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昌的話,說得實在太過突然。
孔立強聽後,一時激動不已,以至於思緒轉換跟不上呂昌說話的節奏,連身子都因此晃了晃。他連忙伸手扶住桌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呂昌,露出一抹少見的光芒,追問了一句:“您、你說什麽?能、能否再說、早說一邊。”由於激動難抑,顯得有些口吃。
呂昌說這話,並沒有與任何人商量過,純屬是他一人的主意,見孔立強如此問,連忙改口說:“只要您想,我會回去征求股東的意見,邀請您去參觀卷煙廠。”
孔立強立刻明白了呂昌的意思,他口中的股東,應該是蘇區的領導。他不由得暗暗尋思,自皖南事變到如今,一直被組織排斥在外,部隊已經是回不去的部隊,蘇北根據地,隻可望不可接,沒有領導的召喚,如何回得去?
他的目光因而瞬間黯淡了下來,悄悄歎了口氣,聲音低沉地說:“我怎能不想!”
呂昌說:“你放心,這事我來安排。我相信,股東們一定會歡迎您去參觀的。”
孔立強搖了搖手,說:“呂老板,您的心意我領了,就不要讓他們為難了吧。”
“就不要讓他們為難了吧。”這句話,讓呂昌聽來一陣感動浮想,他時時處處都在替別人設想,寧願委屈自己,也不願讓自己為難。呂昌暗暗想到這兒,反而堅定了決心,說:“孔老板,您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向股東們提出申請。申請是需要一個過程的,還請您諒解。”
孔立強低頭說道:“我懂!我會等。”過了一會,他的思緒很快從泥潭中拔出,心事重重地繼續說道:“他們有了生活上的保障,還是不夠的。”
呂昌說:“困難是暫時的,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孔立強抬頭凝視著呂昌,說:“那邊的工業基礎薄弱,生活保障只是改善了生存問題。”他握緊拳頭,曲臂一振,“要想挺直腰杆,還需、還需……”說話就像是在打啞謎,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真正的力量,還得靠、靠……”
呂昌見狀,立即說:“我明白,我明白。您說的意思,我全都明白。放心吧,總會有辦法的。”
“您實話跟我說,還需要我做什麽?我盡力去籌集。”
“什麽都缺,什麽都需要。你只要有,我什麽都要。呵呵,孔老板,我是不是很貪心啊?”
“我也貪心!我盡力吧!”
不是承諾,已是承諾!
孔立強和呂昌倆人面對面,不需任何宣誓,均已經把無言的承諾刻在了心裡。
這晚,宴終人散,孔立強先一步離開了福臨門大飯店。
粟永盛一直等在門口,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一邊做好隨時迎接的準備。見孔立強出來,粟永盛朝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異常,不覺松了口氣,暗想來時的過敏,可能確實是自己太過緊張之故。
他把孔立強請進車內,再小跑著坐上駕駛座,一邊發動引擎,一邊問了句:“孔先生,我們是回家嗎?”
孔立強坐在後排,斜靠著閉目而道:“去大韋行。”
粟永盛答應了一聲,調轉車頭,朝大韋行的方向駛去。
小車剛過了一個路口,街邊的陰暗處,突然竄出一輛黃包車。連人帶車,斜刺刺地朝車頭衝來。粟永盛駕駛謹慎,車速不快,狠命一腳刹車,小車戛然而止,愣是沒有撞上,卻也驚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叫了聲:“好險。”
孔立強被慣性摔下座椅,
連忙爬起來問:“撞人啦?” 粟永盛定睛一瞧,哪怕路燈昏暗,也已看清黃包車,依稀就是等在吉辰公司門口候客的師傅,不覺疑心大起,說:“沒撞著,但有情況。”
孔立強說:“別急著推卸責任,趕緊下去看看。”他說罷,動手準備開車門。
粟永盛連忙說:“這事有蹊蹺,您別下車,我下去看看再說。”
“蹊蹺?”
“您千萬別下車,這家夥我見過,可能是來敲竹杠訛人的。”
粟永盛邊說邊打開車門,仍然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街道上除了倒地的黃包車,不見有其它人影,他這才下車走過去,見拉車師傅側身蜷臥著,口中發出呼痛的呻吟。粟永盛瞧了瞧說:“別裝了,我沒有撞到你。你想訛人也該專業一點嘛,起碼要拚死撞上車,做得逼真才會讓人同情嘛!”
黃包車師傅是雙手抱在胸前,一邊呻吟一邊說:“你血口噴人,明明是你把我給撞了。哎喲,哎喲……”
粟永盛站著,雙手插在腰間,說:“你起來給老子滾,否則你惹我發火,我一腳油門壓死你。反正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把你壓死你就是白死……”
“你說什麽呢?誰教你這麽說話的!”孔立強在車內見粟永盛盛氣凌人的樣子,心裡頓時來了氣,立即下車來察看究竟。
粟永盛見孔立強不聽勸阻,自說自話下了車,心裡大急,回頭說:“您坐回車裡去,這裡我來處理。”說話間,他擋在了孔立強與拉車師傅的中間。
孔立強生氣地呵斥道:“持強凌弱,與地痞流氓有啥區別!一邊去!”他推開粟永盛,湊上前去問道,“師傅,您傷著哪裡了?要不要送您去醫院……”
說時遲,那時快!
孔立強的話尚沒說完,只見拉車師傅躺在地上,松開抱在胸前的手,他的手裡有槍,朝著孔立強抬手就打。
“砰……”槍聲刺破的寂靜的街道,在夜空中發出了一聲尖利的流嘯聲。
粟永盛防范在先,他的反應比槍聲更快,就在拉車師傅抬手是一瞬間,他用肩膀撞開孔立強,脫出槍口的子彈,擦著粟永盛的胳膊飛向蒼穹。
拉車師傅一擊不中,意欲開第二槍時,粟永盛飛起一腳,踢飛了他手中的槍,並一個箭步上前,單膝跪下,壓在了拉車師傅的頸脖子處,吼道:“王八蛋,我早就知道你不懷好意,果然不出所料。快說,是誰指使你來的。”
拉車師傅的頸脖子遭到粟永盛小腿的擠壓,渾身失去了抵抗力,連呼吸也困難,眼珠子暴凸,半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用雙手拉扯著粟永盛的褲腿管,做無謂的掙扎。
孔立強見此,拉開粟永盛說:“別壓死他。”
粟永盛把小腿移到拉車師傅的胸部,雙手緊緊卡住他的喉嚨,厲聲責問道:“快說,誰派你來的,否則我弄死你。”
拉車師傅放棄了掙扎,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閉上眼睛,一聲不吭。
孔立強蹲下來來問道:“別擔心,我會放你生路。我隻想知道為什麽?”
拉車師傅大罵道:“漢奸!”
孔立強問道:“你罵我嗎?”
拉車師傅說:“不是你還能是誰!漢奸人人得而誅之,我今天認栽,要殺要剮隨便,十八年後我還會來找你。”
粟永盛恨聲問道:“嘴硬!是不是甄貴?你說是,我就放了你。”
拉車師傅把頭扭在一邊,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