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五歲多的少年,他看著別人闖入自己的家中,搶走了銀子,但是眼神中卻並無多少憤怒,反而盡是平靜。
然後是他在鎮子上遭受種種欺負的畫面,一個不合群的孤兒,卻同樣用那種平靜到近乎包容的眼神看著所有人。
仿佛理解他們,包括他自己本性中的缺陷,並施予最大的理解和憐憫。
最後,他越加孤獨。
用自己的方式,走入山林,選擇了一條靠自己的活法。
酒鋪老板貪他的銀子,他從不在意。
面對威逼,他從不妥協。
面對欺辱,他奮起反擊。
畫面中層層轉動,很快出現了司馬婷,甚至出現了陳言之。
那少年始終以平靜而理解的目光看著他們。
所有的人在他眼中仿佛都是一副畫,一幅展示著自己一切的畫卷,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若說天地無情視萬物為芻狗,那麽他就是靜默旁觀視萬物為拙作。
他清楚這些包括自己在內的畫作本質的缺陷,所以他理解他們的行徑。
然後再以自己的方式去彰顯自己的意志。
冷漠,平靜,然後用自己的選擇去告訴所有的人,他所相信的東西!
那雙眼睛像是噩夢般入侵了每一個人的腦海,給了所有人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恍惚間,他們甚至感覺那少年正持著畫卷,低頭在看著畫中的自己。
莫振聲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們習以為常世界的摧殘,對自己用了一生去習慣的紅塵世界,所進行的破壞。
於是他們終於明白,為何莫振聲的孽會讓人如此恐懼。
那是傲慢!
不屑這紅塵俗世,不管那人情往來。
纏繞他的,那就盡皆斬斷,試圖迷惑他的,那就全部殺光了事。
心中沒有一般人所認為的正邪對立,所以妖也是靈,鬼也是靈,皆能平等相處
他甚至無正常人所謂的善惡,並非弘揚人族的道德便是善的,批判異類的惡行就是善的,更不會說什麽殺的是人類就不對。
那是拋棄了善惡,直指本心的對錯。
人類在他心中絕無一絲優待,甚至在他看來更加可惡,更加該殺。
那些以道德建立的一切所謂倫理綱常在他心中亦不過一團狗屎,他有著自己的行事準則,和絕不吝嗇於付出生命,去堅守這種準則的勇氣。
他,生來就於一切所謂的潛規則,深深植入在人世紅塵中的潛規則對立!
再加上這份天資,這份傲狠!
可想而知,他的前路將是何等艱難,何等血腥!
此刻,孽鏡中的罪孽黑霧恐怕也並非是來自他過往的罪孽,而是一種預測,一種因他心性而對未來產生的預言。
想也知道。
這樣一個不適合紅塵名利場的修士,會在這名利場中帶來怎樣的殺伐!
修行不過半月,死在他手下的大圓滿境修士都超過了十人,整個青山書院加起來都沒有十個一境大圓滿修士!
這樣的人,簡直就是一顆災星。
可他,有罪嗎?
他救的人不是妖奴,他行的是並非錯事,更沒有觸犯律法。
那些被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才是錯事,即便被撕開也不加悔改,仿佛天生就要高出一等,以眾生為奴的人,誰又敢來此一照?
即便被人類的道德善惡視為孽又如何,他,無罪!
銅鏡中,
突的傳來一個歎息。 “可聞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這甚至不是要成為最高最俊秀的木,而是要讓所有不合你生長規則的木都改變,或滾或死啊,人間,可還容得下你?”
孽鏡分身開口了?!!
這雖然不同於孽鏡的本身,只是一縷不完全的念頭,但仍舊只能讓人仰望。
在場眾人頓時噓聲!
但他們看著莫振聲的眼神更滿是複雜,許多人甚至帶著敵意。
一個不願融入人群的人,那麽就也是一個異類!
所有人對待異類的規則只有一條,那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面對這麽多人的環伺,莫振聲看著孽鏡道:
“我非自造規則,我學到的一切,難道不也是人間教我的嗎?”
孽鏡沉默了許久後才道:
“原來你以為世上非黑即白?”
“世上本就非黑即白,只是有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強行遊走在這其中,並且要所有人相信,世上非黑非白!搞出種種怪圈,立下種種歧視!”
孽鏡再問:“難道不該有族類之異,無高下之別,無人情親疏之差?”
“族類當然有異,高下當然有別,人情親疏當然有差!但不要以為,誰都可以接受這一套說辭,心甘情願的接受他們的盤剝、欺辱、壓榨、玩弄、坑害!”
“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為了自身利益找到的借口!”
“他們今日抓妖,抓鬼,也不是為了懲惡揚善,而是為了害人而已!”
修士者,得大法力而超凡俗,若是還像凡人一樣受製種種現實,還要人學會所謂的成長,變成成年人,社會人,然後去相信那一套世界本灰色的說法。
這樣的世界, 簡直讓人對仙這個字提不起興趣。
孽鏡的語氣突的一變,已然帶上了明顯的欣賞。
“不愧是莫振聲,如此心志,難怪,難怪......你可知道罪孽由心、善惡有報,下半句是什麽嗎?”
在場中人皆是一愣,便是卓志吟這個城隍司的城隍,都從未聽過,還有下半句之說。
“學生請教了。”
“罪孽由心、善惡有報,天下無道,乾坤再造!這是當年聖人的意志,若所見之處皆是無道,那便傾覆乾坤,再造人間!”
只可惜絕大多數修士都超脫不了那份本性,更超脫不了由心而造的,隻為利己的善惡。
實際上,誰又不是有一套自己的善惡是非呢?
唯有堅定自己的信念之人,才可能在修行路上走的更遠。
掙脫不了那些束縛的,終究只是一些過客。
孽鏡問道:“你要如何安置他們?”
鬼修在陰間可直接吞吐陰氣修行,在陽間就只能殺戮生靈為繼,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莫振聲看了一眼小黑道:
“這孩子,我原本就打算送他入太山,另外兩個狐妖,我也會送她們回南疆。”
兩個狐女眼神中頓時露出明亮的光芒。
“善!”
說完之後,孽鏡便飛離堂前。
眾人連忙恭送。
誰也沒想到,今日的審判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但是,人們再看向那個少年的眼神已經截然不同。
毫無疑問。
他就是一個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