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一中蘭花苑食堂一樓,在依舊尷尬的氛圍裡,桑椀已經陷入了回憶。
幾天前,9點整,桑椀借著月光推開了大門。
“吱——”
鐵製的大門劃破了寂靜的夜。
現在已經快10點了,整個小區都靜靜的,只有少數幾戶還亮著燈,路上也沒什麽人。
其實她本來該是一個人回家的。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薑叔叔早已經勒令薑曉曉住校,只是她堅持不住。雖然她的理由都是麻煩、不習慣,但桑椀知道,薑曉曉堅持走讀都是為了陪她。
她們所在的小區距離學校不算近,她也早有住校的打算,只是……想到那個人,桑椀輕輕咬了咬唇,桑海是絕不會同意的。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住過校,都是因為桑海不同意,他從在意為了不遲到她需要多早起床這些瑣事,他只需要她一直在他的控制范圍之內。
樓道裡靜悄悄的,聲控燈的開關並沒有打開,桑椀走到大門門後的控制電箱前,輕輕把控制閥推了上去。
“啪——”
一聲輕響,樓道裡立馬亮了起來。
桑椀緊了緊斜挎著的包,抿了抿唇,深吸口氣,慢慢走了上去。
三樓的門虛掩著,裡面不時傳來聲嘶力竭地爭吵聲,夾雜著哭聲。
走到倒數幾節樓梯的桑椀腳步一頓,輕輕皺了皺眉。
“桑海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捫心問問自己,我這些年是怎麽對你的。”
女人尖利的嗓門已經在破音的邊緣,足以聽出主人的情緒崩潰。
“艸他娘的,臭娘們,給老子閉嘴。”
“啊——”
男人暴跳如雷的吼聲傳來,隨即響起了女人的痛叫。
“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嗚嗚嗚嗚。”
桑椀靜靜地聽著這一切,門裡面的人並沒有發現她回來了。
哭聲喊聲叫聲,混亂一片。
她面上沒什麽情緒,這已經是家常便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上演。
沒什麽猶豫,她轉身輕輕地下了樓,各種聲音都被遠遠落在了後頭。
桑椀拉上了大門。
現在已經快要到10點半了,小區裡冷冷清清。
桑椀順著一條小道,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小區的花園。
明面上被叫做花園,其實就是一個面積小小的廣場,周圍種上了一圈花花草草,立著幾個健身的器械。
她慢慢踱著步。
今天的天氣很好。
墨蘭色的天空綴滿了星星點點的亮光,桑椀走進廣場中間的小亭子,趴在了欄杆上。
月亮從雲層裡探出頭來,清清冷冷的光亮灑落了她一身。
被籠罩在這股光輝了,桑椀看著月亮,有些出神。
她驀地想起了她和季清嶼的初見。
那也是這樣的一個深夜。
“桑椀,有人來接你嗎?”一起加班的同事張姐合上筆記本電腦,打了個哈欠。
桑椀也在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聞言搖了搖頭,“沒事的,我家近。”
“這樣啊,”同事張姐拎起了椅子上包,起身把椅子推進了桌子下面,“那我先走了,我老公來接我了,你別弄太久了,早點回家。”
“好。”即使是對人情世故不太了解,桑椀也能感受到她在關心她,於是她回了一個溫和的笑。
誰知一直姿勢隨意懶散的張姐卻頓住了,“桑椀,你應該多笑笑的,笑起來多好看啊,總板著一張臉幹什麽。”
桑椀一愣,隨即抿了抿唇。
張英梅咂了咂嘴,拎著包走遠。
這小姑娘真的很奇怪。
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哪個不是活潑開朗,積極向上,再不濟也是安靜靦腆的,就她,頂著一張頂好看的臉,偏偏有個死氣沉沉的性格,像一灘死水,要不是她工作還算努力上進,本性不壞,她根本不願搭理她。
張姐踏著高跟鞋走遠。
偌大的辦公樓裡正剩下了桑椀一個人。
桑椀兀自發了一會呆。
“噠、噠、噠——”
身後傳來腳步聲,桑椀瞬間回神。
那人似乎也沒料到這麽晚了居然還有人,明顯一怔。
“季總監?”
桑椀聲音遲疑,生面孔,大概率是今天剛從國外總部調回來的新總監。
男人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高級西裝,肩寬窄腰長腿。頭髮全都梳到了腦後,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眉眼深邃,下巴線條流暢而凌厲。
“嗯。”
只是怔了一瞬,男人立馬恢復成了波瀾不驚的樣子。
“這麽晚還不下班嗎?”
男人的嗓音像一把上好的大提琴,深厚而富有磁性,在寂靜的空間裡帶起了小小的回聲。
桑椀聞言有些發愣,不是說新總監不近人情高冷得嚇人嗎,“嗯,馬上就好了。”
男人沒在意她短暫地愣神,他點了點頭,“嗯,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好的。”
桑椀學著其他人對待領導的樣子舉了個躬。
男人走遠。
桑椀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關了燈。
已經是晚上10點半了,外面已經黑成一片。
一陣風吹來,她縮了縮脖子。
這個時間的晚上是真的冷,桑椀卻沒有急著走。
她踏著不太合腳的高跟鞋,輕車熟路地走進了一條小巷子。
那是一條死胡同,盡頭已經被附近的人當作了垃圾桶。
垃圾成堆,汙水遍地,臭氣熏天,桑椀卻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她走到牆根蹲下,掏出了包裡早已準備好的東西。
“喵——”
寂靜的小巷子裡響起了她的聲音。
“喵——”
“喵——”
突然,一個大大的紙箱後面傳來了幾聲不同的貓叫,幾隻不同品種的小貓走了出來,卻同樣體型瘦小。
桑椀眼睛一亮。
渾身汙跡的小貓似乎和她是熟識,不僅不怕她,反而走上前蹭了蹭她的手。
桑椀輕輕牽起了一個溫柔的笑,把手裡的幾個火腿腸撥了腸衣。
“吃吧。”
幾隻小貓似乎已經餓了很久了,連傳說中十隻九隻胖的橘貓都瘦骨嶙峋,很快就湊到她的手前吃了起來。
桑椀輕輕摸了摸其中一隻小貓的頭頂,絲毫不在意汙漬弄髒手心。
“慢點吃,不急。”
季清嶼皺著眉。
剛剛接到了一個電話,經過這條小巷,不經意間的一眼就讓他頓在了原地。
這一幕讓季清嶼記了很多年。
女人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頰邊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清清冷冷的月光籠罩,讓一切都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夢幻。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
桑椀就這樣靠在小亭子的欄杆上,慢慢回想起上輩子和季清嶼初遇時的場景。
寂靜的夜裡,季清嶼這話實在是很突兀。
正在聚精會神地喂貓的桑椀被嚇了一跳,她幾乎是有些驚懼地抬頭,看清立在巷子口的是今天剛見過一面的新總監時整個人都有些發愣。
她似乎沒聽清他的問話,正呆呆地看著他,喃喃道,“什麽?”
她這一抬頭,剛才那種如夢似幻的氛圍立刻就倏地散了,又恢復成了大樓裡見到的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季清嶼頓時有些無趣,“沒什麽。”
桑椀一愣,沒等她想清楚新總監為何在這,剛才到底說了什麽,男人已經自顧自開口,“快回家吧,我先走了。”
說著,男人不在看她,徑直經過了小巷走遠。
桑椀愣愣地在原地呆了一會兒,直到幾隻小貓已經將手上的幾根火腿腸吃完正在意猶未盡地舔她的手指時才回過神來。
她倏地笑了笑,襯著身後的一片狼藉,有種驚心動魄的美,“貪吃鬼,今天的份沒有了,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離開之意,幾隻小貓都不再輕舔桑椀的手指,而是對著她細聲細氣地叫了起來。
“喵——”
“喵——”
此起彼伏,似乎是在表達它們的不舍之意。
桑椀有些遺憾地抿了抿唇,可惜她並不能收養它們,桑海一直都討厭這些小動物。
她笑了笑,挨個地摸了摸它們的頭頂,“很晚了,我真的得走了,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像是意識到了留不下她,幾隻小貓都不再一聲聲叫了,而是一一走過來用頭頂蹭了蹭她的手掌,隨即慢慢退回到了箱子前看著她。
桑椀起身,朝它們揮了揮手,慢慢地走出了巷子。
這樣的一個新總監帶來的小插曲並沒有在桑椀心裡留下痕跡,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沒有再遇見他。
再次看見他是一天午後。
今天下班格外早,正值晚高峰時間,一時打不到車,桑椀只能順著小路慢慢走。
身邊是被擠得水泄不通動彈不得的車流,她慢慢地走到了一座橋上。
今天的天氣很好,一陣風吹過,她頓住腳步,在橋中央停了下來。
遠處是形狀各異的雲,太陽在其中若隱若現,不時的風掠過,江面上波光粼粼。
桑椀出神地看了一會兒。
不知是哪裡來的衝動,那一瞬,鬼使神差下,她閉著眼,慢慢地探出了身子。
她能感覺到風拂過她的臉頰,吹亂了她的頭髮,心裡有一個似乎有一個聲音:再近點,再近點,近點就可以......
可以什麽?
桑椀眉頭一皺,還沒等到她想清楚個所以然來,隨著一聲驚呼,便落入了一個緊實的懷抱。
“小心——”
身後喇叭聲響成一片。
從身體的失重感裡回過神來,便看見了一個線條流暢凌厲的下頜,此刻正繃得緊緊的。
桑椀一怔,這是......季總監?
和那天所見的成熟穩重不同,這個正用力抱著她的男人擰著眉,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凝重。
“季總......”
沒等到她把這句疑問問出來,男人的話立即鋪天蓋地地向她湧來。
“你這是在幹什麽!有什麽事情值得你這樣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是玩笑......”
桑椀被這話砸的一臉懵,見男人始終板著臉,語氣嚴厲而凝重,終於意識到,這位新總監,好像......誤會了什麽?
“呃,不是的,總監你......”
“不是什麽,你剛才是在做什麽,有什麽難處可以說出來,大家都會幫你一起解決,有什麽好想不開的......”
季清嶼的這一長串話下來,桑椀已經徹底呆住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他說那麽多話。
高冷?不近人情?
桑椀面色越來越紅,面無表情地想到,扯淡的吧。
眼見懷裡的女人臉色越來越紅,在她冷白的膚色上尤為明顯,季清嶼說教的話一頓,“你怎麽了?”
幾次插不進話,桑椀已經放棄了,她幾乎是氣遊若絲地開口,“您可以先放我下來嗎?”
季清嶼聞言一愣,這才意識到周圍人若有若無的目光,他面上一熱,連忙放下了她。
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咳,不好意思,剛才一時著急,唐突你了。”
桑椀整理著有些凌亂的衣服,“沒事。”
“嘀嘀嘀——”
這時那股吵鬧的喇叭聲又想了起來。
兩人側目看去,只見車流向前慢慢挪動著,其中一道上停著一輛黑車,已經與前車隔出了好大一距離,把後車的路攔得嚴嚴實實。
季清嶼現在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是突然扔下車過來的。
他回頭看向桑椀,“我們去車上說吧。”
桑椀聞言一愣,隨即再次感受到了周圍人情緒各異的視線,“啊?哦。”
她連忙跟著他上了車。
車內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車流在移動了一段距離之後又停滯了下來。
季清嶼撫著方向盤,斟酌著開了口,“可以告訴願因嗎?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可以幫你解決。”
正兀自發著呆的桑椀聞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地開口,“不是,總監你誤會了,我沒有打算輕生。”
新總監擰起眉,似乎有些不相信,“不想輕生,那你剛才是在幹什麽?”
桑椀輕輕歎了口氣,解釋道,“我剛才就是在看風景,不知不覺就發了會兒呆。”說到這裡, 她的話音一頓,有些遲疑地抿了抿唇,其實剛才那一瞬間......她確實是產生了一種衝動,跳下去。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桑椀立刻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身冷汗。
但她什麽都沒說。
“不好意思,讓總監擔心了,但我確實沒有什麽輕生的念頭。”
聽她用篤定平和的語氣解釋後,季清嶼終於放下心了。
“好吧,這樣就好。”
“嗯。”桑椀應了一聲。
車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原來是一場烏龍。
回過神來的季清嶼想起剛才自己的舉動和說辭,頓時有些尷尬了起來。
幸好這時車流又開始移動了,他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