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只能點到為止,不能說透,孔孝安明白這個道理,也就不再多問,心裡卻隱隱地多了一分擔憂,一絲愁緒,悄然爬上了眉梢。
孔溪雲看出了父親眉宇間細微的變化,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心裡暗暗默念了幾遍“對不起”。事實上,孔溪雲的真實身份是,江南遊擊縱隊皖南戰區司令部作戰參謀。他這次回家,也是為了糧食。
其事,國共兩黨合作,全國形成統一抗日陣線。江南遊擊縱隊接受了國民革命軍的編制,卻受共產黨的領導抗日,所以遭到蔣介石政府的排擠,糧草彈藥的供應,常常得不到充足的保障,大部分軍需物資,要依靠自給自足。自抗戰以來,武器裝備和應用物資,大都從日本鬼子手中奪取,這便是孔溪雲突然回鄉的原因。
也所以,孔溪雲在回家的路上,貌似漫不經心,卻在一路上暗中觀察著當地的形勢。這一路所見所聞,不覺令孔溪雲感到,此次任務,任重道遠!因為,留亭鎮上的日軍,崗哨林立,排查嚴厲,要想把武器彈藥偷運進鎮,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尤其是,馬元書的存在,私塾受到了漢奸的日夜監控,要想避開漢奸耳目,策劃籌謀奪糧方案,更是難上加難。
按照前線司令部擬定的奪糧計劃,孔溪雲必須首先聯絡上當地的遊擊隊,然後借助遊擊隊的力量,把糧食運往蘇皖根據地。
上級組織與領導,之所以派孔溪雲來完成奪糧任務,那是因為他是留亭鎮人的有利條件,可是,如今的有利條件,一下子變成了不利因素,讓孔溪雲的心情,不覺沉重起來。這一晚,他徹夜未眠,整夜都在設想著行動方案。
翌日,上午,湯泉像往常一樣,來私塾教學生上日語課,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孔溪雲在房間內,陡然聽見學堂上傳來了孩子學說日語的聲音,不覺感到分外詫異!當即悄悄走出,想看個究竟。
當他走近學堂,一眼看見湯泉,更是大感意外。似曾相識,卻又陌生,不覺暗暗警戒起來。
湯泉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到孔溪雲,也頓時愣住了。他對孔溪雲有同樣的感覺,面熟而又陌生,不覺脫口問道:“你是誰?”
孔溪雲當即反問道:“你又是誰?”
湯泉說:“我叫湯泉,是湯家宅人,現在是皇軍的中尉翻譯官。你是孔先生的公子嗎?”
孔溪雲抱了抱拳說:“久仰久仰!我們居然是鄉裡!我叫孔溪雲,我對你有印象,好像見過面,又想不起來了。”
湯泉呵呵一笑,回身招呼學生自學,然後走到孔溪雲的身邊,主動伸手握了握,笑著說:“完全可能!在下十幾年前就去日本留學了,三七年才回了國,一直在軍隊裡做翻譯官。孔兄,你呢?我聽說,你是昨天回來的?現在你在哪裡高就啊?”
孔溪雲不亢不卑地說:“失敬失敬,原來兄台的湯家才俊,學成回國施展抱負來了。”
湯泉絲毫不以為意,依舊笑著說:“過獎啦!孔兄,我們要見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難怪不認識了,也只有鄉音能辨了啊!”
“對對,說得倒是!剛才聽湯兄所言,你是聽說我回來了,我是無名小卒,勞你費心啦!”
“唉,這話就變味啦!孔兄啊!現在是非常時期,橋本一郎關注每一個進鎮的人,也是情有可原的呀,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孔兄啊,還請你多多擔待,我也是受人之托……”
“我明白,我明白!你身為翻譯官,
效忠皇軍……” 湯泉尷尬地插話道:“在下效忠天皇。”
孔溪雲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不敬的意思,誠懇地說:“都一樣,效忠誰都差不多。我嘛,是這樣子的,六年前離鄉別土,求學於上海國立中央大學醫學院,三九年隨學校內遷去了雲南。前不久接到學長的邀請, 將去上海洪恩私立醫院任職。這次回來,是想借此機會回家看看父母親,以盡孝道。湯兄,我的履歷,你可以發函核查。這樣可以了嗎?”
湯泉點點頭說:“好說好說!孔兄還請多多體諒,我是替人辦事,身不由己。我還得拜托您,能否讓我看看你的聘書,或者學歷證明,也方便我回去有個交代。”
孔溪雲呵呵一笑,說:“湯兄,你這是為難我了。”
“怎麽說?”
“現在兵荒馬亂,我哪敢把這些重要的文件帶在身上。”
“你的意思是?”
“我寄放在了城裡銀行的保險櫃裡,假如你非要看,我這就去銀行取回來。”
“不急。不急!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湯兄,在下這就告辭了,我會如實向橋本一郎稟報的。”
“請便!不送了。”
湯泉欲走還留,想了想說:“現在進出留亭鎮,需要憑良民證,如有需要我替你辦一張。”
孔溪雲連忙道謝道:“多謝多謝,那是最好不過了。”
湯泉臨走時,又說了一句:“假如有需要……你有需要辦特別通行證的話,你可以來找我,我恰好有這樣一個小小的權力。嗯,孔兄,別誤會,我的意思是,現在有良民證,還是需要接受檢查的,只有特別通行證,在留亭鎮上任何一處,可以隨意進出,而且免檢。這樣的話,萬一皇軍需要看你的應聘文件,你來去城裡倒是可以方便一些。”
湯泉的話,讓孔溪雲瞬間一凜,難道他話中有話?卻也不敢多問,隻得再次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