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桑椀說不清心裡的感受,只是有些無端的心寒。
對這些沒有事實依據,平白無故便如此造謠侮辱的人心寒,對那些聽風便是雨,抓住一點風吹草動就大肆添油加醋的跟風造謠的人心寒,跟是對那些明知道事實的真相,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看著事情發酵的人心寒。
造謠者居心叵測,跟風造謠者唯恐天下不亂,這場盛大的狂歡受害者的就只有一個人。
此時的她尚且可以冷靜下來思考,而處在事情發生之時的她卻只能徒勞地看著,聽著,什麽也做不了。
就在桑椀如墜冰窟,一陣寒意驟然從心頭升起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女聲。
“桑椀......”,肩上傳來輕微的觸碰,是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這稀疏平常的動作要是放在平時根本就不會讓人在意,但是放在現下就大不同了。
現在的桑椀就如一隻驚弓之鳥,任何動作都能輕易使她惶恐不安,驚慌失措。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肩上的那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觸碰便成了平地驚雷。
桑椀猛地把手機扔進桌櫃,手機撞到了桌壁,發出了巨大聲響,回過頭。
她沒顧得上關閉屏幕,手機就這樣在黑暗的桌櫃裡發著幽幽的光。
桑椀回頭,身後有些面生的女生顯然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到了,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一聲在此時算的上是安靜的教室裡簡直如砰的一聲。剛才還有些輕微動靜的班級現在徹底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邊。
桑椀身體也僵住了,她敏感的感受到女生的視線落在了桌櫃裡那點突兀的亮光上。
她甚至有些神經質的摒住了呼吸,女生的話好像一把凌遲的大刀,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落下來。
她們都知道了,她們都知道了,此時的桑椀頭腦一片空白,腦子裡就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眾目睽睽之下,先前拍她肩膀的女同學的手停在了半空,神色怪異,半響才開口,“老師找你。”
桑椀不太明顯的松了口氣,她提了提僵硬的嘴角,想要露出一個感激地笑,卻是徒勞。這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好像使她失去了面部表情。於是,拚命想提起嘴角但是徒勞的後果,那就是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表情,突兀又尷尬的出現在了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上。
桑椀白著唇,努力提了提嘴角,“好的,謝謝你,我知道了。”出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這句話說得無力而幾乎為不可聞。
好在世界上也不全是壞人。
這句話一出來,面前的女生的表情便是一頓,看起來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除了,那一聲歎。
離開之前,女生看著她,慢慢地歎了口氣。
這聲不知道是什麽意味的歎像是歎在了桑椀的心上,她有些怔愣。
桑椀兀自呆了很久,腦子很亂,思緒雜亂無章,一團亂麻。
半響才回想起了女生說的話,對了,老師找她。
於是,桑椀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是她的動作有些機械而無力,像是一句行屍走肉。
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又像是想到什麽,募地回神,又把桌櫃裡的手機拿出來,輕輕放在了同桌女生的桌面上。
“對不起......謝謝你。”
被她注視著的女生表情有些惶恐,看著面前少女白的幾乎透明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她開口時是小心翼翼的,聲音也是輕不可聞,像是唯恐驚嚇到了誰,“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桑椀還是打起精神擠出了一個還算的是稱為“笑”的表情,這次可比剛才自然多了。
於是,桑椀便就這樣在全班各種情緒的注視下,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回憶到這兒便暫時停止了。
桑椀看著回憶裡自己匆忙而驚慌的背影,像是一隻驚弓的鳥,微彎著腰,低著頭,步子匆匆。
這一次上帝視角的桑椀再一次看到了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眾人就這樣目送她出去了,沒有一個人開口,神色各異。
他們看向她的目光情緒各異。
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有擔憂,但更多的便是冷漠。
只有薑曉曉一個人皺著眉,眼裡是顯而易見的憂心忡忡與憤憤不平。
憂心忡忡是對她的,憤憤不平是對那些造謠的人的。
盡管心裡知道,如果世界上只有這麽一個人相信她的話,那麽這個人一定是薑曉曉,桑椀還是笑了。
這笑裡帶著感激和慶幸。
感激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堅定不移的站在她身邊。慶幸的是,老天讓她回來了,讓她有了一次可以改寫薑曉曉命運的機會,她不該是那個結局,也絕不會再是那個結局。
回憶裡的桑椀已經走出了教室,到了走廊。
走廊上有許多同學,視線焦點的桑椀低著頭,有些發抖,恐懼和難過順著腳踝爬上脊背。
英語老師是個溫柔漂亮的女人。
她溫和地看著桑椀,絲毫不在意地拉著她冷汗涔涔的手。
“桑椀,我看過你之前的檔案,你參加過不少英語方面的競賽,這次我們學校有個省級的演講比賽,我想把我們班的這個名額交給你,可以嗎?”
“好的。”桑椀應了一聲,垂著視線看著地面和自己的腳尖。
英語老師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
聽到這話的瞬間,桑椀的鼻子便是一酸,眼淚幾乎要落了下來,好在沒有。她死死咬住顫抖的嘴唇,把哽咽吞進嗓子。
“好的,謝謝老師。”桑椀點點頭,抬頭勉強笑了笑。
她穿過人群,周圍人視她如同洪水猛獸,迅速避讓。她聽見,有人輕聲問:“那是桑椀嗎?”甚至有人偷偷拍照。
她聞到了......空氣裡的惡意。
回到教室,桑椀發現,自己原本整齊的桌子空空蕩蕩,課本筆記本都被掃到了地上,桌面上坐著一個長發女生。
同桌的女生白著臉,低著頭。薑曉曉站在旁邊,正在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麽。
此刻的班裡很安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死寂。她聽見薑曉曉憤怒的聲音,“憑什麽.....撿起來......”
感覺到身旁人都若有若無向後看,女生回過了頭。那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生,化著淡妝,裙擺下的腿又長又直,看見桑椀走近,優雅啟唇:“你就是桑椀?”
桑椀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你跟我出來。”
她大概是練過芭蕾,走路姿勢輕盈又優美。
薑曉曉擔心地拉了拉桑椀的袖子。桑椀拍了拍她的手,牽起蒼白的唇笑了笑,跟著女生走了出去。
洗手間外面,臨近上課,這會兒沒什麽人。女生抱著手倚在牆壁上。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霍真真。”她伸出手,想要和桑椀握手。
見桑椀沒有要伸手的意思,她絲毫不惱。“你知道那些帖子是誰發的嗎?”
桑椀猛地睜大了眼,“是你!為什麽?”
霍真真倏的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湊近了她耳邊,語氣輕快,內容卻讓桑椀如墜冰窟,“當然是想要......毀了你。”
“為什麽?”桑椀唇色發白,憤怒使她的臉慢慢變紅。
女生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語氣殘忍,“因為......季清嶼是我男朋友。”
“轟——”
當頭一棒。
有那麽一瞬間,桑椀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輕微耳鳴。
臉上因憤怒而產生的薄紅倏地褪得一乾二淨,一張臉白得幾乎透明。
桑椀僵在了原地。
女朋友?17歲的季清嶼有女朋友?
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巨大的恐慌順著腳踝爬上脊背,她努力牽動嘴角,想要露出一個從容的笑,可惜力不從心,那微小的弧度還沒顯現在臉上便驀的消失了。
桑椀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風一吹便散:“你……是季清嶼的女朋友?
對面的少女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聞言看了看自己纖長而白皙的手指,“當然。”
霍真真看著眼前女生水光氤氳的眸子,眼神憐憫而隱隱帶著快意,“投懷送抱之前都不打聽打聽的嘛,可惜了,你也算漂亮,下次記得擦亮眼睛哈哈哈。”
少女嘴角上揚,笑聲輕快而暢意。
像是被人從頭頂潑了一盆冷水,桑椀渾身涼意地站著,腦子也被一起凍住了。
見女生離開,僵直地伸出了冰涼的手,拽住了她的衣擺,“那個帖子……”
霍真真一愣,隨即皺著眉有些嫌惡地甩開了她的手,“你放心,只要你不繼續糾纏季清嶼,我會把帖子刪了。”說完,揚著勝利的笑容轉身。
身後聲音傳來,聽不出情緒,“不止刪除,還有道歉,澄清。”
霍真真有些輕蔑地回頭看了一眼,“唔,看我心情。”
桑椀定定地站著,看著少女優雅窈窕地走遠,腦子裡亂的像一鍋粥。
原本確定的目標一下子動搖了。
季清嶼有女朋友,她不會也不可以介入兩人。
之前的迷茫又出現了。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起,桑椀如夢初醒,快步回了教室,無視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桑椀低著頭,冰涼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
帖子還在,高高掛在論壇最上面,霍真真並沒有立即刪除。
越來越多的人轉載,編造各種各樣的故事,她徒勞地一字一句打著字:拜托,不要以訛傳訛……
屏幕一亮,是薑曉曉發來的微信。
【睡不醒】:軟軟你沒事吧?
眼睛募的一酸,桑椀咬著唇。
【月亮滿了】:沒事。
【睡不醒】:我們去告訴老師吧。
手指一頓,桑椀沒回,她不想把別人扯進來。強撐著聽完一節課,桑椀頂著無數情緒莫名的視線,敲響了老師辦公室的門。
“咚咚咚。”
“請進。”
溫和的男聲傳來,她咬著毫無血色的唇,推開半開的門。見桑椀進來,梁烯汝有些驚訝,“桑椀,你找老師有什麽事嗎?”
桑椀有些猶豫,“老師……”
辦公室裡,桑椀看著自己的腳尖。
身前老師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內容卻讓她如墜冰窟。
梁烯汝歎著氣,苦口婆心,“桑椀呐,老師也知道這很痛苦。”他看著面前少女乖巧的臉,有些不忍心,“聽我一句勸,忍忍啊,過段時間就好了。”
桑椀木然地聽著。
老師還在勸,“不是老師不想幫你,實在是,”他一頓,有些無奈,“實在是幫不了你啊。”
桑椀輕輕地吸了口氣,仍是看著地面,聲音聽不出情緒,“好的,謝謝老師。”
見眼前的女生聽進去自己的勸告,梁烯汝欣慰地點點頭,“這就對了。”他再次歎了口氣,“過不久同學們都會忘了的,回去吧。”
“好的。”桑椀拉上了門。
心裡微哂,怪不得霍真真胸有成竹,有恃無恐怖原來是沒人能奈何得了她。
周圍視線依舊,桑椀心中只剩麻木。沒有回教室,找了個操場的角落坐著。今天天氣不太好。深藍色的天空陰陰沉沉,醞釀著風暴,像是此刻壓抑的心情。把校服外套墊在身下,桑椀躺在了這片深藍下。
迷茫。
沮喪。
無措。
眼前一暗,她從空茫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身旁多了一個人。桑椀眯了眯眼。
男生凌厲的側臉好看的如一幅畫。半響,誰也沒說話。
“怎麽沒回教室。”男生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嚇到她。
“不想回去。”桑椀抬起手臂放在了眼睛上。倏地,她聽見了一聲輕歎。
身邊窸窸窣窣,多了一個人的體溫。溫潤清朗的男聲再次響起,“可以給我一個機會當你的情緒垃圾桶嗎?”
桑椀放下了手,側頭,撞進了一片溫柔裡。
募地, 眼淚就這麽流下來了,28歲的季清嶼也曾這麽看著她。
祁楚禮神色不變,看著她水光氤氳的眸子,心口處毫無預感的一疼。沉默了半響,他伸出手,遮住了女生濕潤的雙眼。
這動作像是一個開關,桑椀隨著他的動作閉上了眼,眼淚流得更凶了。她咬著牙齒,想要忍住嗓子裡的嗚咽,最後還是發出了破碎的哽咽。
桑椀嚎啕大哭。重生時的迷茫與希望,重遇季清嶼時的興奮與欣喜,看到帖子時的無措與恐慌,知道季清嶼已經有女朋友時的悲傷與難過,全都隨著眼淚宣泄了出來。
回憶到這裡便是結束了,桑椀回過神來,眼前是人山人海的食堂大廳,耳旁是熙熙攘攘的吵鬧,她募地便生出了一股恍惚來,像是做了一場悲傷而漫長的夢。
“想什麽呢?”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揮動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抬頭望見的是祁楚禮帶著笑意的眸子。
桑椀倏的笑了,“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