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的故事沒他自己想的那麽精彩。
我的意思是——台下眾人的反應並不如他預想當中的那般熱烈,沉默是大多數。他甚至看見綠色的班納臉上浮現出遺憾、複雜等不同情緒交織在一起的波動。
“看來我搞砸了。”
托尼聳了聳肩,扶正面前的話筒:“那麽,誰是下一位?時間還長著呢。”
“我來吧。”
班納博士站起身——綠色的,強壯,眼神平靜而深邃。
那不是浩克該有的眼神,在過去,浩克的眼裡只有孩童般的怒火與狂躁。他就像是個被欺騙的孩子,任何看見那雙眼睛的人都會知道。而現在,浩克不見了。
唯有班納。
穿著特製的皮鞋,他一步步走上高台,與托尼交換了眼神後,便代替他站在了台前。
班納咳嗽了一聲,這才緩緩開口。
“每面鏡子裡都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你看得到。但還有一個,是你不想看到的那個。對我來說,浩克曾經就是那個我不想看到的人。”
“我想,在座諸位應該都不想看見他吧。”班納自嘲地一笑。“從03年開始,綠色的大個子就開始不定期的在世界各地出現。”
“有人叫他‘惡魔的引擎’,說我是地獄的使者。好吧,我持相反態度。畢竟根據調查,那時的我雖然摧毀了很多房子,但可從沒殺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心理醫生說,這是因為布魯斯·班納的潛意識在保護他的底線,在嘗試著阻止浩克殺無辜的人。”
“但是......有時候,不是。”
班納博士低下頭:“有時候我不在那裡。”
“浩克......砸!”
身高七米的強壯怪物高高跳起,眼中帶著無可比擬的巨大憤怒,隨後一躍而下,帶著狂暴的力量一拳打翻了他面前的巨大機器人。
他並未停手,浩克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停手。他只是補上一拳,然後又一拳,仿佛永無休止般的攻擊著那東西的胸口。
它由合金構成的堅硬外殼終於承受不住浩克的攻擊了,終究還是被一拳打了個對穿。
金屬零件混雜著機油與培養液之類的東西洶湧地從破洞口背面湧出。電流在機器人的各個關節處不停地彈跳,它抽搐不已,肩膀上兩門足以毀滅小型城鎮的熱能炮開始不由自主的預熱。
而浩克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收回拳頭,雙手高高舉起。
“浩克——”他口齒不清地嚎叫著,聲音裡的憤怒哪怕是聾子都能感受出來。“——砸!
!”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響聲,機器人徹底不動了。可它肩膀上的那兩門熱能炮卻並非如此,它們開始發出危險的嗡鳴,浩克疑惑地看著它們。隨後,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嗡鳴聲也隨之停止了。
“記得我嗎,浩克?”
在他身後,漂浮著的何慎言問道。
浩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浩克記得法師,法師是朋友,法師不傷害浩克。”
“噢,我可沒想到這點,感謝你願意將我當成朋友,浩克。但是,你得離這東西稍微遠一點了。”
何慎言耐心地向他解釋著,就像在和一個孩子交談。
“為什麽?浩克討厭鐵殼!但鐵殼傷害不了浩克!”這話讓他勃然大怒起來。“浩克砸爛了鐵殼!”
“是的,浩克,你砸爛了它,但它不僅僅只是個鐵殼。你看到地面上那些透明的組織液了嗎?”
浩克回頭看去——他不知道組織液是什麽東西,隻覺得這詞語熟悉的可怕。當他回過頭去的時候,卻也不免怔住了。
地面上開始湧出大灘大灘的組織液,夾雜著猩紅,黏膩的物質仍有余溫。在明尼蘇達州的冬日的曠野裡冒著熱氣。從那機器身體上巨大的空洞之中,浩克得以窺見一個仍在顫動的大腦。
它被安置在其中,像是來自老式恐怖片裡的滑稽特效似的,令人感到荒謬。而事實是,它的確就在其中。
“大腦!”浩克像是受驚的孩童一般連連後退,尖叫著。“大腦在鐵殼裡面!”
在這大個子驚慌失措之時,一隻手卻輕柔地拍了拍他的額頭,迫使他冷靜了下來。浩克雙眼上翻,看見何慎言的臉,帶著笑。
“別怕,浩克。那大腦不是恐怖片裡的怪物,我知道你看得見班納博士的記憶,他小時候看過一部類似的恐怖片,被嚇得不輕,是不是?”
浩克轉過身去,都囔著:“是......班納蠢!班納膽小!他害怕大腦!”
“沒事的,那是屬於一個男人的大腦,名為柯爾特·迪克羅森。他是個退伍軍人,兩年前和妻子與孩子在旅行時撞見了你,還有追殺你的政府特工。他們下手毫不留情,在捕捉你的過程裡誤殺了柯爾特·迪克羅森的家人。”
“但當時迪克羅森並不在現場,他去給他孩子買冰淇淋了,當他回來時,看見的是一群政府特工和妻兒蓋著黑布的屍體。被車撞了個粉碎,我們都知道,被車撞和被浩克揍一下沒什麽區別,對不對?”
浩克低垂著頭,安靜地坐在那兒。這很不尋常,因為這個家夥從未安靜過。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犯錯的孩子那樣輕聲說道:“浩克沒有打她們......浩克不打好人。”
“是的,浩克不打好人。但迪克羅森不知道,於是他被謊言欺騙著自願加入了這個特殊的實驗計劃。唉,美國政府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特殊試驗與特殊部門,實在是蠢得要命。總之,迪克羅森在兩年後成了這副模樣。”
浩克終於抬起頭來:“他想傷害浩克,是因為他以為浩克傷害了他的家人?”
“沒錯。”
“可是浩克沒有!”
“我相信你沒有,我也知道你沒有。”
綠色的大孩子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腦袋,懊悔地顫抖起來,過了一會兒,他那綠色的強壯身體逐漸消退了。
一個瘦弱的男人取而代之,蜷縮在冰冷的荒野裡顫抖個不停:“......誰,誰在那兒?”
何慎言貼心地給他變出一副符合他眼睛讀數的眼鏡遞了過去,然後是能夠抵擋嚴寒的衣物。他轉過身去,趁著班納穿衣服的時候,將迪克羅森仍然在顫抖的大腦從機器裡拿了出來。
精神力觸須完美地執行了這個難以完成的操作,緊接著,他將其用魔法靈光牢牢保護起來,打算過一會兒就重塑迪克羅森的身體。
他已經能夠做到這一點了。
“......何?是你?”
“是我,班納博士。我得提醒你一句,電子產品有時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明尼蘇達州的荒野的確沒什麽人,但他們還是能找到你。”
班納懊悔地低下頭:“.......沒人受傷吧?”
“沒有,你給自己挑了個好地方。”
班納長出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這個機器人又是什麽?美國政府已經將他們的科技更新換代到這種地步了?”
“我對科技可是一竅不通,博士。”何慎言笑了笑,落至地面,在班納旁邊和他並肩站立。
明尼蘇達州寒冷的冬夜正在緩緩亮起,太陽從地平線遠端一點點升起,散發著它的溫度。班納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不明白,為何總是這樣。
他知道自己是怪物,因此離群索居,不想再讓任何人受到自己的傷害,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但總是有人過來找他,總是有人希望他變成浩克,然後打砸一通,破壞所有人的平靜生活。
或許我該去死。班納想。
“告訴我,博士。”何慎言突然開口了。“你以前恢復理智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嗎?”
“是啊。有時甚至連條褲子都沒有,我不得不在公路上裸奔,找個好心人,或至少不會把我當成變態的人,求他們給我條褲子。有時候我也偷。哈,誰敢相信我以前是個頂尖的科學家?”
“那麽。”何慎言轉過頭來,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次不會了,博士。至少這次,太陽升起時,你不是孤身一人。”
“我說完了。”
綠色的班納博士平靜地朝著台下點點頭:“就這樣,沒有更多故事了。我很想感謝何,是他讓我接受自己,也是他告訴我,不必將所有事都抗在自己身上。”
“很難想象何也有這麽溫和的時候。”台下的托尼評論道。“我印象裡的他幾乎從不這麽乾。”
“或許是因為對你沒必要那樣,托尼,你就是個混蛋。”
一旁的羅德毫不猶豫地來了這麽一句,甚至還有下一句:“而且,說真的,托尼,你那個故事很精彩,但你講出來的方式真是爛透了,你根本不會講故事。”
“......你來真的,羅德?要不你上去講講看?你以為這是什麽很容易的事嗎?”
“我去就我去!”
“你去啊!”
兩人小聲的互相打嘴仗,卻被天空中傳來的一陣轟鳴聲打破了。巨大的氣流順壓而下,某種龐然巨物遮蔽了太陽投射下來的光芒,一艘飛船緩緩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搞什麽?飛船?等等,那船看上去很眼熟......”
克林特發表著他的見解,隨後,他以自己絕佳的視力看見兩個人從飛船上一躍而下。
“哈哈哈哈!朋友們!你們竟然都在啊!開宴會這種事怎麽能不叫上我索爾?!”
穿著皮夾克的索爾哈哈大笑著,落在地面,走上前來,給了看見的每一個人熱情的擁抱。而他身邊那個穿著黑色長袍的高個男子就不如他一般心情好了,當然,也許是因為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個‘宴會’的布置。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在你們所有人都朝著我跑過來之前......”男子抬起右手。“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麽我的照片會掛在那上面?還只有半邊臉?”
“......呃,這是你的葬禮。”斯特蘭奇不自然地說。“葬禮得有照片,對吧?”
何慎言的表情終於變得扭曲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索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不是誇張的比喻,而是事實。
從葬禮開始他就一直在笑,但那時只是微笑,飽含著期待以及其他東西。可當那飛船出現在卡瑪泰姬上空之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狂放了起來。
“這表情......這表情,我要把它永世珍藏!啊,古一!你死的太早了,不然我真想給你也看看他的這表情!”
西索恩在他的椅子上蠕動著,那姿態完全沒有身為維度魔神的驕傲。他甚至都快從椅子上滾下去了,笑聲回蕩在黑暗維度裡,一刻不停,眼淚都笑了出來。
“笑得很開心嗎?”
黑著臉的法師氣勢洶洶地撕開維度壁障,鑽了進來。西索恩的笑聲為之一窒,他手指微動,足以毀滅世界的黑暗力量便被牽扯到了法師臉上,用以遮蔽他的視野。冥神心中悚然而驚——他怎麽來的這麽快?!
算了,還是趕緊做好準備吧。
西索恩開始阻礙自己的痛覺,隨後大手一伸,在維度之外抓了十幾條混亂之魚。這種能毀滅星球的東西對他來說和麻藥差不多,毒性能暫時麻痹他的靈魂,好讓他待會沒法感受到靈魂上的疼痛。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將魚塞進自己嘴巴裡的時候,何慎言卻已經到了他面前。
那面無表情的模樣看的他額頭冒出了冷汗,遲疑了一會兒,西索恩露出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假如,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會信嗎?”
何慎言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不會。”西索恩老老實實地說。
他竭力保持平靜,但抽動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何慎言如今的表情和他剛剛看見的那幅表情對比實在太強烈了,終於,西索恩再也無法忍受了。
——他想,就算我今天被打死在這兒,我也得笑出聲來。
“噗嗤!”
何慎言臉皮一抽,右手猛地握緊了。
“我真是太低估你的下限了,西索恩。”法師陰沉地舉起拳頭。“告訴我,你被恆星爆炸的力量揍過嗎?”
“沒...沒有,但我可以試試。哈哈哈哈哈哈哈.......”
樂子人狂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