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嶼思索了一會兒,才回想起來,這人好像叫簡弋。
他這個角度看不清男生的表情,只看見女生笑著,慢慢搖了搖頭,“沒事的,就是去醒了個瞌睡。”
季清嶼緩緩皺起了眉。
女生看上去實在是不像沒事的樣子。
原本就白皙的臉色此刻白得幾乎透明,微微上揚的眼角更是紅得刺眼,大而圓的小鹿眼看上去有些發腫,清亮的眸子更是水光瀲灩,精致而挺巧的鼻子鼻尖發紅,而一向紅潤如櫻的嘴唇卻是失去了血色,這些改變讓她看上去有些病態的美感。
簡弋擰著眉,有些擔憂,“真的沒事吧,你看上去不太好。”
桑椀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可能是自己此刻的臉色真的很差,她笑了笑,抿了抿唇,“我真的沒事,就是沒睡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見她語氣堅定,面上也一片坦然,簡弋隻好作罷,他點了點頭,“行吧,沒事就好。”
季清嶼看著他兩交談,看著看著就不自覺皺起了眉。
有什麽話是需要說這麽久的,他兩很熟嗎?而且,還對著他笑得那麽好看。
季清嶼鎖著眉,無端端地覺得女生此刻的笑容刺眼極了。
女生和簡弋說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終於,不知道說到了什麽,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的男生點了點頭,女生對著他笑笑,終於離開了男生的座位面前,朝著他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在女生看過來的下一秒,季清嶼條件反射地垂下了眼。
在垂下眼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不是,他有什麽好躲的?
但是,動作已經做了,現在抬眼反而會顯得刻意,季清嶼隻好就這樣保持著垂著眼的姿勢,感受著女生一步步走近。
女生在旁邊的座位坐下了。
季清嶼抿了抿唇,難得的思索了一會兒,怎樣主動搭話才會顯得不那麽刻意。
“你,”話才說出口,他便是一頓,他未想到自己的聲音是如此沙啞,季清嶼清了清嗓子,輕咳了兩聲,“你沒事吧?”
桑椀正在出神,聞言一愣,看著男生看著自己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她說話,“我沒事的。”她抿著唇搖了搖頭。
她現在確實是好些了,只是剛才那篇文章讓她有些感同身受,情緒有些失控罷了,現在已經平複下來了。
三樓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裡。
曹穎上完廁所在洗手台前洗著手。
搽乾淨水,她也看向了鏡子裡的自己。
老天實在是不公平。
鏡子裡的女生長著一張平凡而不好看的臉。
粗粗的眉毛,細長的眼睛,矮而塌的鼻梁,嘴角向下的唇。皮膚不算白,還長著成片的雀斑和青春痘。臃腫的身材和不太高的個子,組成了平庸的曹穎。
她有些時候也會想象,如果自己長著一張足夠好看的臉,事情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
所以她控制不了自己去恨,去嫉妒,去討厭所有一切長得好看的女孩子。
自上學以來,噩夢便開始了。她一直都被各種男生對於外貌和身材指指點點,甚至有時候經過他們身邊,都會被偷來厭惡的眼神,他們從來都不避諱在她面前表達對她的厭惡。
只有一個人不一樣,那就是季輕嶼。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對她的外表指指點點,透露出厭惡的男生,於是,她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喜歡上了他。
直到,桑椀的出現。
她看著他,一次次的破例,一次次一反常態。直到桑椀出現之前,她都一直以為他不會喜歡上任何女生的,甚至覺得他和那群以貌取人的男生都不一樣,她還在心裡保有小小的幻想,也許,他更在意的是內在,自己還有機會,直到桑椀的出現,她的幻想被殘忍地打破了。
全都是桑椀的錯。
季輕嶼一定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一定是桑椀單方面的糾纏他,他被她裝出來清純無害給騙了。
她一定會揭穿她的真面目!
曹穎狠狠地想著,瞪向鏡子眼神凶狠而陰沉,手指用力地按緊了冰涼而堅硬的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
“曹穎?你杵在這兒幹嘛呢?”
耳畔響起的充滿厭惡的女聲讓曹穎渾身一顫,她條件反射地縮起了身子,退在了一邊。
是隔壁班的幾個女生,剛才說話的漂亮女生皺著眉看著她,而她身後的幾個面容姣好的女生皆是嫌惡的擰起了眉,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棄與厭惡。
曹穎跌聲低下頭,像以往做過無數次的那樣,跌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眼見她還在不斷的道歉,帶頭的女生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行了!快滾吧,看著礙眼得很。”
曹穎道歉的話一頓,卻是不敢反駁什麽,“好的好的。”
然後縮著身體,低著頭,快速走出了洗手間。
“草,大清早就看見她這副受氣包的樣子,真影響心情。”
“佳佳別生氣,被這種人氣壞身體可就不好了。”
“對啊,佳佳,對這種人生什麽氣啊,多不值得。”
“哈哈哈不過我發現,她臉上的雀斑是更多了吧。”
“好像是,我都沒仔細看,怪惡心的。”
......
身後的洗手間裡傳來了幾個女生的打鬧聲,曹穎咬了咬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直都是這樣,她們說她的壞話從來都不會顧忌她在面前而收斂。
“我覺得有點像隻瘌蛤蟆。”
“我去,你嘴也太毒了吧哈哈哈哈。”
“還說人家呢,你也不是笑得很開心。”
“不過是挺像的哈哈哈哈哈哈。”
耳邊傳來肆無忌憚的笑聲刺耳極了,曹穎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她愈發縮著身體,腳步放得飛快。
“砰——”
曹穎被突如其來毫無防備的阻力撞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屁股和腰椎隱隱作痛,曹穎卻不敢抬頭,只是一味的機械地重複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使得來人皺起了眉,但是響起了某人的吩咐,還是耐著性子地問:“你沒事吧?沒摔到哪裡吧,對不住了,我一時走神就......”
磁性清朗的男聲響起,曹穎一愣,然後慢慢抬起了頭。
眼前的高大男生有著一頭利落的板寸,皮膚不算白,是有光澤的小麥色。與尋常的這個年紀的男生不同,他卻有著別樣的帥氣。
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而他此刻卻是微微皺著眉,一副懊惱歉意的樣子。
見她看過來,男生一笑,這股強勢便倏地消散了,反而有種異樣的溫柔,“你沒事吧,還站得起來嗎?”說著,便伸出手來。
曹穎看著他,猛地反應了過來,飛快地別過了臉。
男生似乎被她這個突兀的動作弄愣了,曹穎聽見他有些疑惑地問,“怎麽了?”
曹穎怯怯地回過頭去,有些驚訝地發現,男生眼裡並沒有出現如她所想的那樣厭惡嫌棄的神情,她有些不敢置信,更有些受寵若驚。
愣愣地看著眼前骨節分明,寬厚有力的手掌,曹穎臉紅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著眼前男生臉上的溫柔,還是遲疑地把手放進了他的掌心裡。
乾燥而溫暖的掌心一如她所想的那樣,寬厚而有力,男生幾乎是沒用什麽力量就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甚至,曹穎還撞到了他懷裡。
心臟跳得迅速而有力,曹穎怔愣了一會兒,飛快地從男生懷裡退了出來。
她低著頭,沒敢看他,男生似乎是輕笑了一聲,也沒在意她的動作。
“那拜拜,我先走了。”
曹穎沒敢回頭,因為下一刻她便聽見了剛才那群對她惡語相向的女生和他閑聊了起來。
她剛才還紅著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連跳得飛快的心跳都緩了下來。
她們剛才沒有看到那一幕吧?
如果看到了,那她們對她的嘲笑肯定會越發過分的。
她僵在原地,聽著男生和她們打起了招呼。
“喲,這不是談岩嗎?”這是剛才率先對她發難的那個女生,語氣熟撚,看來他們是熟識。
原來,他的名字是談岩。
談岩,曹穎忍不住重複道,這個名字從舌尖滾到了心底。
她聽見男生禮貌地回復了幾個女生,“幾位美女你們好。”
顯然這話很得這群女生的心,話音剛落,便使得一群女生笑得花枝亂顫。
雖然聽上去很熟撚,但他們也僅僅是打了一個招呼,很快便分開了。
“曹穎?你還呆在這兒幹嘛?”
耳邊再次響起熟悉的語氣厭惡的女生,曹穎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傻傻地立在這。
聽到這充滿嫌惡的話,她幾乎是有些倉皇地回過了頭。
男生已經走遠了,並沒有聽見。
曹穎咬著唇回過頭來,說不出心裡是失望還是慶幸。
見她的這個突兀的動作,女生一臉不耐地開口,“你看什麽呢?”
曹穎生怕人知道剛才的事,聞言連忙答道,“沒看什麽。”
依舊是免不了的一頓嬉笑的嘲諷,等曹穎回到教室,臉色差得要命,不過,還是無人在意罷了。
她回到座位上坐好,看著自己的手心怔怔出神。
自己的手也不太好看,粗糙的皮膚,粗大的關節,但是她撚了撚好像還殘存著男生掌心溫度的指尖,慢慢牽起了一個帶著害羞的笑。
談岩,談岩,談岩......
和幾個女生打完招呼,走遠後的談岩臉上立馬換了一副表情,如果曹穎在場的話,就會發現,此刻男生臉上的表情同剛才的幾個女生如出一轍,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甚至掏出了紙巾擦了擦剛才碰到曹穎的手。
可惜,這一切,曹穎都一無所知,她只是沉浸在了無盡的喜悅和心動中。
又一節課開始了。
季清與依舊主動幫桑椀記著筆記。
這好像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不需言說的默契。
一節課很快便結束了。
季清嶼在座位上呆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少了什麽。
陸即明一反常態地沒跑過來找他,反而鈴聲一響便溜出了教室。
季清嶼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是急著去廁所,只是,少了他在耳邊的絮絮叨叨,還挺不習慣的。
陸即明這節課什麽都沒聽進去,滿腦子就只有幾個大字,季哥居然嫌棄他!
想了一節課的陸即明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得給季哥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失去他的痛苦,哼!
於是,在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陸即明一反常態地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去找他季哥,反而飛快地往教室外面跑。
他生著氣,步子邁得飛快,滿腦子都是得給季哥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他陸即明的重要性,其實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
待他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地已經跑到了五樓,此刻他正邁在去往五樓的樓梯上。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四樓,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五樓,還是選擇了繼續往上走。
陸即明之前從來沒來過五樓,連之前開學閑逛的時候都沒來到上面過。
他有些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比起其他樓層來說,五樓實在是冷清得過頭了,一點都不像是一所教學樓。
走廊裡靜悄悄的, 陸即明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這種有些壓迫的寂靜下,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整層樓好像都沒人,在沿著走廊走了一會兒之後,陸即明得出了這個結論。
太過於安靜了。
突如其來的鋼琴聲把陸即明嚇得一個趔趄,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這種極致安靜的環境下,突然響起的鋼琴聲算得上是平地一聲雷了。
陸即明穩住身子,撫了撫心跳得飛快的胸口,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他直起身。
鋼琴聲好像是從那邊傳過來的,鬼使神差地,陸即明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越靠近那個地方,琴聲也愈發明顯起來。
側耳傾聽,音樂是由遠到近,由小到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