故事?算了,我不在乎。”何慎言又歎了口氣。“那他為什麽要驅使黑霧每年前往生者的世界?和星靈有關系嗎?”
“從來沒聽過星靈的存在。國王想要通過驅使黑霧中的亡靈找到王后破碎的靈魂,她的靈魂在福光島的逆轉中碎裂了,世界各地到處都是。國王想將她救回來。”
“我聽夠了。”
法師點了點頭,順手撤去了維持亡靈身體的法術。當那些冰寒的死亡能量離開後,這具屍體迅速化為了飛灰,其中的靈魂自然也灰飛煙滅了——他在某些程度上和錘石有著相同的愛好,何慎言不打算送他去千玨那裡。
所以,這件事和星靈沒關系?
鬼才信。
法師看了眼這荒蕪的平原,他抬起手,金色的雷霆從天而降,重重地轟擊在了地面之上。一個男人突然痛心至極地放聲尖叫了起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就舉著一把巨大的雙手劍出現在了何慎言面前。
“噢,你好啊。”
面對著那襲來的劍刃,法師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