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無心的話,觸及到了黃淑慧的軟肋,不覺有些難過,提高了聲音呵斥道:“小孩子別亂說。媽的話,你現在可能聽不懂,等你像我這麽大了就一定會懂的。媽的意思是,你要時刻提防著點,千萬別被男人的話給迷惑住了,否則一錯就會錯一生,後悔一輩子。”
“我懂了!不過,有一點我就不明白了。”
“你想說什麽?”
“你剛才不是提到了美男計嘛!”
“是啊!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用孔先生來使美男計?老媽呀!你什麽眼光呀!”
“媽說錯了嗎?孔先生一表人才,斯文得體,中國話說得很溜,還依稀帶著一絲的非凡大氣,他這樣的人,可不是最佳人選!”
“還最佳人選呢!我覺得你的眼光有問題!”
“哦?什麽問題!”
“我的老媽呀!你疏忽了一個大問題,怎不看看他的年紀?孔先生起碼要比我大十幾歲,假如當真要來用什麽計,也該找個年輕一點的人來呀!依我看,孔先生來對你使美男計倒還說得過去。”
“英子,看你在什麽什麽呐!沒大沒小的,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開什麽玩笑啊?”
“明知我開玩笑,那你還動什麽氣呢?”
“媽要被你氣死,有你這麽跟媽百句百對的嗎?你在學校都學了些什麽?就知道回來氣媽媽。媽從小沒打過你,你可別討打!”黃淑慧有些惱怒,作勢要打她。
喬英子躲過,哈哈一樂,笑道:“我不是休學在家嘛!要學也是跟你學的呀!我的先生說過,人生的第一個導師是父母,我沒有父親,我的人生之師除了你還會有誰啊!”
“你要把我氣死呀!”
喬英子一掃生身父親死後的戾氣,笑顏如花,一蹦一跳地跑向廚房,邊說:“我熱飯去!徐媽不在,今天我下廚……”
在吃晚飯時,黃淑慧旁敲側擊地有問了幾次,喬英子除了略過意欲跳樓那一環節,有問必答,照實直說。黃淑慧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待放下碗筷後,又上了樓頂。
晚飯吃得早,夕陽正在下沉,晚霞鋪在腳下。黃淑慧點燃了一支煙,正面迎著落日,輕輕吐出一縷青煙,嫋嫋飄搖在霞光中,默默想著心事。
她幾乎吃準孔立強是特高課的人,猜想定然是橋本一郎有什麽遺命,所以日本人才找上門來,借故接近女兒。
黃淑慧既已生了疑人偷斧之心,也就起了必須阻止之念!那麽,如何阻止孔立強再來招惹女兒呢?她站在夕陽裡想了許久。
解鈴還需系鈴人!她想到了一個人,便是特高課虹口部科長壽谷夫。
黃淑慧並不認識壽谷夫,也就從來沒與特高課打過交道,她之所以想到了壽谷夫,那是因為橋本一郎的死。
橋本一郎被刺身亡後,特高課虹口部立即著手追查凶手。特高課的追查方向,無非兩個:一是軍統,二是共黨!但經壽谷夫一調查橋本一郎生前所為,立即了解到,他在上海有一個年輕時相愛過的女人,且與該女人生養了一個女兒。為了把親生女兒接去日本,橋本一郎正在與舊愛交涉,並動用了司令部的便衣。
舊愛、女兒、便衣,這三者關系一擺上特高課的桌面,壽谷夫立即猜到,其中必有難解的感情糾葛。因此,壽谷夫懷疑是黃淑慧雇傭凶手刺殺了橋本一郎,也就把黃淑慧列為了疑似第三行凶者,當即展開深入調查。
正是這次調查,
黃淑慧接受壽谷夫的詢問,他們倆從而有了首次照面,彼此均留下了較為深刻的印象。 因黃淑慧曾是橋本一郎的舊愛,且生了一個女兒,壽谷夫並沒有為難黃淑慧,反而對她很是尊重,所有問訊過程顯得彬彬有禮,連言辭、舉止等細節,也均按照日本禮儀來接待,借以彰顯日本的恩威。而令壽谷夫沒有想到的是,黃淑慧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因而對她的好感油然而生,自始至終都和顏悅色,客客氣氣。以至於後來,不該壽谷夫做的事,他也做了。比如:親自買了禮品登門慰問黃淑慧;親自上門邀請黃淑慧參加橋本一郎的火花儀式;親自派人去喬英子的學校辦理了轉學手續,寫親筆信推薦喬英子入讀駐滬日軍軍官子弟學校,並以安全為由,安排黃淑慧母女轉去虹口軍官家屬區居住等。
也許,用一句話更能概括,橋本一郎沒做的是,他壽谷夫全都做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到中年的女人,見得多了,猶抱琵琶半遮面,那是拿手好戲!
黃淑慧在感情上滌蕩起伏,豈會看不穿壽谷夫努力示好的心思!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為明!”她看破卻沒說破,只是一概搖頭対之,拒絕接受!正是這樣,黃淑慧一心所想,孔立強的出現,極有可能是壽谷夫的安排。
一支煙抽完,黃淑慧拿定了主意,明天就去特高課見壽谷夫,請他撤走孔立強。
與此同時,喬英子收拾完碗筷,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取出一本書來,本想看看書,打發睡前的時光。然而,腦子裡滿是孔立強的影子,甚至在書本上也出現了他的臉容,且趕不走、揮不去,越來越清晰。
喬英子的生活起居貌似非常簡單, 無憂無慮地快樂著她的日複一日,每天只有兩件事,在校上學放學,在家吃飯睡覺。可她的內心裡卻充斥著自卑和苦悶,父親隻給她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在開始記事時,被寄養在了徐媽家,好不容易盼到了與母親的團聚,還一起住到外公家,但她能夠感受到,外公外婆並不喜歡自己,只有大舅舅對自己好,而可惜的是,小舅舅以及幾個舅母從來沒有給她好臉色,還有那麽多的表哥表姐堂兄弟姊妹,也總喜歡欺負她,鎮上的小玩伴在背後指指點點。
她的童年記憶,只有一種叫寄人籬下的淒楚,可意會,難言傳。
喬英子尚沒完全適應川沙外公家的生活,母親卻再一次離家出走了。她當時年幼,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那種受盡嘲諷與白眼的日子,深深地刻進了心靈深處。最後,她們母女倆搬來了文康裡,雖然再也不用擔心聽難聽的話,拘束著親人的拘束,但孤獨、冷清的日子又如形相隨。
曲折的人生經歷,能夠使人過早地成熟,喬英子就是如此。後來,到了上學的年紀,但她就算走進了學校,又自己沒有父親,成為了同學的笑柄,校園生活也就徒增了一分的壓抑,而在得知自己有父親,且父親是日本人後,她在學校頓時成為了眾矢之的,最後不得不退學了之。直到遇見了孔立強,他的成熟,那些同學無法比擬,他的溫柔,遠超舅舅的愛憐,他的談吐,比任何人都動聽……喬英子暗暗一比較,她仿佛一下子從冬天走進了春天。
她的世界,被一抹如太陽般的光,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