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還在繼續。
22:00。
終於回到家,放下書包,桑椀把自己扔上床,舒了一口氣。
今晚桑海沒回來,不知又去哪裡喝酒了。
回娘家的張豔也沒回來,她倒是樂的得清淨。
隨意放在一邊的手機驀地亮了起來。
她一瞥,是薑曉曉發來的微信。
【睡不醒】:軟軟,你爸今天回來了嗎?
桑椀翻了個身,拉過一旁的玩偶趴著。
【月亮滿了】:沒有。
薑曉曉回得很快。
【睡不醒】:那就好那就好。
【睡不醒】:話說......季清嶼那兒你打算怎麽辦?
沉默半響,桑椀咬了咬唇,纖細冷白的手指迅速在手機上點了幾下。
【月亮滿了】:不知道。
打完這幾個字,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頭像出了神。
那是一幅油畫。
昏暗的房間裡,卷發少女以一種依賴眷戀的姿態,環抱著一台老式電視機。亮著的屏幕裡一輪瑩白的滿月,是小小天地唯一的光源。
手指微動。
【月亮滿了】:但我不想放棄。
發送出的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從早上起就一直鬱結在心的那口氣消失了。
桑椀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翻了個身躺平,看著天花板。
對啊,她摘的,可是月亮。
此時,旁觀著的桑椀跟著記憶裡的自己,也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對啊,她摘的,可是月亮。
相同的聲音,不同的場景,心態也變得不同了。
回憶裡的桑椀已經擦著頭髮上的水從浴室走出來了。
她放在床上的手機亮著。
拿過一看,是一條微信的好友申請。
【清蒸魚】請求加你為好友。
旁觀的桑椀瞳孔一縮,來了。
看到下面小字的‘通過手機號碼添加’,雖然不知道誰,桑椀還是點了同意。
添加了之後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今早要了聯系方式的那個男生。
桑椀沒放在心上。
披著半乾的頭髮,她拉開書桌下的椅子,從書包裡拿出了日記本。
看著諾大的‘摘月亮計劃’,桑椀歎了口氣。
杵著下巴,看著夜空中懸著的彎月,她苦惱地皺起了眉。
第一步失敗了,季清嶼拒絕了她想要坐同桌的請求。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桑椀拿起筆,在‘第一步,同桌’的幾個字後面鄭重地畫了個叉。
‘第二步’,寫下這幾個字,她一頓,最後在後面寫了個‘搞好關系’。
先搞好關系吧,做朋友也行。
也許是突然要做同桌太唐突了,畢竟她是女生嘛。
想通一切,桑椀又樂觀起來。
合上筆記本,她伸了個懶腰。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的前一秒,桑椀還在期待明天。
她不知道的是,在C市一中新建的論壇裡,一個名為‘扒一扒新晉校花的那些事’的匿名帖子熱度正在迅速攀升......
接下來的情況便是急轉直下,桑椀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裡已是一片平靜。
那是一個普通的早晨,它普通到,她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夜好夢。
6:30,桑椀關掉鬧鍾,起床,洗漱。看著鏡子裡帶著水汽的臉,她輕輕揚起了嘴角,頰邊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
新的一天,加油。
吃著買好的早點,桑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薑曉曉閑聊著。“曉曉,等我一下。”來到校門口,她叫住了薑曉曉。
薑曉曉配合地停住了腳步。“怎麽啦?”
桑椀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想給季清嶼帶份早點。”
“哦哦哦,愛心早餐是吧,去吧去吧哈哈。”桑椀在薑曉曉揶揄地笑裡踏進了便利店。
來到離教室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便聽到了裡面傳來一陣喧鬧。“這是幹啥呢?大清早這麽熱鬧。”
薑曉曉啃著包子,聲音含糊不清。桑椀搖了搖頭,“不知道。”心裡也有些奇怪。
自她踏進教室的那一刻,那股喧鬧卻猛地停了。
桑椀敏感地感受到了幾股不明情緒的視線。她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明所以。
薑曉曉也被莫名其妙的安靜嚇了一跳,不過她是個沒心沒肺的。
即使注意到氣氛的不同尋常,桑椀卻沒多想,她來到座位坐下。
感覺身邊的女孩子幾次欲言又止,她笑著輕聲問道:“同學,有什麽事嗎?”
女生有些瑟縮的點了點頭,咬著唇遞過了一個手機。
桑椀有些想在這個畫面結束回憶裡,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她即使再回憶一百次一千次都覺得痛苦的。
但是,回憶並不又她控制,下一秒,便又繼續了。
這個帖子嗎,便是一切痛苦的來源與開端。
手機屏幕亮著。
桑椀一眼便看見了黑色的幾個大字——扒一扒新晉校花的“那些事”。
即使有些不明所以,她還是接過了手機。
手指輕滑,接下來映入眼簾的字讓她募地攥緊了手機。
limerence:
你們知道明陽的那個校花桑椀嗎?其實她沒有你們看上去那麽清純。
有圖為證。
那是桑椀在主席台上發言時被拍攝的照片。
777:
這圖有什麽問題嗎?樓主瞎說什麽。
小張愛吃魚:
同問。我覺得這圖拍的還挺好看的。
limerence:
咳咳。你們仔細看她膝蓋的位置。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嗎?桑椀家世不太好,她爹酗酒,喝醉之後還打人,她媽偏心她那個小她快12歲的弟弟,平時都不給她生活費的,沒有錢怎麽辦,她隻好去那種了。
我愛我羅:
那種?不會是我想的那種吧?
limererce:
就是你想的那樣,而且還葷素不濟,膝蓋上的傷就是這樣留下的。
二二井:
我艸,不會吧,樓主你有證據嗎?造謠可是要負責任的。
limerence:
當然是真的,喏,證據。
桑椀手指輕顫。
所謂的證據就是幾張背影和她十分相像的女生,衣著暴露,被不同男人摟著的照片。
777:
我艸,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不到看起來這麽清純,玩得這麽開。
......
桑椀臉色煞白,一股冷意直衝頭頂。
這個帖子掛在論壇的首頁,被轉載了無數次。
無數的人為了取樂編造的故事,充滿嫌惡低俗的留言。
他們把那些色情的黃色故事換上她的名字,把她的頭像惡意P到荒誕的圖片上......
一夜之間,這裡變成了一群造謠的狂歡場。
沒有任何人為她說話。
桑椀抬頭看著周圍同學的眼神,那些竊竊私語好像都是衝她來的。
可他們明明知道,她膝蓋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當時的自己如墜冰窟,現在的桑椀卻只是想笑,笑自己的單純,也笑自己的天真。
人們啊,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事,向來是充滿冷漠的,是她看不清,奢望了。
在那一刻,桑椀說不清心裡的感受,只是有些無端的心寒。
對這些沒有事實依據,平白無故便如此造謠侮辱的人心寒,對那些聽風便是雨,抓住一點風吹草動就大肆添油加醋的跟風造謠的人心寒,跟是對那些明知道事實的真相,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冷眼旁觀看著事情發酵的人心寒。
造謠者居心叵測,跟風造謠者唯恐天下不亂,這場盛大的狂歡受害者的就只有一個人。
此時的她尚且可以冷靜下來思考,而處在事情發生之時的她卻只能徒勞地看著,聽著,什麽也做不了。
就在桑椀如墜冰窟,一陣寒意驟然從心頭升起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女聲。
“桑椀......”,肩上傳來輕微的觸碰,是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這稀疏平常的動作要是放在平時根本就不會讓人在意,但是放在現下就大不同了。
現在的桑椀就如一隻驚弓之鳥,任何動作都能輕易使她惶恐不安,驚慌失措。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肩上的那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觸碰便成了平地驚雷。
桑椀猛地把手機扔進桌櫃,手機撞到了桌壁,發出了巨大聲響,回過頭。
她沒顧得上關閉屏幕,手機就這樣在黑暗的桌櫃裡發著幽幽的光。
桑椀回頭,身後有些面生的女生顯然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到了,一時間沒有說話。
這一聲在此時算的上是安靜的教室裡簡直如砰的一聲。剛才還有些輕微動靜的班級現在徹底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這邊。
桑椀身體也僵住了,她敏感的感受到女生的視線落在了桌櫃裡那點突兀的亮光上。
她甚至有些神經質的摒住了呼吸,女生的話好像一把凌遲的大刀,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落下來。
她們都知道了,她們都知道了,此時的桑椀頭腦一片空白,腦子裡就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眾目睽睽之下,先前拍她肩膀的女同學的手停在了半空,神色怪異,半響才開口,“老師找你。”
桑椀不太明顯的松了口氣,她提了提僵硬的嘴角,想要露出一個感激地笑,卻是徒勞。這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好像使她失去了面部表情。於是,拚命想提起嘴角但是徒勞的後果,那就是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表情,突兀又尷尬的出現在了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上。
桑椀白著唇,努力提了提嘴角,“好的,謝謝你,我知道了。”出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的不成樣子,這句話說得無力而幾乎為不可聞。
好在世界上也不全是壞人。
這句話一出來,面前的女生的表情便是一頓,看起來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除了,那一聲歎。
離開之前,女生看著她,慢慢地歎了口氣。
這聲不知道是什麽意味的歎像是歎在了桑椀的心上,她有些怔愣。
桑椀兀自呆了很久,腦子很亂,思緒雜亂無章,一團亂麻。
半響才回想起了女生說的話,對了,老師找她。
於是,桑椀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是她的動作有些機械而無力,像是一句行屍走肉。
站起身的那一刻,她又像是想到什麽,募地回神,又把桌櫃裡的手機拿出來,輕輕放在了同桌女生的桌面上。
“對不起......謝謝你。”
被她注視著的女生表情有些惶恐,看著面前少女白的幾乎透明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她開口時是小心翼翼的,聲音也是輕不可聞,像是唯恐驚嚇到了誰,“沒關系的沒關系的。”
桑椀還是打起精神擠出了一個還算的是稱為“笑”的表情,這次可比剛才自然多了。
於是,桑椀便就這樣在全班各種情緒的注視下,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回憶到這兒便暫時停止了。
桑椀看著回憶裡自己匆忙而驚慌的背影,像是一隻驚弓的鳥,微彎著腰,低著頭,步子匆匆。
這一次上帝視角的桑椀再一次看到了之前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眾人就這樣目送她出去了,沒有一個人開口,神色各異。
他們看向她的目光情緒各異。
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有擔憂,但更多的便是冷漠。
只有薑曉曉一個人皺著眉,眼裡是顯而易見的憂心忡忡與憤憤不平。
憂心忡忡是對她的,憤憤不平是對那些造謠的人的。
盡管心裡知道,如果世界上只有這麽一個人相信她的話,那麽這個人一定是薑曉曉,桑椀還是笑了。
這笑裡帶著感激和慶幸。
感激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堅定不移的站在她身邊。慶幸的是,老天讓她回來了,讓她有了一次可以改寫薑曉曉命運的機會,她不該是那個結局,也絕不會再是那個結局。
回憶裡的桑椀已經走出了教室,到了走廊。
走廊上有許多同學,視線焦點的桑椀低著頭,有些發抖,恐懼和難過順著腳踝爬上脊背。
英語老師是個溫柔漂亮的女人。
她溫和地看著桑椀,絲毫不在意地拉著她冷汗涔涔的手。
“桑椀,我看過你之前的檔案,你參加過不少英語方面的競賽,這次我們學校有個省級的演講比賽,我想把我們班的這個名額交給你,可以嗎?”
“好的。”桑椀應了一聲,垂著視線看著地面和自己的腳尖。
英語老師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
聽到這話的瞬間,桑椀的鼻子便是一酸,眼淚幾乎要落了下來,好在沒有。她死死咬住顫抖的嘴唇,把哽咽吞進嗓子。
“好的,謝謝老師。”桑椀點點頭,抬頭勉強笑了笑。
她穿過人群,周圍人視她如同洪水猛獸,迅速避讓。她聽見,有人輕聲問:“那是桑椀嗎?”甚至有人偷偷拍照。
她聞到了......空氣裡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