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輕柔婉轉的序曲過後,是無比強烈的顫音,一個個激昂的音符敲打著聽者的心房,突然,隨著一個扣人心弦的雙音,琴聲戛然而止,讓聽者的心也隨之一緊,在幾秒鍾短暫的停頓後,那最儒雅最輕柔的琴聲再次響起,在緩慢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絲的淒涼感,仿佛是一個離鄉的遊子正在輕輕地哭泣。
縱使陸即明並不懂琴,也能從這琴聲裡感受到彈琴之人的技藝之高超。
他早已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順著琴聲傳來的地方一步步走了過去。
一間教室的門虛掩著,陸即明可以聽得出來,琴聲是從那扇門裡面傳出來的。
他一步步靠近,然後看到了讓他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畫面。
一個清瘦的長發女生側對著他坐在鋼琴前,似乎沒有察覺到陌生人的到來,她幾乎與音樂融為一體了,依舊彈得如癡如醉。
她纖長而白皙的手指不斷在黑白的琴鍵上翻飛,像隻上下起舞的蝴蝶。側臉線條優美而流暢,垂下的纖長睫毛蓋住了她眼底的情緒。她肌膚勝雪,雙目猶似,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但那冷傲靈動中頗有勾魂攝魄之態,又讓人不能不魂牽蒙繞。
她兀自彈著琴,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窺視著自己。
教室裡安安靜靜,唯有琴聲宛轉悠揚。女生身後的窗子大概是沒有關嚴,時不時有風吹過,揚起了大片的窗簾。
陸即明看著眼前這如夢似幻的一幕,幾乎摒住了呼吸。
蘇黎垂著眼,手裡彈著琴,卻有些外人看不出的心不在焉。
今天又和父親大吵了一架,他還是不同意她走藝術生這條路。
一曲彈畢,她放下手搭在了膝蓋上,看著眼前的鋼琴怔怔出神。
“啪啪啪——”
一陣掌聲傳來,蘇黎一驚,迅速回頭看向門口,“誰?”
這有些凌厲的一眼讓陸即明愣住了,隨後才尷尬地反應過來,剛才的自己看的太過於入迷,不僅忘了隱蔽身形,還不知不覺就鼓起掌來了。
顧不上看到女生正臉時所帶來的驚豔,陸即明撓了撓頭,生怕漂亮女生把自己認成一個猥瑣的偷窺狂,連忙解釋道,“啊不好意思,我剛才經過這裡,看到你在彈鋼琴,聽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覺就鼓了掌,不過,我沒有打擾你的意思。”
在女生清清冷冷的注視下,陸即明的臉不自覺地開始發燙,聲音變得吞吞吐吐起來,他有些磕磕絆絆地解釋道,“你的琴彈得太好了,呃,雖然我也不懂什麽琴,但是我能聽得出來你的琴彈得很好,於是不知不覺我就在門邊聽了下去,我不是故意要偷窺你的。”
話音落地,教室裡有了片刻的安靜。
陸即明忍著尷尬,低著頭不敢看她,磕磕絆絆地講完這大段話,口都說幹了,才發現女生一直沒出聲。
他忍不住歎起了頭,然後他便有些失望地發現女生並未看他,只是仍舊看著鋼琴黑白的琴鍵出神,看起來有些落寞。
陸即明忍不住猜測起來。
她,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像她這樣好看的人,會有什麽人舍得惹她難過呢?
女生身旁繚繞著淡淡的落寞,冷冷清清地坐在那裡,像是下凡的月神,帶著孤寂和悲憫,像是下一刻便要拋棄這凡間的一切,回到清冷的天宮去。
下意識有些恐慌的陸即明忍不住輕咳了兩聲,這動作實在刻意得很,幸好女生的視線如願地被吸引了過來。
陸即明有些驚喜地發現,在女生看過來的那一刻,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落寞和隨時像是要消失的破碎感便消失了。
女生清冷的視線如願地落在了陸即明身上,輕飄飄的。沒什麽溫度,精致又疏離的面上也沒什麽情緒。
陸即明一對上女生清亮的眸子大腦便死機了,他一呆,然後絞盡腦汁地找起話題來。
“咳咳,呃我其實對鋼琴滿感興趣的,可以給我講講剛才你所彈的那首曲子嗎?”
這句冠冕堂皇的話一落,陸即明都忍不住在心裡嘲諷自己起來。
啊啊啊,只是什麽撇腳的話題,陸即明,你平時撩小姑娘的三十六計哪去了?
就在陸即明拚命抓狂的時候,女生開了口。
“《少女的祈禱》。”
她的聲音也如她的人一般清冷,像是夏日裡涓涓細流的冷泉,沁人心脾,讓陸即明想到了學過的一首散文“大珠小珠落玉盤”。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開口,“什麽?”
陸即明的視線裡,女生精致小巧的唇微動。
“叮鈴鈴——”
卻是什麽聲音都沒聽到,那句音量不大的話被突如其來的上課鈴聲徹底蓋了過去。
陸即明有些失望,雖然十分不情願,但是他得走了,畢竟他已經答應了老梁,從今以後不再遲到早退。
鈴聲響過,教室又重新恢復了安靜。
陸即明沒問女生那句沒聽到的話是什麽,而是有些急切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生看著他,沉默了半響,“蘇黎。”
“陸即明,陸即明,老師叫你呢。”身邊的同桌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的手臂幾下,正杵著下巴出神的陸即明猛地回神。
一抬頭便看見數學老師程麗皺著眉頭看著他,臉拉得老長,隱隱發黑。
“你在想什麽呢,叫你兩遍了,剛才上課遲到也就算了,現在上課公然開小差,怎麽,你是對我有意見嗎?”
陸即明愣愣地站著,現在也反應過來了,“哪能呢老師,我就是小小地走了一小下神,我這人吧,從小就是注意力不集中,怎麽可能是對您有意見呢,至於剛才遲到,就是我肚子疼,廁所蹲久了會兒而已。”
時間回到剛才。
“蘇黎......”陸即明小聲重複著這兩個字,有些恍惚,連自己是怎麽回的教室都不記得了。
等到他來到教室門口才發現,已經上課一會兒了,而且是最嚴厲的數學老師程麗的課。
他暗道,糟糕,雖然他以往對這些老師都沒什麽懼怕的心情,但這位,嘖嘖,他在心裡為自己點了兩根蠟燭。
此刻數學老師程麗講得正投入,唾沫橫飛,粉筆在黑板上寫得吱吱作響。
“好的,我們來看這個例題。已知函數f(x)等於ax的三次方加bx的平方再加上括號c-3a-2b反括號x再加上d,然後如圖所示哈,第一小個問,求c和d的值。好的,那麽這種題壓迫怎麽做呢?首先,我們先看這個圖,然後求一下這個函數的導函數,就可以得到f(x)一撇等於3ax的平方加2bx加c減去3a再減去2b,這個步驟求出來是幹什麽呢,沒錯,是為底下的幾個小問做基礎。然後我們再看旁邊給的這個圖,函數f(x)的圖像過了(0,3)這個點,而且f(1)一撇等於0,然後再帶回去,就可以得出以下的結論,那就是d等於3,等於0。這個題簡單吧,所以這種題一定要做對,這種就是給你送分的,如果這分你都拿不到,那你就別學了。好,我們下面來看第二個小問......“
陸即明在牆邊呆了一會兒,直到座位在門口的幾位前排同學都已經發現了他,才硬著頭皮打斷了數學老師正在興頭上的講課。
“咚咚——”
他先敲了幾下門,待老師看過來之後開口,“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程麗被這麽一打斷,臉色已經隱隱難看起來了。
“你幹嘛去了?”
陸即明一愣,然後以往的經驗讓他迅速找出了借口,“啊我肚子疼,廁所蹲久了點,不知不覺就到了這時候了。”
他這話音剛落,全班頓時笑成一片。
程麗看上去也是隱隱無語,看了他一眼,還是讓他下去坐著了。
時間回到現在。
程麗讓陸即明上去黑板上做了幾個題,雖然沒怎麽聽,但他還是做出來了,還是正確答案,程麗臉色更臭了,只能讓他下去坐著了。
陸即明從講台上下來又開始了走神。
他現在終於反應過來了,剛才女生和他說的那句話是他問的鋼琴曲的名字。
他偷偷撇了一眼程麗,見她已經回過身講起了題,陸即明從包裡偷偷摸摸地撈出了手機。
他手指微動,搜索欄裡出現了一行字。
《少女的祈禱》鋼琴曲。
搜素結果很快便顯示了出來。
“少女的祈禱》為波蘭女鋼琴家巴達捷芙斯卡(Badarzewska,1838-1861)作於1856年,是舉世皆知的鋼琴小品。結構單純,淺顯淳樸,親切感人,雖略帶傷感,但又異常柔美,逼真地表現了一個純潔少女的美好心願。樂曲采用主題與變奏的曲式結構,降E大調,44拍子,行板。簡短音階下行接兩個琶音引子後,便是由分解和弦的上行音調和輕捷的下行音調組成的主題。其波浪式的旋律線和上下行的音型,具有柔和的回旋感。表現了天真無邪的少女的遐思和幻想。這首鋼琴曲結構簡潔、親切、溫婉、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八個小節的主題重複一遍後開始了三次變奏,仿佛預示著少女豐富的感情變化。其委婉的旋律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誠,仿佛是少女對美好幻想的期盼。《少女的祈禱》是波蘭女鋼琴家、作曲家巴達捷夫斯卡18歲時的作品,這首曲子結構簡潔,手法樸素,歡快輕盈,充分表現出一位少女的心境:充滿了夢幻和遐想,洋溢著青春和幸福的願望。”
對於未來的美好期盼?
按照這百度百科上所顯示的結果來說,這首曲子應該沒有那麽悲傷才對,但是剛才,他明明在女生所彈奏的曲子裡聽見了濃重的悲傷和落寞,還有她彈奏這首曲子時身上所縈繞著的淡淡的憂傷,一切不似做假,更不會是他的感官出現了問題。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怎麽了?
陸即明也說不清楚自己此刻心裡的感受,難過,好奇,而又隱隱在意,於是,他決定,再去一次,這一次,一定要和女生說上更多的話。
蘇黎,蘇黎,蘇黎。
到底是枯燥又無味的數學,明明正常的一節課時常,愣是讓人感覺到漫長了一截。
終於,這節課下了。
在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趴在了桌子上的時候,季清嶼慢慢皺起了眉。
原因無他,陸即明又迫不及待地出了教室,而且腳步匆匆,表情急切。
他剛才遲到的理由他才不信,陸即明說那話時候的表情別人看不出來,可是已經和他熟的不能再熟的季清嶼卻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在撒謊。
有什麽事情值得他這麽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呢?
陸即明有一次來到了五樓。
和之前的無意之間不同,這次他是清醒而主動的。而且和之前一次的好奇探究的心情不同,現在他的心臟砰砰作響,跳得不受控制地迅速而激烈。
他也不知道為何還要跑著這一趟,只是他隱隱有些覺得,如果這一次不來,他可能會後悔。
陸即明依舊像上一回一樣,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可是走了很久,依然沒有聽見記憶裡的鋼琴聲,他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
待來到那件教室之前時,陸即明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人去樓空。
眼前的教室已經被上了鎖,女生,走了。
得出這個結論,陸即明有些失望,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她。
啊!他懊惱的一錘掌心, 忘記問她是哪個班得了?
陸即明就保持著這股懊惱加遺憾的心情回了教室。
陸即明耷拉著腦袋走進來,桑椀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問問季清嶼,畢竟上輩子的陸即明和他們夫妻兩的關系稱得上極好,側頭卻看見季清嶼也看著他走進來的方向,而且眉頭緊鎖。
“他怎麽了?”
躊躇了片刻,桑椀還是問出了聲。
雖然沒說是誰,季清嶼卻知道,她問的是陸即明。
桑椀看著他,誰知道他慢慢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發沉,“我不知道。”
桑椀聞言一怔,在她記憶裡,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兩的關系都極好,對互相的事都了解得很,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季清嶼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