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暗暗告訴自己需要冷靜。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覺得自己參與進去,一旦事發,便難脫乾系,有違組織紀律,立即回答道:“我們大韋貿易的掌櫃是大哥,我不過是站在幕前的經理,要背著大哥做事,我不敢。我認為,那個連線人的角色,直接讓沈家俊出面更妥。”
甄貴似乎像是泄了一口氣,搖著頭說:“你的膽子也太小了。”
“我是受人雇傭,就該忠人之事,況且,我也不想節外生枝。”
“好吧,這事到此為止,就當我沒說,隻想要你別怪我沒幫忙就行。”
“哪會哪會!直接叫沈家俊出面不行嗎?”
“當然不行,沈家人被人盯著,一舉一動做得最隱蔽,也難免會有疏漏。”
“那你幫人幫到底……”
“這是一個大工程,我整天陪在老大身邊,畢竟背著他做,我穿個線行,要促成這事,我是有苦衷的。”
“明白。”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甄貴告辭而去。
這事沒了下文,但孔立強卻一時放不下,他找了個借口,特地去了趟沈門武館,卻沒有進去見沈家俊,仍然做出路過的樣子,留意武館周圍的情況。
武館的周圍,果然有幾個頭戴鴨舌帽的人在徘徊。孔立強見後禁不住暗笑,他不明白,為什麽那些人的裝束這麽醒目?行頭這麽明顯?如此有別於常人,不等於是在告訴沈家俊被監控起來了嗎?他想到這裡,唯能感歎76號人的智商有問題。同時,他確定,沈家俊沒有說謊,甄貴的分析也對,沈門武館果然被一片陰影所籠罩。
當他經過武館大門時,只見大門緊閉,但依稀能夠聽到,裡面有練功的聲響傳出,再次禁不住暗想,沈家俊倒也沉得住氣。護犢之心,人皆有之,沈家俊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裡定急得跟什麽似的!他因而不覺猶豫起來,到底是幫還是不幫呢?
孔立強離開沈門武館,又一次去了文康裡。他並不知道文康裡一號已被特高課端掉,仍然隻想著去碰碰運氣,希望能夠發現黃桂仁的行蹤。當他走近文康裡,很快發現,文康裡的周邊,沒有任何可疑之人的存在,弄堂口也沒有煙攤,他陡然松了口氣。卻在這時,心裡突然一個閃念,喬英子在家幹嘛呢?她的心情好些了嗎?
心有所念,身有所動。
他站在文康大樓底下,抬頭朝樓頂看了看。在樓頂的邊緣,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即落進了他的視線。孔立強一眼認出,這人正是喬英子的母親黃淑慧。黃淑慧似乎在看看風景,居高卻沒臨下,目光平視,出神地看著遠方,優雅地抽著煙。
不知怎麽回事,孔立強突然有了心虛的感覺,趕緊收回目光,趁黃淑慧沒有看見自己,貼在牆邊,悄然而去。
殊不知,當孔立強已出現在文康裡附近,就被黃淑慧看在了眼裡。她回想著谷壽夫的話,覺得孔立強這人是個麻煩,女兒把心掛在此人身上,必將帶來禍端。
也許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打定了主意。
孔立強畢竟是孔立強,他不願把精力放在兒女情長方面,恍恍然地回到商行,一邊應付生意上的事,一邊思考著沈舉的問題。
在生意上,有顧律在管著,他不用太過操心,但在沈舉這事上,卻一時間陷於兩難的境地。按甄貴的想法,利用警察局囚車運送犯人的機會,把沈舉送出租界,逃出上海,應該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是,
為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沈家俊,為一個曾經是76號的爪牙,違背組織紀律去涉身犯險,實在的心不甘情不願。唯一令他糾結的是,沈舉是中國人,他還年輕,自己所做的一切,卻正是為了拯救中國,解放正在受苦受難的民眾。 充滿矛盾的一天很快過去。
苦慮無策的孔立強,唯能把心事裝在自己的肚子裡,卻不敢與卓立男商量,甚至不能在她面前透露半句話風,因為他知道,只要不是組織上交代的事,卓立男絕對不會同意,與她多說無益,唯能自己拿主張。
熬到天完全黑了,他這才回到住地。
不曾想,孔立強一打開門就意外發現, 嚴青來了,正站在黑著燈的客廳門口等他。
孔立強吃了一驚,驚訝地問:“你怎麽來了?”
嚴青嘿嘿一笑:“我想來就來啦!”
“你是怎麽進來的?”
“你家的門擋得住我嗎?”
“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很久啦!等你等到肚子咕咕叫。”
“你來幹什麽?”
“你哪來那麽多問題!我的肚子在唱空城計,你應該問我吃了嗎?我應該回答還沒吃呐!”
“然後我拿上酒,端上菜,再燒一鍋飯。”
“這就對了嘛!”
“可惜,我不是你,更不知你會來,我這裡什麽都沒有。”
“沒事,我有。溪雲哥,你先開燈。”
孔立強打開燈,朝裡面一看,只見客廳內的茶幾上,放著一瓶酒,還有幾個下酒菜,忍不住呵呵一笑道:“你有備而來啊!”
嚴青笑道:“當然。以後我們會是鄰居哦,所以招呼也沒打就來找你了。”
“什麽意思?你搬來這裡住了?”
“不是我,是我們。”
“我更不懂了,我們?我和你嗎?”
“不是。不是我和你的我們,是我與我的我們。”
“有點拗口,你們的人?”
“沒錯!我跟你是兄弟,兄弟不說暗話,我也無所謂向你隱瞞。我們的聯絡站被小鬼子抄了,只能重新物色地方。他們選址在你隔壁不遠的地方,以後我們就是鄰居啦!所以我今天先來串個門。來來,我們兄弟倆不如先喝兩杯,邊喝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