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頭埋葬的時候,莫振聲並未通知任何人。
都說人去了以後,是死沉死沉的,沒想到真是如此。
那麽乾瘦一個老頭,竟然這麽的重。
一路上,鎮上的人看到他即敬又畏,尤其是看見他背上王老頭那清晰的刀傷後,就更不敢靠近了。
恍惚間,鎮民們似乎感覺,他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可親近。
這才想起,趙寡婦家這個孤兒從小就不喜歡和同齡人玩耍,一個人成天往山野裡鑽,且經常有人看到他在眺望遠方,眼睛裡閃爍著他們不甚了解的光彩。
現在看來,這孩子的特殊也許早有預兆。
一路行向後山,鎮子裡的喧鬧嗩呐聲,讓莫振聲猶豫,自己要不要給這老頭也辦場白事。
可想起他也沒交代身後事,怕是生前根本沒想過這些。
那辦來給誰看?
說起來,此刻老王頭的陰魂,應該已經被山神接引去了吧?
在送往鎮的廟宇裡,莫振聲是見過那虎首人身,穿著官服看起來不倫不類的神祇的。
就是不知道神祗,又和凡人、修士有什麽區別。
“老頭,中元節的時候,可不要不敢上前啊......”
畢竟.......是我親手送了你一路。
接下來的兩天,莫振聲除了繼續熟悉燒肉茶湯外,便只有偶爾去看看張老爺子。
那些鎮民不靠近,正好樂的清閑。
這種情況,直到前來查問事情經過的城隍衛親口證實他修士的身份並傳開後,就又有了改變。
修士啊,送往鎮可好些年沒出過了!
各家轉瞬間,就有人想破了頭,要抓住這個機會攀高枝兒。
白大夫家門前,練了一天拳的張衡,頭暈眼花,整個人都在飄,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就被奔出門來的白采兒撞個滿懷。
一倒在地上,張衡差點就暈過去,但硬生生搖了搖舌頭,才讓自己清醒過來。
再看眼前,白采兒臉色漲紅,杏仁兒般的眼睛裡蓄著淚水,對追來的白大夫憤怒道:
“爹!你怎麽可以這樣,昨天我說要去看振聲哥,你不準我去,今天一聽他成了修士,又要我去找他。”
趨利避害,不過是人之常情!本不是什麽大事。
可偏偏有時候,像白采兒這樣的孩子,就覺得這是天大的事。
尤其是,想起老爹曾說莫振聲可能會被城隍衛抓走,讓自己千萬不能和他有瓜葛的那些話,她心裡就更加難受。
白大夫見自己女兒在大庭廣眾下跟自己較勁,臉上也不好看,家醜不可外揚,你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就差指著你親爹罵小人了!
連忙過去拉住他,低聲道:
“我的好閨女哎,那能一樣嗎?現在有城隍衛背書,那小子就是我們鎮子的大恩人,你跟他一起長大,要是能和他好了,那以後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享不完的福分!快去把自己梳洗乾淨,讓你娘給你抹點胭脂,咱們好去找他!”
“爹!”
白采兒即羞又怒,感覺自己的爹簡直像是要去賣女兒一樣,於是憤怒跑開了來。
白大夫還要追,但一直在屋裡聽著兩父女說話的白夫人卻從後堂快步趕來把他拉住了。
“別追了!”
“這妮子反了天了,多好的機會啊,我得把他追回來才行!”
白夫人神秘一笑:“你這傻子,她生這麽大的氣,不回家能去哪裡?還不是去找莫振聲了,
嘿嘿,梨花帶雨,最是我見猶憐啊,更何況這麽大的雨,衣服不得濕了啊.......!” 白大夫恍然,對自家老婆豎了個大拇指:“還是夫人高啊。”
旁邊的張衡看著白采兒遠去的身影,再看看白家夫妻沾沾自喜的作態,默默捏緊了拳頭。
他跌坐在地上,這父女三人卻像是看都沒看到自己一眼,便是那撞倒了自己的白采兒,都徑直離去。
字裡行間,他們談的全是莫振聲!
本來精神還極其疲憊的張衡,不知道從哪裡湧出一股力量,又站了起來,然後走向了醫館內。
張衡回頭,看著那依舊守在屋簷下,竊竊私語,搖首期盼的夫妻兩,喃喃道:
“這就是,修士嗎?”
.......
咚咚咚,咚咚咚!
將房門被撞得山響,聽到了莫振聲前來開門的腳步聲,哭成淚人的白采兒不願他看輕了自己,連忙擦了擦眼淚,但眼睛依舊通紅。
莫振聲一看就樂了。
“嘿,哪家的花貓,跑到了我的門口。”
“振聲哥!”
白采兒氣鼓鼓的瞪著他,然後擠開莫振聲走進了院子,一眼就見到,一把長刀被插在地上淋雨。
她奇怪了一下,然後看見空蕩蕩的屋子,才想起王老頭已經不在了,衣衫濕透的她,莫名感覺到了一陣寒冷。
“振聲哥,明晚就是迎送的時候了,王老頭會回來嗎?”
“當然了。”
莫振聲舀了一杓水給白采兒,見她眼中的神采後道:
“怎麽,好奇?”
“當然了,但是我們家沒有那個手藝,爹從小也不讓我們去看。”
莫振聲看了一眼插在院子裡的刀後道:“你若是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但到時候可別嚇的哭鼻子就是。”
“真的?”
驚喜的白采兒忍不住一把抱住了莫振聲的手臂。
“騙人是小狗!”
“不騙你,但是你也得給我打下手。”
“沒問題,不就是端茶遞水嗎!”
三言兩語,白采兒便忘了之前的鬱氣。
莫振聲這時候,卻靠近了她,將手按在了她的肩膀。
白采兒心頭一跳。
暴雨之中,王老頭家無比昏暗,雖然有燈,但那昏黃的光芒卻似乎讓氣氛越加曖昧。
渾身濕透的她,頭髮黏在臉上、脖子上,感覺這些地方都有些癢,讓她躁動不安。
故事裡,那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就是......
肉眼可見,白采兒的臉殷紅了起來。
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的衣衫上傳來一股熱意,剛剛還冰涼濕透的衣服,瞬間便變得乾燥起來。
啊?
啊!
你竟然幫我烘衣服?!
白采兒下意識的看向了莫振聲,一抬頭便對上那雙平靜的眸子,心頭湧起的羞惱霎時間不翼而飛。
回過神來,卻見到莫振聲已經走入了院中,站在刀旁。
暴雨傾盆而下。
卻見到無論是莫振聲,還是那把長刀,竟然都不沾落雨分毫。
他和那把刀,像是成為了這暴雨的中心,整個小院的中心。
恍惚間,白采兒還聽見了清脆的,如同雀鳥鳴叫的聲音,她終於明白,為何一進門時,會見到那把刀怪異的立在院子裡淋雨了。
屋簷下,少女羨豔喃喃道:
“這就是.....修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