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歸難得的有一瞬愣神,落在後面,看著女孩毫不留戀的背影,居然生出了一點恐慌。他擰了擰眉,卻還是抬腿跟了上去。
薑曉曉說完也沒等他反應過來,說完便率先走在了前面。轉身的那一瞬間,薑曉曉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剛才靠近他的那霎那,她在他身上聞到了濃重的煙味。換做平時,她肯定會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地勸說他不要再抽煙,抽煙有害健康之類的話,可是,現在發生了這種事,她全然沒有了那個心情。
薑曉曉腳步不停,一味地梗著頭往前走,心裡亂成一團,其實她也沒想好怎麽和哥哥說。一時衝動便跑出來了,還往他面前甩了這樣一句拽了吧唧的話。總不能上去就問,哥,父親到底為什麽突然暈倒,那天的書房發生了什麽,和你有什麽關聯,幾年前的那天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那天之後你就不聲不響地出了國......
薑曉曉大步往前走,看似鎮定,風風火火,一副當面問罪的樣子,實際心裡晃得一批。她有些抓狂,薑曉曉啊薑曉曉,你這個關鍵時候掉鏈子的,盡乾蠢事!盡管心裡已經亂成一團了,面上卻沒有絲毫顯露,反而愈發凝重起來。
這一幕落到別人眼裡卻是多了點其他的意味。
裴遠歸個高腿長,幾步便跟上她了。此刻看見她嚴肅的臉色,心下便是一沉。事情好像有些脫離他的控制了。
難道薑順林把一切都告訴她了?應該不會,暗暗思索了一會兒,裴遠歸又鎮定了下來。薑順林絕不會告訴她的,薑順林應該比他還擔心事情讓她知道。
想起那天發生的事,他的眸子裡晦暗一片。
裴遠歸意識到自己對薑曉曉的感情可能不太單純,可能已經超過了兄妹的界限。
那一天,他本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可是偏偏一切都超出他的預料......
先是看見了男生和她表白,拚命才壓抑住暴戾的衝動,卻在客廳看見了柴靜和薑順林讓人作嘔的闔家歡樂的戲碼,於是,這股暴戾便再也壓抑不住了。
那天的他剛看完薑順林回來,一場合家團聚的戲碼,漫不經心地跨過走廊,卻在經過薑曉曉的屋子時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罕見的,她的房間一片安靜。門毫無防備地半掩著,整個屋子暗沉一片,只有她床頭地上的手機孜孜不倦地亮著微弱的光。
裴遠歸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不知道想什麽,身影顯得沉默而壓抑。
心裡好像住了一頭野獸,橫衝直撞,咆哮著,想要衝破禁錮。
半響,他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對心裡蠢蠢欲動的野獸的妥協,更像是對自己失敗的自製力的自嘲。
那天的裴元歸立在門口半響。
門裡和門外黑暗和明亮界限分明。他站在光影的分界線處,往前一步,是無邊的黑暗,唯獨中間的那一抹亮光,讓他甘之如飴,心之所向。很多人總是把黑暗與邪惡和墮落聯系在一起,認為一個邪惡的人是良心黑暗,情感墮落。而裴遠歸卻認為黑暗只是代表著一種力量,一種信仰。在黑暗中,即使是一線微光,也常常能使航手找到北極星而修正他的航向;而他身後,是一片廣闊的明亮,光明總是包含博愛的,光明是美好,光明是溫暖。
世人總是為了追求光明飛蛾撲火,而他,卻甘願為了黑暗裡的那一抹亮光而放棄整個光明。是光亮把黑暗變成一件貌似可心的東西。
裴遠歸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只剩下了一片晦暗。他終究還是沒克制住心裡那咆哮著橫衝直撞地貪婪野獸,抬腳走進了房間。
這時,夕陽收斂起了它最後的光芒,還來不及說一聲再見,便垂下頭去,合上了雙眼,靜靜地睡去了。再看原先的那群追隨者,也適時收斂起興致,變幻成暗雲,等待夕陽的再次到來。
屋子裡漸漸暗了下去,唯有地上孤零零躺著的那小小的手機屏幕,還在孜孜不倦地亮著光。
床上的女孩睡得很沉,對這一切無知無覺。
裴遠歸走進去的時候刻意放輕了腳步,不知道怎麽想的,走到門口,他腳步一停,稍作思索,卻還是抬手敲了敲門。
“咚咚——”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的機會。
兩聲輕響,在這片無邊的寂靜裡,這點顯得無足輕重,床上的人自然是一無所知,任是安心地沉睡著。
突如其來的兩聲輕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無人應答,門口的動靜很快便消失了。
裴遠歸面上是一片森然的冷意,眸子在夜色裡愈發顯得黑沉沉。
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吱——”
一聲輕響,半掩著的門被推開了,闖進來的風氣勢洶洶地掀起了窗簾,很快又平息了下去。來人似乎沒料到女孩已經早早沉睡,立在門口有些猶豫。
不過也僅僅只是猶豫了一瞬。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拾起了地上可憐的手機,若是手機此刻生了眼睛,看見來人此時眼裡的情緒,一定會扯著嗓子大喊,“危險!快跑!”
可惜它只是一隻小小的,任人宰割的手機,此刻的它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來人撿起,然後輕輕地放在了房間窗前的桌子上。
裴遠歸立在床前,看著床上的人,眼裡情緒莫測,面上卻沒什麽表情。
女孩淺淺的呼吸著,一頭烏發如雲鋪散,眼角還有打哈欠時留下的未乾的淚痕,她實在是太累了,睡得無知無覺。她的眼睛安安靜靜地閉著,狹長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蓋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傍晚的微光射進窗戶,照在了她那白皙的臉上,把她的五官襯得更加立體。她真的很美。她有著一雙令人心動的眼,但當她閉上眼時,也絲毫不折損她的美。因光的調皮,所以她的眼皮動了動,密而翹的睫毛也隨之眨著,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又將她的美貌多加了幾分。
裴遠歸的目光劃過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最後落在了紅潤如海棠的唇上。
這目光若是別人不小心窺到,肯定會暗暗心驚,因為這目光是帶著侵略性的暗沉,可惜被這視線籠罩著的人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依舊無知無覺,安心地沉睡著。
他眼中晦暗一片,似乎有什麽東西快要壓製不住,湧出來了。
裴遠歸覺得自己好像著了魔,眼中除了那抹紅便無其他。
他最終還是沒有克制住自己心裡瘋狂湧動著的見不得人的心思,朝著那抹令他神魂顛倒,魂牽夢縈的紅,慢慢靠近、靠近、靠近......
“你在幹什麽!”
裴遠歸的動作一頓,皺了皺眉,看向了來人。
薑順林突然地一吼打斷了他還沒來得及完成的動作,到底是自己寵著長大的女兒,盡管已經怒不可遏,終究還是顧忌著怕把床上的薑曉曉吵醒,連這聲阻止都是壓抑著音量和怒氣喊得。
被薑順林撞見自己的動作,裴遠歸心裡本該是驚慌失措的,可是也只是有那麽的一瞬,下一秒,他便漫無表情地挑了挑眉。
薑順林向來道貌岸然的臉上此刻充滿了一個正常父親看見在自己庇護下長大的女兒被冒犯的憤怒,裴遠歸直視著他眼中的怒氣,不置一詞。
薑順林一臉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盡管再生氣,也不忘記壓低聲音,以免吵醒床上安睡著的女孩。
“你跟我出來。”他沉著臉,語氣裡是降低音量也壓不住的怒氣。
裴遠歸說不出此刻的自己是什麽情緒,他面上沒什麽表情,聞言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隨即跟在男人身後走出了房間。
薑順林壓製著怒氣,大步地在前走著。
書房裡。
裴遠歸跟著薑順林一路來到書房,剛進門便挨了他的一巴掌。
薑順林早些年白手起家,什麽都乾過,手勁極大,這一掌下去,裴遠歸的臉立刻多了一個紅腫的巴掌印。
他被打得頭一偏。
“混帳東西!你剛才是在做什麽!”
薑順林被氣得不輕,說這話的時候胸膛正在劇烈起伏。
裴遠歸慢慢地回過頭直視著他,薑順林這時候才有些驚悚地發現,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有自己高,甚至有些超過自己的勢頭了。
裴遠歸漫不經心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冷白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猩紅。
書房裡,氣氛是從未有過的凝滯。
裴遠歸不慌不忙地迎著薑順林怒不可遏的視線,慢條斯理地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內側,鈍痛傳來,他眯了眯眼。
看見他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薑順林更加來氣。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問你,剛才你打算做什麽,薑曉曉是你的妹妹!”
裴遠歸原本沒什麽情緒的臉上驀地牽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嗤,妹妹,我可從來沒承認過我有這麽個妹妹。”
“你!”
薑順林氣急,抬手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混帳東西!你還給我狡辯,我平時是怎麽對你的,你就這麽回報我的?“他氣急反笑,“你平日裡不把我放在眼裡就算了,現在還打起了我女兒的注意,裴遠歸,你,你好的很!”
後來發生的事就是便是柴靜急匆匆地去找了薑曉曉,恰好讓她撞見了薑順林摔杯子的那一幕。
再後來他便被薑順林強製性地送出了國,沒有他的允許不得回來。
裴遠歸懂薑順林心中的恐懼,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自然是把他送得離薑曉曉越遠越好。
他明明可以有其他選擇,可是那次他卻順從了薑順林的安排,第二天便被送出了國。
裴遠歸是在給自己一個機會,這份見不得人的心思是他拚命壓抑與克制自己,這就要順勢答應薑順林的要求出國,反而是對他和薑曉曉最好的選擇。
直到他真的到了國外,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似乎是過於簡單了。
感情不是說消失便能消失的,更不是一直刻意壓抑就能淡忘的。
出國這件事有些突然,除了裴遠歸和薑順林,其他人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以為出國,徹底遠離薑曉曉便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其實感情這種東西並不是遠遠地逃離便能消失的。出國的幾年,他才真正的意識到薑曉曉已經不知不覺地在自己心裡佔了多大的份量。
薑曉曉並不知道父親突然把他送出國是為了保護她,她只是知道,和自己關系很好的哥哥出國了,她很想他,於是,出國的那幾年,雖然兩人遠隔一方,薑曉曉卻存在在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今天發生的趣事,見聞,她會習慣性地和他分享,好吃的飯菜,一天中的喜怒哀樂也會和他訴說,她總是在手機裡給他發各種可愛的表情包,盼望著哥哥可以快點兒回來,盡管他總是一次次地克制著自己不去回復她,她也沒放棄,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
當然她不知道自己所謂的哥哥竟對自己生出了那樣見不得人的心思,她只是把他當作一個真正具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喜歡依賴他,和他分享。
這些裴遠歸心裡都清楚,卻總是不甘心放棄,這樣好的薑曉曉,該是自己的。
裴遠歸回神的時候,薑曉曉已經走到了那前面,而他已經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冬天是溫暖的,因為冬天的太陽,不像夏那樣刺眼,也不像秋那樣高深。中午,太陽的光線比較強烈的時候,也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時候,整個陽光明媚,像似給小城抹上的淡淡的金輝,陽光灑在湖面上,湖上泛起點點金光,為這冬日的湖增添了幾分嫵媚。
話雖這麽說,此時的薑曉曉卻是覺得此刻照到身上的陽光灼人得很,使人焦躁。
她梗著頭一股腦地往前走,也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早已沒有了人,裴遠歸早已被遠遠落在了後面。
薑曉曉此刻心裡亂得很,這樣一味的往前走純粹是種逃避的心態,主要是一時也沒想好要和裴遠歸談些什麽,怎麽談。
啊啊啊,她在心裡抓狂。
“曉曉。”
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清朗男聲,是個正常人都能聽出這溫和的語氣裡隱隱含著的包容與寵溺。
可惜薑曉曉是個心大的,硬是沒聽出來。
她只是腳步一頓,像是被看不見的人捏住了後頸,整個人都是一愣。
薑曉曉暗道不好,這下不能再裝鴕鳥了,只能硬著頭皮地轉過了頭,“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自己身後的男人臉上帶著無奈地笑,見她看過來,有些忍俊不禁地開口說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再走下去都該到樓頂了。”
此時此刻的樓道裡實在是安靜得很,周圍又沒什麽人,而唯一的兩個人之一的一個還只顧著埋頭走路,於是這句話突然響起的時候實在是突兀得很,以至於薑曉曉聽到耳畔傳來這句話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嚇了一跳。
薑曉曉這才後知後覺地環顧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只顧著往前走,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5樓了走廊了,她頓時頭大地捂住了臉。
出師未捷身先死啊,薑曉曉,她在心裡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
裴遠歸垂眼看著她的動作,這下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笑了。曉曉還是一樣的單純可愛,看來是他多想了。
聽到耳畔響起的輕笑,薑曉曉臉更紅了,不要誤會,是羞憤的。她捂著臉,不停地在心裡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裴遠歸耐心地看著她,並沒有催促的意思。
兩人一高一矮,畫面倒是格外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