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謹頓時有些尷尬,一時激動,又講多了,不過也不能怪自己的課代表,畢竟是他自己特意和人家交代,他有時候會興奮過頭,叫作為課代表的他到時候提醒他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以後在這種時候也要及時提醒我,避免誤了上課的時間。”
課代表聞言松了口氣,從善如流地坐下了。
他就害怕老師生氣,畢竟任誰講到興頭上被突兀打斷都會生氣。
陳謹環顧了教室一圈,後知後覺地發現教室裡的大部分學生都一臉是生無可戀地看著自己。他們以為自己的神情還算隱秘,卻不知道站在講台上的陳謹早已將他們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尷尬,但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他又一次清了清嗓子,“咳咳,那現在同學們把書打開吧,今天我們要講的內容是......”
上課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終於開始正式上課了。
“好,我們來看這篇文章,這篇文章出自於明代文學家歸有光《項脊軒志》。歸有光1506年至1571年,明代散文家、文學家、古文家。字熙甫,又字開甫,別號震歸有光,又別號震川,自號項脊生,世稱“震川先生”。昆山(今江蘇省昆山市)人,後徙居嘉定(今上海市嘉定區)。歸有光是“唐宋八大家”與清代“桐城派”之間的橋梁,與王慎中、唐順之、茅坤並稱為“唐宋派”,著有《震川先生集》。”
“這篇文章,在文學史上受過很多名家的點評,如明·黃宗羲《張篩母菜孺人墓志銘》就曾給過這篇文章極大的讚賞:予讀震川文之為女婦者,一往深情,每以一二細事見之,使人欲涕。蓋古今來事無巨細,唯此可歌可涕之精神,長留天壤。近代教育家錢基博《明代散文》也評價過:此意境人人所有,此筆妙人人所無,而所以成震川之文,開韓韉、柳、歐、蘇未開之境。還有近代文學家林紓《古文辭類纂》:震川既喪母,而又悼亡,無可寄托,寄之於一小軒;先敘其母,悲極矣。再寫枇杷之樹,念其妻之所手植,又適在此軒之庭,睹物懷人,能毋恫耶!凡文人之有性情者,以文學感人,真有不能不動者;此文與其《先妣事略》同一機軸,而又不相複遝,所以為佳......”
陳謹雖然平時總是廢話連篇,但文學素養還是極好的,不然也不可能成為他們這個班的語文老師。因為這個班級有市中考狀元桑椀的存在,學校對這個班的重視遠比外人想得重得多。
開始了講課,課堂氣氛便比剛才好了很多。
“好的,現在我們來找幾個同學朗讀一下這篇散文,把語速放慢,有感情地朗讀,慢慢體會作者青年時代朝夕所居的書齋項脊軒為經,以歸家幾代人的人事變遷為緯,真切再現了祖母、母親、妻子的音容笑貌,表達的對三位已故親人深刻的懷念之情。”陳謹拿著課本,慢慢地在教室組與組之間的空隙踱著步,他環顧了教室一圈,有了主意,“好的,那就靠牆的那個女同學先開始吧。”
被點到的垂著頭的女生一愣,然後拿著書站了起來,開始逐字逐句地朗讀起來。
許是緊張,聲音有些輕微的發抖。
......
一篇課文還未讀完,10分鍾已經過去了。
剛好被點到的男生讀到了最後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這句話落下,教室裡倏的一靜,擦鼻涕紙張響動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有女生哭了。
這個年紀,似乎總是多愁善感,容易被感動。
教室裡的氣氛有些沉悶。
季清嶼心裡的情緒也有些複雜,想到了什麽,他有些忍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
他送了口氣,沒哭,只是眼睛紅紅的。
女生垂著頭,視線落在課本上,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纖長如墨羽的睫毛時不時輕顫,抿著唇,這個動作使她頰邊兩個淺淺的梨渦愈發明顯了。
桑椀怔怔地看著課本最後一句話。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心裡重複了一遍,眼眶的酸澀便愈發明顯了。
上輩子失去季清嶼的時候她也是同樣的感受,她似乎能從這些字裡面看出千年前男人的痛苦與懷念,只是,她尚且還有從來一次的機會,他卻是無力回天。
桑椀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那滴一直被含在眼眶的淚水終於滴落下來,在書頁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季清嶼的這口氣還未徹底松下去,便看見了這滴淚,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欸,他在心裡悠悠歎了口氣,卻沒說什麽。
季清嶼抿了抿唇,從桌櫃裡拿出了一張乾淨的紙巾,轉過頭去沒看到,遞到了她面前。
他想,她應該不會想讓他看到她這麽狼狽的場面,於是,他轉過臉,不看她。
桑椀飛快地抹掉眼角的淚濕,看著遞到面前,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有些愣神。
她抬頭看向手的主人,男生注視著前方,沒有回應她的視線。
他應該是擔心她介意被看到自己最狼狽的樣子吧,只是,她並不在意這些,或者說,只要是他,都不會介意。
桑椀抿了抿唇,還是接過了男生手中的紙巾。她開口,聲音輕輕的,有些發啞,“謝謝。”
季清嶼的動作頓了頓,收回了手。
一節課就在這樣悲傷的氛圍裡上完了。
一下課,桑椀便出了教室,季清嶼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失神。
洗手間裡。
現在才下課,洗手間裡的人不算多。見她進來,也只是飛快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桑椀看著鏡子裡映出的自己。
狀態實在是算不上好。
女生的膚色本就白皙,此刻臉色便愈發白了,甚至有些白得透明了,於是她眼角那抹濃重的紅便顯得愈發明顯,幾乎是觸目驚心的地步,紅紅的鼻尖,在配上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越發顯得單純和無害,甚至還多了一份楚楚可憐。
她微微歎了口氣,鏡子裡的人也愈發顯得情緒低落起來。
桑椀低下頭,伸手打開了水龍頭。
冬天的水溫度極低,冷得嚇人,淋在手上是徹骨的冷,她卻只是低著頭,目光無焦距地落在了手上,任由冰涼的水流過掌心,手背,指尖。
她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輩子時的畫面。
寒冷的雨夜,突如其來的電話,冰冷的手術室,還有醫生遺憾的眼神......
桑椀原本輕輕搭在面盆上的手忍不住攥緊了,用的力度之大,手指關節都開始慢慢發白,她咬著唇,情緒有些失控,唇上甚至滲出了血絲。
不會的,不會的,這輩子不會再重蹈覆轍了,既然她都重生了,季清嶼一定會沒事的。
一個不起眼的女生低著頭,迅速走出了教室,無人在意,教室裡少了一人。
曹穎原本還低著頭,像以往一樣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出了教室,見教室外走廊裡沒什麽人,她便迅速換了一副嘴臉。
曹穎勾起嘴角,慢慢形成了一個帶著一絲嘲諷的笑。
一群愚蠢又矯情的人,只是一篇不知真假的文哭成這樣,幼稚死了。
沿著走廊慢慢走著,突然聽到了遠方傳來了交談聲。見遠處走廊的盡頭出現了兩個高高瘦瘦,長得還算是帥氣的男生,曹穎又迅速收起臉上的嘲諷,低下了頭。
邊走邊閑聊著的兩個男生根本沒注意她,或者說,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混不在意。
“欸,那個帖子你投了嗎?”一個男生語氣隨意地問道。
另一個手插在褲兜裡,走路懶洋洋的,“投了,這帖子的熱度那麽大,我想不看見都難。”
見他回答,問話的男生有些迫不及待地再次問道,“那你投的誰?”
“當然是季清嶼嘍,雖然我不太喜歡他,但是投他總比投其他學校來的好。”個子稍高,插著褲兜的男生隨口答道,語氣裡滿是漫不經心。
他旁邊的男生再一次開了口,“我問你校花呢,校草肯定就是季清嶼了,票數相差那麽大,就是毫無懸念的結果。校花那邊就不一樣了,競爭激烈得很,我投的薑曉曉,明豔的大美人,我的菜。”
高個男生很顯然是對自己朋友的那點德行很清楚,“嘁,我就知道,死心吧,人家看不上你的。”
“哼你怎麽就知道她不喜歡我這一款的啦,”個子稍矮的男生反駁道,“話說,你到底投了誰?”
“桑椀。”
“欸欸欸,我也糾結了一下,雖然以往我都喜歡美豔的那一卦,可是偶爾來點清純小白花也不錯,怎麽說呢,也不是清純啊,就是感覺很無害,性格很好的樣子,再加上那個身材,斯哈斯哈,整個一純欲大美人......”
“癡漢......”
“你敢說你不是這樣想的,咱兩半斤八兩好吧......”
“誰和你一樣了......”
兩人一路笑罵,互相打趣調侃著,慢慢走遠。
曹穎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抬起了頭,咬緊了牙。
桑椀!又是桑椀!
曹穎皺著眉,一路低著頭進來看到的便是桑椀撐在鏡子前的這一幕。
女生瘦弱的身子微顫,臉色發白,鼻頭微紅,眼角也是讓人忍不住心疼的薄紅,正失神地看著流經手掌的水流,好一副弱柳扶風,楚楚可憐的美人圖。
曹穎被眼前的人驚豔到了一瞬,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是桑椀!
她原本怔愣,還算平靜的的臉馬上便陰沉了下來。
桑椀也被這突然出現,有些突兀的腳步聲驚醒了。
她回過神來。
看著眼前神色莫名,有些面生的女生,桑椀勉強提起了一個溫和的笑,“對不起,你是要洗手吧,我讓你,來吧。”
桑椀把水龍頭閥門擰上的時候,白皙,手指纖細的手掌已經被冰冷的流水衝得通紅,她卻像感覺不到痛和楞一樣,如無其事,面色平靜的離開了洗手台前。
她說完這句話,並沒有看陌生女生的神色,兀自走了。
曹穎立在洗手台前,慢慢攥緊了手。
假清高什麽,季哥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被蒙騙了,她可不會,她一定不會讓她再這樣繼續纏著季哥下去,得找個辦法......
高二(7)班。
季清嶼第4次抬頭看向了教室門口。
沒回來。
自女生離開後,他便生出了一種難以控制的焦灼和心神不寧,這種感覺來得莫名,連他也說不清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感覺。
“季哥,你到底在看什麽啊?”
陸即明是個閑不住的,每逢下課便往季清嶼這邊跑。
季清嶼回頭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你很閑?”
陸即明不明所以,十分困惑,“季哥你說啥呢,這才開學,我能有什麽事啊。”
“你座位上有刀子?”季清嶼也不解釋,語氣鹹鹹地繼續問道。
陸即明聞言愈發蒙圈了,“啥?沒有啊,不是,季哥你好端端地問這個幹嘛?”
“沒有你一天到晚往這裡跑做什麽?”季清嶼面上沒什麽情緒,語氣就像說了一句“你吃了嗎”一樣平常。
陸即明就沒那麽鎮定了,季清嶼話音剛落,他便是一愣,待反應過來,他慢慢瞪大了雙眼,甚至誇張地捂住了心口,一副不敢置信,肝腸寸斷的模樣開口,“季,季哥你說什麽?”
季清嶼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並沒有想要重複一遍自己的話的意思。
“季哥,你居然嫌我煩了,我們十多年的感情,你你你......”陸即明瞪著眼,依舊捂著胸口,一隻手指著他,一副被深深打擊到,傷心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他跑了,是真跑的那種,周圍的人也看見了,就是沒有人有膽量上來問他。
陸即明氣衝衝地回了自己座位。
季清嶼心裡倒是沒什麽感受,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陸即明這人從小便戲精慣了,他都習以為常了,不出所料的話,下節課他又會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桑椀?你這是怎麽了?”
聽到這個名字,季清嶼飛快地回過了頭。
桑椀站在門口,坐在門口第一排的男生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