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幾天,趁卓立男走出病房去打水之時,那個自稱是東北人的護士,突然鬼鬼祟祟地走過來,靠近她,附在耳邊說:“同志們準備在今天晚上來營救孔先生,你準備配合行動。”說罷,護士飄然而去。
卓立男一怔,心思急速翻滾,自從被組織切斷聯系後,確實有一次走在半途接到了組織接頭的通知,難道護士真是組織派來接頭的人?她清晰地記得,上次來人帶著孟銅的筆跡做信物,現在,僅憑護士的一句話就能信嗎?
水瓶的水打滿了,卓立男的主意也拿定了!此事有詐,護士之言是個圈套。原因是,自己可以自由進出醫院,如果組織當真有行動,一定會在醫院之外與自己聯系。因此,她沒有猶豫,當機立斷,沒有回病房,而是直接去了醫生辦公室,當場舉報護士是危險分子。
卓立男的決斷,讓他們闖過了最後一道考驗。
第二天,槍傷大有好轉的孔立強便被轉到了普通病房。
在沒人的時候,卓立男在病房裡小心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監聽器,卻仍舊保持著謹慎。
這天,孔立強見卓立男晚歸,猜想有事發生,邊問道:“公司怎麽樣?”
卓立男知道丁貞才的死瞞不住所有人,忍到現在的眼淚,終於滾出了眼眶,哽咽著說:“老丁死了!”
“什麽?”這一驚非同小可,孔立強懷疑自己是聽錯了,聞言一激動,強撐著想從床上跳著坐了起來。應該是想法與肌體聯動的幅度大,一下子使力令胸肌抽筋,最終牽動到了傷口,不覺感到一陣劇痛,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喲哇!”隨即重複問道,“你說誰死了?”
卓立男平生第一次看到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心頭難過又壓抑,聽他呼痛,當即扶住孔立強,給他的後背墊上一個枕頭,幾乎是泣不成聲道:“老丁!丁貞才!他死了,就死在我的眼前。”
“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我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咽氣的。血流了一地,身上的衣服都浸透了,嘴裡都在噴血啊!”
“槍殺?誰乾的?到底怎麽回事啊?”
卓立男使勁地點點頭,邊抽泣邊說:“是胸口中了兩槍。我聽粟師傅講,老丁要來醫院看你……”
孔立強心急,打斷道:“你說重點。”
卓立男努力平靜心情,歸整思緒。她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說:“老丁想見你,我就讓粟師傅來安排,我準備幫你們傳話。”
孔立強說:“理解!最近鄔達榮猴急,老丁肯定是要來跟我商量。”
“我們約好在藍山咖啡館見面。就在我剛剛趕到,還沒來得及下車的時候,對面突然開來一輛車,車上跳下一個人,站在街上,隔著玻璃窗,朝坐在店內的丁貞才連開了兩槍,然後就逃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誰這麽大的膽子?”
“事實就是搶手膽大包天了,在眾目睽睽的大白天,沒有避諱任何人開的槍。”
“隔著玻璃?槍法這麽準嗎?”
“我看得清清楚楚!距離很近,開了槍就走,搶手是個老手。”
“你看清楚搶手的臉了嗎?”
“沒有。我當時嚇傻了,沒等我緩過神來,搶手的汽車就嗖一聲逃走了。”
“老丁是當場死亡?一句遺言也沒留嗎?”
卓立男欲言又止,凝視著孔立強看了看,又眨眼想了想,說:“房間裡太壓抑了,我的眼前現在都是老丁臨死前的淒慘出面,
你再讓我說,我怕要我要瘋了。我們不如出去透透氣吧!” 孔立強會意,點頭道:“好!我也難過。唉!老丁是我們公司二把手,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也需要透透氣。”
卓立男攙扶著孔立強,慢慢地走去了醫院,走到了病房大樓外的小花園。他們肩並肩坐在一條長凳上,夜風吹佛著衣角,抬頭極目遠眺,看著滿天的繁星,仿佛在尋找星河中丁貞才的影子。
他們的臉色凝重,沉默了一會,孔立強用手按著傷口,悄聲說:“老丁,雖然是中統的人,但也有著一個愛國的心。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就這麽死得不明不白,唉!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卓立男依偎著孔立強,小聲說:“這裡就是戰場!”
“可惜的是,你沒有看到殺手的臉。”
“看到了我也無能為力!不過,這事蹊蹺,要想知道是誰下的手應該不難。”
“哦?”
“我在搶手坐的車上看到了甄貴。”
“他什麽要殺老丁?”
“還有,我懷疑粟永盛。”
“嗯?”
“我與老丁見面的時間和地方,是老丁幫我安排的。粟永盛在車裡盡管一直在掩護我,不讓我下車,反而讓我懷疑,他有問題。”
孔立強想了想,說:“我持相反意見!”
卓立男不解地問:“為什麽?”
“甄貴一直在通過粟永盛來監視我的行動,是我關照過粟永盛,讓他不要做任何欺瞞。照你所見分析,你跟老丁見面的時間地點,確實可能是粟永盛泄露給了甄貴,這不是粟師傅的錯,是我的責任。”
“噢!是這樣啊!”
“問題是,甄貴為什麽要這麽做?甄貴打聽我的動向,是聽特高課石田的使命,我這麽做,是用真實來解除日本人對我的懷疑。此舉應該是奏效了,否則丁育春的死,我的活罪難過啊!”
“你的意思是,謀殺老丁的人是日本人?”
“不應該是日本人!假如老丁的身份被石田識破,特高課絕對不會讓他死,就算死也要死在他們的刑房裡。”
“哪會是誰下的毒手?”
“假如你沒看錯人,幕後主使只有甄貴知道。對了,老丁最後對你說什麽了嗎?”
卓立男掏出綠寶石戒指遞給孔立強,說:“他最後斷斷續續,口齒不清了,說是要把這個交給一個陳什麽人,最後一句是我貪心了。”
“姓陳的人?會是誰呢?戒指……貪心了……”孔立強仔細看著戒指,沉吟了一會,“應該是女人吧!會不會是定情信物?不是交給她,而是讓你還給她。貪心?我明白了,老丁是愛上了一個人。唉,做我們這行,怎麽可以去愛人呢!”他畢竟不是丁貞才肚子裡的鬼,怎會猜得到丁貞才臨死前的懊悔!因而誤解了他最後一句袒露心聲的遺言。
“唉,真是這樣的話,當真是可惜了。堂堂一個本該頂天立地的人,死在了小人的手裡,死得冤枉不說,活生生地掐斷了一段姻緣。”說到最後“姻緣”兩字時,卓立男意味深長地撇了孔立強一眼。
孔立強沉浸在他自己的心思裡,沒有察覺到卓立男的神色,問道:“你就聽出一個陳?是單名還是雙名也分不出嗎?”
卓立男極力回想,說:“好像是單名,叫陳什麽先。”
“陳先?女人?怎麽跟一個人的名字那麽接近!”
“你在說誰?”
“天仙樓有個頭牌舞女, 叫岑仙兒,我認識這個女人,我跟丁育春、韓奎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喝過酒。哦喲!我記起來了,老丁曾經跟我說起過,他有個朋友,應該是他接頭人,與岑仙兒走得很近。他利用了岑仙兒,接近了丁育春,還一度準備借刀除掉沈家俊的兒子沈舉。怎麽會這麽巧?”
“你說得有些複雜。老丁把這個戒指交給我,等於是交給了你,他絕對不會冒然這麽做。”
“你想說什麽?”
“我分析呀!這個人你應該是認識的,否則的話,他在僅剩一口氣的時候,什麽話不說,不可能費盡最後的氣力,要你把信物交還給這個人!我明白了……”卓立男恍然大悟,“陳先,岑仙兒,對對對,這個人是岑仙兒。”
“據我所知,老丁與岑仙兒沒有來往呀!”
“明著沒有來往,暗中呢?”
“你的意思是,老丁嘴裡所提到的朋友,其實就是岑仙兒?”
“應該是!只有這樣,老丁的遺言遺物就說得通了。”
“難不成他們倆是一對?卻因為肩負的使命,一個隱在吉辰公司,一個隱在風月場所!”孔立強反覆看著這枚綠寶石戒指,“戒指,求婚!這麽說來,不是還給她,而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啊!老丁他臨死也要去求婚!太感人了。”
“確實!你別說了,否則我又忍不住要哭啦!他們應該為了使命而放棄了愛情,你說太感人,可我想說,他們太偉大了。起碼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