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聲悠長的狼嚎,將我從夢中驚醒,發覺眼前的一切都改變了。多吉他們不知去了哪裡,身後,我們來時的那個山洞也已無影無蹤。在我的對面站在一匹高大的白狼。我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差一點摔倒,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匹白狼,一刻也不敢放松,心裡早已慌亂得沒有了一點主意。
心想,這次算是徹底完了。憑靠我一個人赤手空拳地對付一匹大白狼,勝算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實在沒有料到,我會落到這麽一個結果!悲觀失望到了極點,有點恨起了加央和多吉,怨他們不招呼一聲就把我獨自丟下跑了。
雖然內心消極到了極值,但是求生的欲望還是促使我使足了勁,打算跟這匹白狼做最後的拚命。
過了好半天,我的銳氣已開始銳減,這是一個致命的現象。看這匹白狼,始終沒有向我發動攻擊的意思。從它那松散的眼神裡,我看不到一絲的敵意。難道這真的是一匹慈善的狼嗎?如果是這樣,也確實是有點兒顛覆我以前對狼的認知了。
山林和草原的氣候,我還算是了解,變化快得讓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一團黑雲從遠天翻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這邊的天空聚集。
劈——啪——
隨著一聲驚雷,黑沉沉的天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閃電,仿佛要把蒼天一劈兩半,傾盆大雨隨之而來。
那匹白狼看了我一眼,轉身向一處山崖衝去。飛奔了一段距離,又停下來,回頭髮出一聲聲低沉的嚎叫。
想一想,這周圍除了這匹白狼,就只有我了,再也不見任何一個會出氣的東西。這種情況下,是誰也能夠明白,這白狼是衝我叫的。
雨幕中,我只能依稀看到白狼不時地望著我在原地打轉的影子。不禁在想,也許這真是一匹好狼啊!不,不對!按前面這段時間的經驗來推斷,說不定它也像那些猴子一樣,是某種神秘力量的使者,專門來引導我的。對,絕對是這樣!不然,剛才我和它近在咫尺,它都沒有對我攻擊,一般情況下,狼是不會放棄這樣一個絕佳機會的。
我也不清楚什麽原因,竟然象受到了一種不可抗拒力量的召喚,開始在雨中狂奔起來,迅速向著山崖邊的白狼靠近。但是,當我到達山崖時,卻突然不見了白狼的蹤影。我找了好一陣子,才在一處灌木叢中發現了一個洞口。這些灌木很高,洞口也很大,顯然是一個天然的大岩洞。
真應著了“屋漏偏遇連陰雨”那句話,越是我不願意進這個山洞,發現這雷雨偏要跟我作對,一陣猛似一陣地下了起來,閃電直擊我身邊的地面,甚至能夠感到地面的顫抖和電擊灌木散發出的絲絲焦味。如果不是這大雨,恐怕灌木叢早就著火了。
周圍的地上,到處都散落著折斷的乾木棍,我想拿起一根來以作防身用。因為我心裡非常清楚,現在縱然是看不到白狼的一點惡意,甚至還覺得它對我很友善,但它畢竟是一匹狼,狼是會傷人的。
就在我伸手去拿旁邊的木棍時,突然看到這哪裡是我的手,分明就是一隻白色的狼爪。我驚惶地轉頭去看,竟然看到的是一匹小白狼的身子。
天哪!這是怎麽了?不會又是一場夢吧?
我拚命地拍抓著自己的頭,頭皮被抓爛了,猩紅的血摻和著雨水不斷地流下。我希望是夢,一場噩夢。不!這不是夢,因為我能夠真切地感到疼痛一陣一陣地從頭上傳來。我沒法接受這種玄幻式的突變,
沒命地胡亂向前衝去。 恍惚中,我隻記得不斷地摔倒又不斷地翻起來奔跑著,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傷了多少處。等到清醒時,發覺自己站在小河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小野花,大雨早已停息,太陽從漸散的雲層中露出臉來。絲絲清風吹過,我身上的白毛隨風而動。眼前平靜如鏡的水面,將我的身形和面容清晰地顯現出來,準確地告訴我,是一隻小小的白狼。
我突地想起了那日在三生石上看到的情景,始覺得如果輪回是真的話,我曾經就是一匹白色的狼。應該說,這不是變異,而是一種回歸吧!這樣想著,也就逐漸恢復了一點理智,心想,既然命運無法改變,抗拒也就失去了任何的意義,還不如認命吧!再說,我原先的記憶還全在,還有一點點機會,縱然不知道這個希望在哪裡,也是一份非常珍貴的安慰了。老天總算沒有全部收走,給我留了一個人的意識,也許這已經是上蒼的垂憐了,至於這外表也就不敢再全求什麽了吧!
我想大喊一聲,發泄掉心裡殘留的所有鬱悶。可是,我聽到的不是人的呼喊,而是一聲高昂而悠長的狼嚎,久久回蕩在山谷。
後面的山坡上,也響起了一聲同樣的嚎叫。我能夠辨別得出來,這並非是我的回音。也就自然想到了那匹大白狼。
回頭一看,大白狼不知什麽時候從山洞中鑽了出來,站在山崖上,靜靜地望著我,好像是很關心我的樣子,不由心中閃現出一個新奇的念頭,難道我和它原本就是一家嗎?
算了!既然現在已變成了狼身,也就沒有必要再怕狼了吧!而且,還是面對一匹看樣子很友善的狼。周圍,除了這匹大白狼外,依舊是看不到其他的任何活物。不知道是無助時需要一點情感的依托,還是同類相聚的本性,我不覺拋開了一切恐懼,慢慢悠閑地向大白狼走去。
大白狼好像是對我的表現很高興,隱隱帶出笑意,不停地輕輕舔撫著我頭上的傷口。
我心裡在想,現在,我只能把自己徹底看成狼,完成心理的轉變,才能夠真正地融入狼群,在這茫茫草原上生存下去,不然,我也許會成為其他獵食者的美餐,落到被啃食的痛苦下場。說到死,我想在一般情況下,人和動物都不願意去接受吧!
我沒有顯出不樂意的舉動,順從地依偎在大白狼的身邊,接受著它的撫慰……
突然,大白狼警覺起來,仰頭在空氣中嗅了嗅,而後低下頭,嘴巴緊緊貼著地面靜聽了一會兒,抬起一隻前爪,輕輕按了一下我的頭頂,迅速向山下的灌木叢飛奔而去。我似乎隱約能夠明白它的意思,悄悄地伏臥在草地上。
不清楚是什麽原因,我突然感到非常地饑餓。倏地,聞到了空氣中飄著的血腥味,覺得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厭惡,相反異常的香。
“嗷”
從山下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嚎叫,我能夠聽得出來,是大白狼的叫聲。
那裡正是血腥味飄來的地方,即使再笨也能夠猜想到,大白狼已經成功地捕獲了獵物,在向我召喚著。
我尋著血味衝到大白狼面前時,看到它早已將一隻碩大的肥羊殺死,而且用它鋒利的牙齒把羊開膛破肚了。怎麽也不曾想到,生肉竟然對我有這麽大的誘惑,感覺有一種強烈的衝動,幾乎不能自製,想撲上前去,美美地咬上幾口。
太香了,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的食物。我意猶未盡地舔著殘留在嘴邊的血肉。
從此,跟著這匹大白狼,在草原上捕獵和遊蕩。幾個月過去了,我的身體也長高了不少……
冬天終於來了,地面全被積雪覆蓋著。整個視線范圍內,除了那些高大的松樹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點綠色了。羊群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們只能整天縮在山洞裡,餓著肚子。偶爾大白狼出去一趟,也是一無所獲,最多帶回一隻旱獺。當然,即使這個小小的獵物也是不會經常有的。大白狼總是強忍著饑餓,把少得可憐的食物留給我。一個多月過去了,大白狼明顯廋了一圈。
雪已經整整下了一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沒有得到過一點食物。如果再這樣下去,身體越來越消瘦,即使發現了獵物也很難捕獲,恐怕熬不過多長時間。等待我們的最終結果,只能是在饑寒中死去。
風雪很大,積雪差不多堵住了山洞。我跟著大白狼拚命地扒開洞口的雪,在茫茫雪域瘋狂地奔跑著。
來到一家牧民的羊群圍欄邊,大白狼好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一縱身,就要越過圍欄。情急之下,我衝過去,一口咬住了大白狼的腿毛,硬是製止了大白狼的行動。大白狼不解地望著我,咧著嘴,露出潔白而鋒利的牙齒。我知道,大白狼生氣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大白狼有什麽危險,何況大白狼這樣做,一大半是為了我。
牧民的這種圍欄,都是用布滿尖刺的鐵絲做成的,要爬越過這些圍欄,輕者傷痕累累,重者喪命。大白狼這樣,等於在拿命冒險。
我知道這種圍欄的門在什麽地方,悄悄繞著圍欄向牧人住的帳篷靠近。那裡正是圍欄門,也是牧羊犬守衛的地方。幸虧這時的風雪很大,呼呼的風響,將我細碎的腳步聲完全淹沒了,我們身上的氣味也被風吹散,天氣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我扒著欄門,直立起身子,爪嘴並用,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上的扣索弄斷。
羊在簡單的棚下面擠成了一片。不清楚大白狼是餓急了,還是狼見到羊的天性反應,眼裡露出幽蘭的凶光,撲上去就要撕咬。我怕引起羊的驚叫,擋在了大白狼的前面,我能夠感覺到自己這時的凶相並不比大白狼差。可能是今晚我突然變得異於平時吧,大白狼像是有點迷惑了,呆呆地立在了那裡。我沒有時間向它表明自己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除語言之外該如何去快速地表達出心裡的想法。因為留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長,用不了多久,牧羊犬的嗅覺就會發覺我們,我和大白狼很難抵得住一頭凶猛的牧羊犬和端著槍的牧人。情急之下,我隻好調動人的智慧,學起了寓言故事裡的那隻披著羊皮的狼,用嘴輕輕咬住一隻大公羊的耳朵,和羊並排著,甩動尾巴,不停地拍打著羊的屁股,慢慢地向欄門靠近。一定是我們的一身白毛暫時起了作用,其他羊都把我們也誤認為是羊了,看到我和大公羊出了欄門,也一個個跟了過來。大白狼從發呆中清醒過來,如若不是跑得快,就很難擠出欄門了。
一出欄門,我們就算是安全了許多。朦朦夜色裡,在我和大白狼的引導和衝擊驅趕下,羊群像是炸開了一樣,沒命地迅速向遠處的山林跑去,發出一片叫聲。緊接著牧羊犬和牧人的馬隊追了過來……
這一夜,我們沒有白辛苦,順利地把三隻肥羊拖進了山洞,而且地上沒有留下一點血腥。心想,待到天亮後,所有的痕跡都會被大雪覆蓋,況且大風吹搖欄門而弄斷扣索也是常有的事,牧人絕對會認為是夜裡跑丟了三隻羊,任是再聰明,也不會相信這是狼的傑作。
大白狼對我的表現很吃驚,也很滿意,飽食後,悠然地趴在洞口,幫我遮擋住了外面吹進來的風雪。
一種計謀,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安全了。這個道理我明白,而大白狼並不清楚。過了幾天,就在三隻羊快被我們吃完的那天夜裡,我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摻和著牧羊犬的狂吠吵醒後,發現不見了朝夕相處的大白狼,立時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襲來,等我衝出洞去,遠處傳來了一陣清晰的槍響。我一下子驚呆了,心裡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我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地看到幾個牧人騎著馬,扛著獵槍,回程了。沒有發現大白狼,估摸著大白狼一定是逃脫了追捕吧!可是,我找遍了所有的山坡溝谷,始終不見大白狼的影子。我不停地大聲長嚎,也聽不到大白狼的回音。
奔跑了大半夜,我終於靠靈敏的嗅覺,找到了散落在雪地上的一枚彈殼。幾米遠的地方,是一處斷崖。不由心猛地一緊縮,難道是大白狼中槍後落入了懸崖?
天已經亮了。潔白的雪上有一串黑紅的凝血塊,我很快就嗅出這是羊血。看來,大白狼並沒有中槍,提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轉身沿著山坡向山下奔去。
隨著第一束陽光映照在這片雪地上的時候,我在山崖下的亂石中看到了大白狼僵硬的屍體,嘴裡依舊叼著一隻羊腿。我禁不住淚水傾瀉而出,知道這是大白狼帶給我的。因為大白狼每次都是把最好的羊腿留給我吃,自己啃食著羊頭和內髒。
不清楚具體過了多長時間,我覺得眼淚已經流幹了。心想,大白狼已死,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能夠依靠的了。
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走著看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盡快把大白狼埋了。我估計那些牧人很快就會來找他們昨天夜裡的戰利品。
我拖著大白狼的屍體,來到一公裡以外的一片森林,選了一棵高大的松樹下面,甩開鋒利的爪子,在堅硬的凍土上拚命拋出了一個大坑,埋了大白狼,還在上面堆起一個象葬人一樣的墳堆。本想在松樹上抓出一個墓碑,但是轉念一想,如果被那些牧人發現了,反而會害得大白狼不得安寧了。
我仔細地吃完了那隻羊腿,就是骨頭都沒有剩下一點。這是大白狼冒死換來的東西,我怎麽能夠浪費掉。
衝上高高的山頂,我仰起頭,迎著白雪強烈的反光,,發出了一聲幽怨的嚎叫。算是向大白狼告別,也算是對今後的命運宣戰。感到心中的困惑和憂憤一下子排出了一大半,輕松多了。
幾天過去了,肚子裡的那條羊腿早已消化盡了。沒有大白狼的幫助,我根本捕不到任何獵物。
我總歸有人的意識,不覺會站在人類的角度想問題,覺得牧羊人過得也很艱辛。但是在饑餓的威逼下,又不得不揣著愧疚的心緩緩向羊群靠過去。
絕對不能夠再去重演上次的伎倆,蹈大白狼的覆轍。現在,我要來一個出其不意的做法,一反狼在夜間活動的習慣,大白天去山坡上偷羊。這是牧人最想不到事情,也是牧羊犬最大意的時候。
看到羊群漫過平緩的山坡,向這邊走來。我靜靜地趴在灌木林中,大氣都不敢出,耐心地等待著。可是不巧,羊群並沒有經過灌木叢,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隻羊從前邊的草坡上走過。雖然牧羊犬在羊群的另一邊,離這裡還遠著,牧人也看不見蹤影,但是我是絕對不會衝過去抓羊的。因為,我不同別的狼,我有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非常清楚,羊群一受驚就會叫成一片,馬上引動牧羊犬和牧人。對騎馬持槍的牧人和牧羊犬來說,這點距離根本不算什麽。
正當我極度失望,準備放棄時,一隻貪玩的小羊羔,一蹦一跳地離開了羊群,向我藏身的灌木叢走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已經是饑餓難耐的我又怎麽會輕易放過呢!在小羊踏進灌木叢的瞬間,我使足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將羊羔撲按在身下,緊緊咬住羊羔的喉嚨,不敢有絲毫地放松。也許我緊張而用力過猛吧,小羊很快就喉斷身亡了。
成功了!
待羊群走遠後,我悠閑地拖著小羊的屍體來到山洞,慢慢享受著自己的獵物。
從此,我不斷地變換著伏擊地點,每次都很順利。也許是成功來的太容易吧!讓我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失去了太多的耐心。
一頭肥大的公羊走來,我一躍而起,將它撲倒在地。沒料到這隻公羊的力氣很大,雖然被我咬住了喉嚨,叫不出聲音,但四蹄不停地胡亂蹬著,揚起了陣陣沙土。受驚的羊群一下子四散亂跑起來,叫聲一片。很快,牧羊犬引著牧人衝了過來。我哪裡會不知道這種厲害,果斷地放棄了到手的獵物,沒命地向遠處逃去。
啪——啪——
完全在我的預料之中,身後傳來了兩聲沉悶的槍響。
即使不回頭看也清楚,牧人和牧羊犬就在我身後追趕著,只要我稍一放慢速度,就很快會被圍住,再也難以脫身了。或者一進入獵槍的有效射程,乾脆被一槍撂倒完事。
我不敢有絲毫遲疑,繼續向前飛奔。聽聲音就知道牧人拿的是一把老式獵槍,現在我已經遠遠超出了它的射程,根本傷不到我。只是想再跑遠一點,讓那隻難纏討厭的牧羊犬徹底放棄追趕。
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遠了,牧羊犬的味道已經淡到了無法辨認的程度。我堅信自己安全了,才停了下來。回頭望去,遠處的牧人和牧羊犬已收攏了四散的羊群,正立在上坡上,向我這邊看著。
緊張過後,才感到一陣刺疼從腿上傳來。低頭一看,左後腿被子彈擦出了一道小口子。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和血管,但是一直在不停地流著血。紅色的血珠沿著潔白的毛發一滴滴滾落下去,顯得十分刺眼。我空有人的一份心思,想為自己止血,但是沒有人的那個能力去做。好在傷的不重,過一會兒血液就會在傷口自動凝結,不用擔心。
這時,我覺得身心都累到了極點,躺在草地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什麽時候竟然睡著了。幸虧我一直保持著那份警覺,隨著一聲長哨,看到一隻大鷹盤旋在雲層之間,漸漸地越來越低,最後一個俯衝向我撲了下來。這絕對是出乎我的預料,情急之下,我就地一滾,翻轉身子,一爪抓斷了鷹的脖子。這意外的收獲,雖然比不上羊肉好吃,但可以填飽肚子。
我想,這隻鷹肯定是把仰天躺著的我當成了一具屍體,才大膽地衝了下來。因為,在一般情況下,沒有哪種動物會仰面朝天平躺在地上休息,這是人的一種專用動作,動物們是絕然不會用的,除非是死屍。
又是一個盛夏來臨了,我的身體塊頭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的成年狼。但是,我從來都不會跟別的狼為伍,依舊是住在那個山洞裡,獨來獨往。我已習慣了獨處,和別的狼擠在一起爭食嬉鬧,總感到有那麽一點低賤,因為我還在骨子裡始終把自己和人聯系在一起。
夜已經很深了,我被一陣隱約的聲響弄醒,機警地衝上山崗,看到狼群在不斷湧向遠處的山坳,我知道那裡有一戶牧人,正是被我和大白狼偷襲羊群的那一家。狼群有大的行動,看來那家牧人要損失慘重了,有可能還會丟掉性命。
狼群很少有這樣的現象,我在草原一年多了,還從來沒有見過,只在以前聽祁連山的牧人講的。在他們的講述中,每次出現這樣的情況,總會有一家牧人牛羊盡失,痛不欲生。因為,在草原上,牛羊就是牧人的一切,沒有了牛羊,就等於一無所有了,還怎麽稱得上是牧人呢?不過,牧人的心胸總是如同這草原一樣寬闊,能夠包容下任何東西。他們雖然非常看重自己的牛羊,但是也不過分地怨恨狼。在他們看來,草原狼也是草原的主人之一,既然上蒼安排了狼以肉為食,狼吃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狼群行動是有組織的,沒有誰能夠輕易地阻止得了。牧人縱然都有槍,但是由於放牧的需要,住的很松散,怎麽能夠抵擋住狼群的瘋狂進攻呢?
我本來是不想去看這種場面的,一來是對大白狼的死還記憶猶新,不想管這些牧人的事;二是猜想這種時候恐怕狼群也不喜歡我這個狼的另類參與其中吧!
就在我轉身欲回洞的瞬間,一股夜風帶來了絲絲肉香。說實話,我實在無法抗拒這種味道的誘惑,身不由己的向山坳走去。
站在羊圈圍欄附近的山坡上,清楚地看到幾百隻羊,不分大小,已被狼群盡數咬殺在地,到處都是羊的屍體。還有那隻牧羊犬。
狼群即沒有吃,也沒有拖走,一個個站在這些羊的屍體中間,眼睛看著那匹高大的頭狼,像是在等待著命令。
我隱隱感到,今天的狼群並不是搶劫食物那麽簡單,更像是一次復仇行動。
突然,隨著狼群的一陣輕微的騷動,頭狼親自帶領著幾匹健壯的公狼,慢慢地向牧人的帳篷圍攏過去。那場面不要說是見了,就是聽都沒聽說過。
走著走著,那匹頭狼猛地收住了腳步,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長嚎。緊接著,在它身後跟著的那幾匹狼加快了速度,向帳篷衝了過去。隨著兩聲槍響,有兩匹狼應聲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狼群一改往日對槍和火藥味的懼怕,不斷地撲向帳篷。不多時,帳篷周圍就丟下了十幾條狼的屍體。
槍聲停了。
不難想到,帳篷裡的牧人已經打完了子彈。
這時聽到頭狼又是一聲低嚎,聲音中似乎充滿了勝利者的傲氣。徐徐走過去,揚起鋒利的爪子,將一片片帳篷撕下來。
轉眼間,帳篷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木杆和頂端的幾點氈塊了。裡面三個男人提著刀,睜著驚慌的眼睛,狠命地盯著周圍的狼群,將幾個孩子、老人和女人藏在中間。
狼群並沒有馬上發起攻擊,快速結束這場行動。而是在頭狼的嚎叫聲中慢慢地縮小著圈子,大有調弄的成分。
頭狼繞著帳篷的支架轉了一圈,最後把目光停在了一個小男孩身上。男孩看起來也不過四五歲光景,嚇得趕緊把臉藏進了女人的腿後面。
突然,隨著頭狼仰天一聲高昂的長嚎,所有的狼都立直了身子,瞪起了仇恨的眼睛。看來,最後的殘殺即將開始了。
我與人類的那種親緣感突地不知從哪裡一下子湧了出來。而且越來越濃重,迅速地在我體內膨脹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我感覺受到了一種無名力量的催動,飛身衝下山崗,擋在了那匹頭狼的前面,使出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一聲嚎叫。我自己都聽得有點震撼。
沒想到,狼群還真讓我給鎮住了。
我和頭狼對峙著,距離很近。我已經準備好了,一旦狼群攻擊,我會首先製住頭狼。我知道如果沒有頭狼的指揮,狼群是不會隨意而動的。
頭狼似乎是對我的情況不熟,心裡忌憚,也不敢冒然攻擊。但是我很清楚,這種靜默只是暫時的,不會持續多長時間。我得盡快想辦法,讓狼群離開。
看來,有時候急中還真能夠生出“智來”。我突然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那匹公狼……
那天夜裡,我在山坡上溜達,發現一匹大公狼的一條後腿被卡在了石縫裡,在不停地掙扎著。我本想過去看看,可是剛走近了一點,那匹狼就警覺地對我發出了警告的低嚎。我想,算了吧!何必多管閑事,破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一覺醒來,已經是快中午了,洞外的太陽光很強。這種天氣是不宜活動的,來到谷底的小河邊喝完水,打算回洞繼續休息,卻一下子想起了夜裡見到的那匹公狼。
等到我再次去到那裡的時候,看見那匹公狼還被卡在石縫中,已經完全失去了昨夜的那份凶猛,眼裡流露出無助的祈求。
我曾經聽人說過,狼如果被人設下的夾子夾住了腿,為了保命,它會毫不猶豫地咬斷自己的腿逃走。想想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忍耐。我雖為狼身,卻不懂狼的語言,只是望了望那匹公狼,用目光詢問它怎麽不那樣做?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
公狼望著遠方,低低地嚎叫了一聲。我轉頭看去,隱約看到有羊群緩緩向這邊移動。
再不能等下去了。還好,這裡正是林子邊緣,散落著許多乾枯得脫了皮的木棍。我運用杠杆的原理,雖然沒有人那麽順手,但還是很快地把一邊的那塊較小的石頭移開了一點,使那匹公狼最終脫困了。
一陣狗叫,兩個牧人取下背上的槍提在手裡,向這邊張望。他們肯定是已經發現了我們,為了掩護腿受傷的公狼逃到後面的林子裡,我轉身向側面的山坡跑去,而且還邊跑邊嚎叫了幾聲。果然,牧人和狗的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了過去。牧羊犬還追了我好一段距離,直到牧人呼喚時,才極不甘心地掉頭回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匹公狼是對面山坡另一群狼的頭狼。從那以後,只要我有召喚,它都會毫不遲疑的不顧遠道而來……
想到這裡,我突地轉過頭,朝著對面的山坡,仰頭髮出了一聲很長的哭嚎。
沒過幾分鍾,好像是我周圍的這些狼還沒有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就聽到遠處傳來了回音,那聲音高昂而堅定。
時間在僵持中一點一點地流逝著,漸漸旁邊的山坡上有了動靜。我猜想,肯定是援軍到了,又仰頭髮出了一聲更加淒厲的嚎叫。緊接著,附近一聲聲嚎叫開始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而且越來越近……
我身邊的狼群開始慢慢後退了一段距離,而後突地轉身,飛奔而去,瞬間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一看,那些狼的屍體竟然一個也不見了。
我只能幫這家牧人到這個程度了。一股對人類親近的欲望又在我心中湧現,可是低頭看看自己的長相,還是悻悻地離開了。
月亮很圓很亮,我站在高高的山頂,對著明月不停地長嚎,也說不清楚是在清除憂憤還是表達快樂。嚎夠了,感到一陣清爽。看看午夜早過,衝下山坡,該去尋找食物了。
轉眼,又一個冬天不可避免的來臨了,感覺是異乎常年的寒冷。這個季節也是我覺得最難挨的一段日子。食物短缺,使我常常餓著肚子,還要忍受夜裡風雪的襲擊。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晴天,我餓著肚子,在山坳的林子裡、山腰的灌木叢中尋找了一圈,沒有得到一點點收獲,就是一隻死鳥也看不見。我望著山坳裡那家牧人的羊群不忍離去。我知道,這家的羊群經歷過一次洗劫,僅僅過去半年的時間,應該只是極有限的一些半大的羊羔吧?根本經不起再次偷襲。
我怎麽能夠讓曾經自己救下的這家人絕望呢?如果那樣,當初我救他更是在害他,讓他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於是,我彎過羊群,繞了一個大圈子,在冰冷的寒風裡繼續向前飛奔著。這樣雖然累了點,但是不至於被凍僵。
終於看見了十幾頭野牛。我圍著牛群轉了好幾圈,最終把目標鎖定在了一頭小牛身上。
也不清楚是天冷還是膽小,小牛始終擠在牛群中間,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這些高大力壯的野牛不是好對付的,一旦碰到它們的尖角或鐵蹄,不死也得重傷。權衡利弊得失,該放棄時果斷地放棄,這是我和其他草原狼不同的地方,也是我的聰明之處。這也難怪,誰讓我具有人的思維呢!
天已經大亮。沒有任何辦法,只有填飽了肚子,才會有足夠的精力和能量來抵禦這嚴寒天氣。縱然現在是一副自己極其討厭的狼的身體,但是我更害怕那死亡的痛苦。該低頭時,還得像狗一樣地去討好別人。我沒有嚎叫示威,而是帶著一副可憐的祈求,慢慢地來到一家牧人的帳篷前。
牧人好像是正在為過年準備著羊肉,剛宰殺的幾隻羊還冒著絲絲熱氣。一聞到這種味道,我感到轉身走開的勇氣一點兒都沒有了,只能繼續蹲在雪地上,眼巴巴地望著剁肉的牧人,希望能夠得到一點點施舍。
也許,在這位牧人看來,大白天的,竟然會有一隻傻狼敢獨自來侵擾帶槍的牧人,真是活膩了,實在可以稱得上是狼膽包天吧!他看到我,只是稍稍一驚,轉頭衝帳篷叫了起來。接著,一個女人提著一杆獵槍,帶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走了出來。
我輕輕向旁邊的大石靠了靠。想好了,牧人一旦開槍,就先躲到石頭後面去。知道這種獵槍是不能連發的,只要避開第一槍,就向他直撲過去,等他從躲避和慌亂中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早已繞過帳篷遠去,超出了獵槍的射程。
沒想到,牧人接過槍,只是稍一停頓,笑著搖了搖頭,又把槍還給了女人,提起那把宰殺羊的尖刀,輕蔑地對著我比劃了幾下。
我沒有動,更沒有後退,望著牧人,靜靜地等待著,希望他能夠讀懂我的意思,丟過來一點點碎肉,哪怕是一些不要的羊內髒也好。
牧人繼續宰羊剁肉,不時地抬頭掃我一眼。
女人端著一大盆亂七八糟的羊內髒,放到了一頭半大的牧羊犬跟前,牧羊犬只是聞了聞,又把嘴藏進懷裡睡覺去了。
本來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頭牧羊犬,沒想到它對我視而不見。我現在餓得要命,哪裡還會有心思去想其中的原因。
也罷!我畢竟是狼嘛!不給我肉也屬正常,牧人和這條牧羊犬沒有來傷害我,已經是很不錯了。既然如此,我只能搶一點了。
我一躍而起,叼起一大塊羊肚,飛奔而去。等到牧人和牧羊犬反應過來,我已經跑上了兩百米外的山坡。也不管牧人和牧羊犬追與不追,繼續向前飛奔。我知道,這種時候跑的越快越好,越遠越好,絕不能有一點點的遲疑和僥幸,牧人和牧羊犬對狼一般是不會客氣的。
一般情況下,牧人看到追我無望,又沒有什麽損失,都會放幾槍了事。
我一邊跑一邊反倒盼望著身後的槍響,實在跑不動了,依然沒有聽到槍聲。停下來回頭去看,哪裡有牧人的影子,好像我跑了後,牧人和那隻愛睡覺的牧羊犬壓根兒就沒有理會。害得我白白緊張地跑了這麽遠的路,心裡有些憤憤不平。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還是安心享受這塊羊肚肉吧!
慶幸我沒有直接下山,在山頂遊蕩了一會兒,竟然發現那個牧人就藏著半山腰的一塊大石後面,正端槍瞄準著我,旁邊還有虎視眈眈的牧羊犬。我觀察了一下,這裡地形開闊,根本沒處藏身。顯然牧人到現在還沒有開槍,並不是不想讓我死,而是距離太遠,已經遠遠超出了槍的射程,打不到我。
這時候,我才覺得恍然大悟。天哪!太危險,太有心計了吧?原來,之前牧人和牧羊犬的態度竟然是為了麻痹我。
我不禁暗自好笑,這點小伎倆也能難道我嗎?看來他是真的把我當作一般的狼了。那就給他們來一個將計就計吧!我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悠然地躺在草地上,滾耍著。瞄準機會,迅速沿著緩坡的一邊向山下奔去。
就在我快要到達谷底時,突然從前面的一個小土坑內翻起來兩個人,兩支槍直直地頂在了我的眼前。這次真的是無路可逃了,槍口離我很近,我敢肯定,只要我稍稍有動,腦袋上絕對會立馬多出兩個洞。
我徹底失算了,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連環計啊!想來,那個牧人和牧羊犬就是想讓我發現他們,逼著我向這邊跑。
沒有辦法,我可憐巴巴地被套上繩子,象狗一樣地被拉到了那家牧人的帳篷前。那裡圍了許多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在說笑著,看著卷曲在栓狗木樁邊瑟瑟發抖的我。
“媽媽,是那隻白狼!”
一個小男孩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努力地往前面擠著。突然被旁邊的中年女人拉了過去,並且匆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認出來了,這是我救過的那家牧人的孩子。希望,有希望了!我高興地大聲呼救,嘴一張,卻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狼嚎,驚得這些圍觀的人倏地後退了幾步。剛剛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小男孩根本不能夠自主,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拉著消失在了人群中,就在臨沒入人群的瞬間,還在回頭望著我。
在我的絕望和恐懼中,圍觀的人群慢慢地失去了興趣,漸漸散了。
當最後一束陽光從大地上消失後,從帳篷裡走出兩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我記得很清楚,一個是抓我的那個牧人,一個是我救的那家主人。
被我救的那家主人經過我旁邊的時候,我忍著被繩索勒的疼痛,努力地直了直身子,討好地望著他,希望他能認出我來。
沒想到,他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向對面的牧人告別:
“明天吧!讓我兄弟來,他活剝狼皮的手藝真的很好,鼻子嘴把眼睛一樣都不會少”
說完,在我的驚駭中翻身上馬,迅速遠去了。
月亮終於掛上了天空。夜風雖然寒涼,我卻覺得心裡舒暢了許多。因為,只有月夜才是蒼天給狼留下的活動時段,這時候天地仿佛都是屬於我的,任我飛奔,任我逍遙,任我嚎叫……
我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多想再暢快地嚎叫幾聲。但是看看不遠處的羊圈圍欄門口睡著的那條可惡的牧羊狗,又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怕驚醒了它,引得我更加心煩。再說,我的嘴被套上了一個繩編織的籠套,嚎叫起來也不舒暢。不然,也等不到現在,我早就咬斷繩子跑了。
不經意地一轉頭,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清光。側目一看,竟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插在我近側的一個木墩上。
謝天謝地啊!對這把匕首,也許其他狼會害怕,不敢靠近。但是,我不一樣,在我看來,這反倒是救命的機會來了。
我看了看那條牧羊犬,不知道它天生就是一條懶狗,還是對現在這種境遇中的我全然沒放在眼裡,依然睡得很香。帳篷裡早已經熄滅了燈光,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我知道,他們都把我當作是普通的狼了,在他們看來,狼一旦被繩索套住脖子,就只有乖乖聽任擺布的份了。
在竊喜之余,我抓住時機,靠近那把插著的匕首,只是移動的速度慢了些。這狠心的牧人想的還很周到,把我的兩條前腿也綁在了一起,讓我沒法使用前爪。
總算是割斷了前腿上的繩子,有了靈巧的前爪,其他的都不再是問題了。只是有一點點遺憾,那就是系在脖子上的一圈繩子暫時沒法除去。系著就系著吧,也沒有多大關系,還是逃命要緊。否則,那活剝皮的滋味肯定是不好受的。想到這裡,不禁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刻都不願意再多停留,慢慢地向遠處的山林移動。
這厚厚的雪,雖然讓我不能飛奔,但也從另一個角度幫了我,走路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我順利地翻過了山崗,穿越了森林。現在,我已經遠離了牧人經常活動的區域,那些牧人再也對我不會構成任何危險了。停下來,蹬上一處山頭,眺望這月色下的茫茫草原。
突地,有一種挑逗牧人的衝動,對著天上的月亮,發出悠長的嚎叫,盡情地排放著心中的各種悲憤情緒。果然,緊接著就聽到了隱隱的狗叫聲,還有手電筒晃動的光束。想想,這時的牧人那邊肯定是已經亂成了一團麻,我心裡不知有多解氣。
離開了人類的行列,站在人的圈子之外,才看清楚人和動物比起來,更是那麽的不講理。我冒著那麽大的危險,費了那麽大的氣力,救了他們。而他們是怎麽待我的呢?不但不對我施以援助,還竟然能夠想得出將我活剝皮,算是真正的可惡至極了。
自從那天開始,我感覺和人的那條親情紐帶似乎在一天天地變弱,有時甚至還會生出那麽一絲淡淡的仇恨。也正是這種心理情感的變化,讓我和狼群走近了一點。
我憑靠比這些牧人還要高一點的智商,成功地組織指揮狼群,做了幾次偷襲羊群的事情。和以往不同的是不傷人,每次都是滿載而歸,把所有咬殺的羊盡數帶走,不給牧人留下一隻。
也許是我的這一身雪白的毛太過醒目了吧!在這片草原上的牧民看來,自從狼群中出現了一匹白狼,狼好像變得聰明和膽大了許多。牧人們實在想不到什麽原因,只有用幾千年來人們的慣性思維,漸漸在這片草原上出現了一個有關我的傳說。說是有一個千年修心的狼精,全身雪白,能夠幻化為各種形狀,所有的草原狼都服從以它調遣,接受它的召喚……
牧人在無奈之下,又翻開了他們祖先留下的記憶,拿出了他們的圖騰——狼神。看來,對圖騰狼神的敬畏是他們血髓裡固有的成分。
現在,我不再擔心饑餓了,不管到了哪個狼群,都能夠得到優先進食的待遇,讓我的身體越發變得高大和顯目了。我經常自豪地站在山頂,任山風吹撫著……
好一個初春來臨了,草原的所有生命都在蠢蠢欲動。
山下的小溪邊有幾隻野羊在飲水。抬頭望見了我,馬上發出了驚慌的叫聲,迅速沒命地向遠處跑去。如果是換了以前,我怎麽會讓這麽一個大好的機會流失呢!肯定是拚了全力去追捕的,而現在,覺得完全沒有那個必要了。
又是一群牛羊過來了。數量不是很多,不過是百多隻羊摻雜著十幾頭牛。放牧的是一老一少兩個人,看不出是祖孫還是父子,臉色都是一樣的黑紅。
老一點的那個牧人首先看到了我,猛一愣,唰地取下獵槍。稍作遲疑,又緩緩收了起來,重新背到身上,仰著頭,緊緊盯著草坡上的我,花白的胡子在風中不停地抖動著。
我哪能夠看不出來呢!他對我的出現是極度地不安。對我沒有開槍,也許是最近白狼的傳說聽多了吧!怕惹怒了我,招來狼群的洗劫。因為我是白色的,和現在草原上傳說四起的狼神相似。
對於人類,我也說不清為什麽,還是不能夠說放棄就立時能割舍掉那份複雜的情感。特別是面對劣勢下人們的那種憂傷和絕望的眼神。為了讓這一老一少能夠安心地趕著牛羊過去,我轉身離開了,並且隱身於山林之中……
天氣有點太熱了,我想該找一個涼快一點的地方去睡午覺才對。一抬頭,看到旁邊更高的一個山頭上有一間用石頭壘砌成的小房子,房子的四周都掛滿了各色大小不一的布條。我記得在NMG和XZ的草原上也有這樣的東西,不過那不是房子,只是一個石頭堆。是不是一樣的,我不清楚。又一想,管我什麽事,我現在又不是人的角色,更不是什麽牧人,何必在意他們的崇拜。過去看看,說不定還真是一個納涼的好地方。
裡面不大,最多也就是半個標準間大小吧!不過高度只有一米五左右,稍稍有些矮了。當然,這是對人而言,對我現在的樣子來說,已經是足夠的高了。沒有什麽神像,只有一個用木板搭成的供台,上面擺放著一些肉干和烙餅。
我無心吃這些東西,趴在供台上,靜靜地想著自己前前後後的許多事情,總也沒有一個頭緒。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也許是我有狼的靈敏嗅覺和機警吧?感到有人的氣味,特別是牧人身上的那種酥油味,一陣一陣地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突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對老牧人夫婦帶著一個小女孩子正在對我叩拜著。我怕驚壞了老人和孩子,強忍著沒有起身,只是偷眼看了看,又眯起眼睛,假裝繼續睡覺。
兩位老人相互對望了一眼,輕輕從懷裡取出用紙包著的一些羊肉和餅子,小心地慢慢放在了供台上,再次對我叩拜後,輕輕倒退著出去了。很顯然,在我睡著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獻過供品了,想來,這些肉和餅是自己留著在路上吃的吧!現在為什麽又要拿出來獻上,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也無心去想。
困意已盡,我覺得這裡畢竟是牧人常來的地方,不能停留時間過長,否則會引出許多的煩心事。我跳下供台,活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四肢,準備離開了。
已經很久沒有嘗過熟羊肉了,順口咬了一塊,還不及咽下,就迅速吐了出來。我不覺有些暗自好笑,竟然忘了自己已經是狼,這些肉干是全靠鹽來製作的,狼怎麽能吃帶鹽的肉呢!
該回到我的洞穴去了,那兒很隱蔽,還有另外一個應急的出口,而且遠離牧人的固定草場,住著安心。
趴在涼爽的山洞裡,感覺比那低矮的石頭房舒服多了。想著現在所有的待遇,我不由地有些興奮和自豪,覺得就是在以前做人時也沒有受到過如此的恭敬。只是這一身白毛和帶狼群禍害了牧人幾次,竟然會得到這般的殊榮,真是世事難解啊!
喜悅過後,又有一絲不安掠過心頭。我記起了那句“極樂生悲”和“物極必反”的話來。覺得作為一隻狼,我在這片草原的威力幾乎已近極值,該到收斂的時候了。否則,定然會招來大禍的。但是,怎麽做好,終究還是不知道……
又是一個晴朗的夜晚。這是狼最歡快的時候了,然而我卻一反常態,不知何故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中升起了少有的煩躁。經驗告訴我,潛藏的危險逼近了。以前這種預感是很靈驗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在哪裡出了問題。
這塊山坡,我已經走過無數次,太熟悉了。我孤獨的時候在這裡,高興的時候在這裡,痛苦的時候也在這裡。這裡還曾讓我獲得過不少靈感,解開了許多困惑。所以我特別鍾愛這裡,包括這裡的草地和小小的灌木林,還有這條山頂融雪形成的季節性小河。
我在心中不斷地轉換著人與狼的角色,最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人與狼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這裡面有成千上萬年來彼此的成見,也有在利益獲取時不得不給對方帶來的傷害。一切人狼共榮共存的夢想,似乎都沒有什麽依據,有點幼稚。人和狼的相互傷害,不可扭轉,遲早都會發生。象我這樣人心狼身,注定就是一個悲劇。對我來說,人情是我永遠都不會褪色的情感成分,不會去傷害人的性命。可是,我不敢保證人對我不會施以殺手。在人的眼裡,我仍然不過是一匹狼而已。因為我曾多次親眼看到人毫無顧忌地拿槍指著我,心安理得地扣動扳機。若不是我和人的思維相同,猜得出人習慣的心思,早不知死過多少次了。我知道,不管我對人多好,為人付出多少,人都不會從內心信任和感念於我,就因為我長著狼的身軀。有時,我會突然生出一股想去解釋的衝動,但又不敢張嘴去說,我怕一張口又會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嚎,結果適得其反,引來更大的災難。我暗暗地提醒自己,不能憑著人們暫時對狼神的敬畏就放松戒心,人一旦佔據了優勢,這些所謂的膜拜都是不存在的。人對狼的圖騰,說到底,只不過是人在處於劣勢時,希望著被保佑而獲得好處罷了。
遠處的山溝裡,牧人的帳篷外掛著的燈還亮著,在夜風裡輕輕搖擺。整個草原都象是沉睡了,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轉眼又是一個暮春時節。
晨風依然有點兒寒意,但已經不再有那種刺骨的感覺了。草原已開始由黃泛出了淡淡的綠色。
狼群洗劫牛羊的故事還在草原上繼續著,人們對狼依然固守著那份不滿和仇恨,並沒有因為狼神的出現而有所改變。其實,我這個所謂的狼神壓根兒就沒法代替真正的頭狼,左右不了狼群的每次具體行動。再說,狼捕食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不能也無力去阻止。
又是一個圓月高懸的夜晚,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變得異常清醒和精神,很想再飛奔一程。於是,衝上仍然被積雪覆蓋著的山頂,眺望著月光下朦朧的草原,感覺到處都蘊藏著無限的生機。想著,如果這片草原上沒有了殺戮,也就沒有了草原那美麗而動人的傳說,草原也會不堪重負而消失。一切利弊善惡都相輔相成,互為推動演繹著。
山溝裡出現了許多黑色的影子在緩緩移動著。不用費神也能夠猜到這將預示著什麽。這種時候,我既不能過分的同情牧人,阻攔狼群,也不能參與其中。還是眼不見為淨,最好選擇回避的好。於是,急轉身向更遠處跑去。
就這樣,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不過,對我來說無所謂,只要有草原,哪兒都一樣的活著。
天亮了,太陽升起來了,在明亮的光線下,我感到有點兒迷糊。
前面的山溝裡,三個騎馬的牧人,手裡提著獵槍,正在追逐一匹帶著兩隻小狼崽的大灰狼。
小狼崽跑得很慢,大灰狼不得不時時回轉過來,和牧人周旋,阻擋牧人靠近小狼崽,給小狼崽跑遠一點爭取時間。幾經反覆,大灰狼好像是已經精疲力竭了,在牧人的圍攻下,不得不放棄小狼崽,求其自保,轉向旁邊的山坡而去。在半山腰回過頭張望著,不停的在原地打著旋轉。
三個牧人輕松的將兩隻小狼崽裝進麻袋,掛在馬上,還沒忘記朝天放兩下空槍,對遠處的大灰狼以示警告,然後上馬悠然而去。
小狼崽在袋子裡掙扎著,發出嗷嗷的驚叫聲。大灰狼跟在牧人的後面,卻又不敢跟得太近,保持在獵槍射程以外,不時地仰頭嚎叫幾聲。
在這大白天,狼群早已躲在安靜的地方休息了,任是大灰狼拚了命地哀嚎,恐怕也很難有狼響應了。
大灰狼看到我,仿佛一下子發現了救星一般,迅速跑過來,嘴巴緊緊貼著地面,發出低低的叫聲,繼而又望著那三個緩緩而去的牧人長嚎。那聲音極為刺耳難聽,竟然伴隨著從兩眼中滾下了一顆顆淚珠,在陽光下十分的惹眼。
如果是換了平時,我可能一時間還猜不透它的意思。而今天,前面的情況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不用多去想,也明白大灰狼是在向我求助,解救它的孩子。
作為狼,哪有不答應的道理。我沿著山梁急速飛奔起來,很快就超過了騎馬的牧人。而後,直接衝到谷底,攔在了牧人的前面,站在一塊石頭上,仰頭髮出一聲洪亮的長嚎。
我的突然出現,驚得牧人的馬連連後退,並且不住地打顫,聲聲嘶鳴。
非常清楚,這種距離,只要三個牧人一起舉槍,就會輕易地將我撂倒。太近了,如果我首先發動攻擊,速度再快,也只能有解決掉一個的機會。
這些牧人和狼的較量,絕大多數情況下是靠智慧的優勢,也常拿這些智慧來鄙視狼。今天,我就是要賭一把,來顛覆一下他們的這些認知,用這些超乎常規的舉動來鎮住他們。
我贏了!
三個牧人不但沒有向我舉槍,還像他們的馬一樣驚慌起來,緊勒著馬韁繩,迫使馬轉著圈。
我抓住這個時機,用盡全力,又是一聲嚎叫。聲音在谷間不斷地回蕩,像是遠遠近近有無數的狼在回應著。我越是膽子正,三個牧人就越顯得慌亂。
也許是這兩隻小狼崽命不該絕,老天在刻意幫助小狼崽逃命吧?原本還是白日高懸,轉眼就涼風驟起,黑雲低垂,陰氣森森了。
三個牧人望著眼前的情景,相互爭執了幾句,也沒下馬,直接解開袋子,把兩隻小狼崽倒了下來,側轉馬頭,迅速向旁邊的山坡疾馳而去。
大灰狼仿佛一刻也等不及了,呼地一聲撲了過來,不停地親聞著小狼崽。
我緊緊盯著那三個牧人,直到他們翻過山梁,消失在了草原深處,才走了過去。
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墊著,兩隻小狼崽絲毫沒有受傷。大灰狼查看完小狼崽的情況,轉身向我低鳴,而後領著小狼崽很快離開了。走到一處灌木林邊,又回頭望著我,長嚎了幾聲。
我沒心思去理會這些。趁著雨還沒下來,早一點找一處藏身之所為秒。
看看四周,不見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不得不向前跑了一陣,終於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石岸。太小了,說到底,就是一塊大石的一邊凹進去了一點,剛剛能容我趴在裡面。
頃刻,雨傾盆而下,一切都被雨朦朧了起來。
白天本來就是狼睡覺的時候。一陣困意襲來,我漸漸沉眠了……
紛亂的吵鬧,夾著狗叫和馬蹄急促敲擊地面的聲音。
我從沉睡中驚醒,已經是雨過天晴了。看到側面的山坡上和谷中有許多騎馬的牧人,舉著槍,來回地走動著,像是在搜尋著什麽。
看清楚了,那正是雨前我攔住三個牧人的地方。仔細一聽,不免心裡一驚,他們吵鬧著要尋找一匹白狼。我馬上想到剛才的三個牧人並沒有完全被嚇跑,他們是去搬救兵了。再毋庸置疑,肯定是這樣的。因為,據我所知,現在在這片草原上的白狼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了。
我所處的位置較高,而且沒有什麽遮擋。只要我一出這個石岸,就會被很快發現,遭到追捕和圍攻,慘死於他們的亂槍之下,他們在佔優勢時是從來不會敬重狼這個草原圖騰的。我急速地開動大腦,想著對策。
一想到被槍擊,我就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
這樣一直藏著也不是一個辦法,看樣子,他們是絕對認準這個地方了。我清楚牧人是一根筋,都是認死理的主。這樣無休止地找下去,遲早也會來到這裡的。
果然,有幾匹馬開始向我這邊移動了。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逼近我藏身的這個石岸。到時候,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脫十幾匹馬的追擊和十幾條槍的威力。
每多待一分鍾,危險就會增加一份。我不敢再猶豫下去了,冒死也得就此一搏。
那幾個走在前面的牧人,離我最多不過兩百米了。只要我動作迅速,應該在他們反應過來以前,還是能夠逃脫的。
我鼓足了勁,突地向坡頂猛衝過去。也顧不得過多地細看前面的地形,只是拚命地往前飛奔。就在我躍上坡頂的那一瞬間,幾枚子彈隨著一陣槍響從我耳邊飛過。幸好,我跑得及時,超出了獵槍的有效射程,瞄準率較低。不然,現在我已經倒下了。
原來這個坡頂是平的,上面還有一片高大稠密的灌木林。在這樣廣闊而又毫無遮攔的草原上,我的速度怎麽也快不過子彈,還是進到灌木林先躲藏一下為好。
一鑽進去,才發現這個灌木林不是很大。貓腰前行了一陣,就聽到有人接近了林邊。於是趕緊趴下,不敢再動了。我怕身子一動就會使灌木搖晃,為牧人指出射擊的目標,變成了活把子。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清楚是為什麽,這些習慣於蹲守捕獵的牧人,好像是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吵吵了起來。接著是漸漸遠去的馬蹄聲。
外面完全安靜下來了,我悄悄地出來探看,哪裡還有牧人的影子。慶幸自己反應機敏而果斷,又順利地躲過了一劫。
舉目四望,根本看不到任何動物,間或在灌木枝間飛舞著幾隻蝴蝶,轉眼又不知去向了。折騰了大半天,我已經餓了。尋思著,到哪裡去尋找食物呢?還是下坡,到谷中去碰碰運氣吧!
突然,有兩隻野羊從隱沒在草叢的亂石間飛奔而出,瞬間消失在了山坡下。緊接著,草叢中傳來了幾聲無力的羊叫。原來,是一隻半大的羊羔被石縫卡住了。這真是老天賜於我的美食啊!
吃飽了,立馬恢復了精力,我覺得該回到我原來的山洞中去了。這一天太不順利,經歷過於凶險,不宜在外面繼續遊動。
我一般是不從原路返回的,這樣比較安全。於是沿著另一側的山坡,悠閑地邁著步子,慢慢地向山谷走去……
天哪!怪不得看不到動物,原來這是一個很大的山頂草甸。三面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只有我上來的那邊是緩坡,能夠通到谷底。
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知道為什麽,心裡突地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剛才的那一頓美餐,是不是在冥冥之中特意為我安排的斷頭飯啊!感到從頭到腳,通身的陰冷,不由打起了寒顫。唯一能夠稱得上安慰自己的,就是我現在是狼而並非人,那些所謂的斷頭飯之類的事,只不過是人類的習俗,與狼無關。
回頭走了幾步,又猛地收住了腳步,感覺心裡實在是有些不踏實。擔心那些牧人像上次一樣,在我下坡回去的途中設陷阱。在人的心中,像這樣的環境地形是最適合設伏擊了。
那些牧人走得太輕松,輕易地放棄了對我的追捕,我當時就覺得不像是草原牧人的性格。現在看來,是有原因的。可是,不管怎麽說,也得走下這個山坡,盡快地離開這個絕境。我看見這個地方,就覺得有點不舒服。
天色已近日落,我躲在一塊大青石後面,警覺地看著來路的方向,不時屏息側耳仔細地聽著動靜。我要等到天黑,夜色一旦降臨,那些牧人就會失去優勢,我就能夠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而去了。
感覺今晚的月亮特別的明亮,這無形之中給我的行動增加了困難。但是,又不能不動,夜裡是我最好的逃脫機會,怎麽能夠輕易放棄呢?只能硬著頭皮,慢慢地邊看邊走著。
望著下面不遠處的谷底,我不免心裡一陣興奮。再過十幾分鍾,我就可以向任何一個方向飛奔了,徹底擺脫了險境。說不定,我就是多疑了,給自己平添了一段恐慌。
正當成功在望,心中稍稍放寬之時,突然從四周閃出了十幾個人影。有的舉著手電筒,有的端著獵槍,和我相距不過二三十米。看來,這些牧人早就知道這裡是一塊獨徑絕地,專門在途中設伏。我真後悔自己沒有耐心,假如能安心地在山頂上堅持一兩天時間,這些牧人肯定是走了。
我把心一橫,算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來個痛快。再說,現在也還不是完全絕境,掙扎一番,說不定會出現生的轉機呢!
粗略的掃了一眼,見其他方位全被堵死了,如果硬撞,也許還未近前,就會死在亂槍之下。只有我下來的方向沒人守著。這也不難理解,他們絕對是以為我已經知道上山坡就無異於自己鑽進了口袋,是肯定不會選擇往山坡上逃的,所以才沒加嚴守。
我又向前走了幾步,故意做出了要加速的樣子,突地轉身,朝來路飛奔起來。
預料之中的事,牧人沒有一個開槍的。當然其中的原因,也不僅僅是我的做法有違他們的認知,還有這夜色。
這朦朦月光下,看三十米遠的東西,就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何況我在他們反應過來的瞬間,早已跑出了百米。牧人特別珍惜子彈,怎麽會胡亂開槍浪費呢!
牧人們追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聚在一起說笑了一陣,才一個個端著槍上山。
讓我千萬沒料到的是這些牧人竟然點燃了灌木林,現在, 我就是想衝下山去,也來不及了,路早已被大火封死。看來,還真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事。
我在灌木林裡,隨著火勢的逼近,一點點地往後退著。最後,退出了灌木林,當然也就退到了懸崖邊上,再也無路可退了。
十幾個牧人,踩著灌木林的灰燼,齊刷刷地站在離我約十幾米遠的地方,用槍口指著我。發出一連串的暢笑。我無奈地側目向下望了一眼,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看樣子很深。
其實,這也就是一個本能的舉動,話說回來,現在看與不看也沒多大關系,從這麽高的懸崖上掉下去,即使下面有落葉或者水潭,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明擺著,這些牧人是在戲等我做出選擇。兩條路——跳崖或是被捕捉。後者暫時能活著,活著就會有一點希望,但是我怕被活剝皮的痛苦,僅僅就我這一身雪白的皮毛在市場的價位,他們肯定會做得出來。這種死法,我不願受,也受不了。還不如跳崖來得痛快,眼睛一閉,幾分鍾就結束了。
想到這裡,我不再猶豫,猛地轉身,欲躍身撲入懸崖。沒想到,一個牧人的動作極快,幾乎是在我轉身的同時,抬手就是一槍。瞬間,血液從我頭上刷地流了下來,眼前越來越模糊。我不甘心地努力睜開眼睛,隱約間,認出來了,開槍的正是我救的那家主人。我真想大罵他一頓,結果只是發出了一聲低微的狼嚎。
我漸漸覺得自己飄在空中,下降又上升。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急速把我拉了過去。我沒法抗拒,驚慌得大叫一聲,一下子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