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壽谷夫之人,孔立強和卓立男怎麽也沒想到,是川沙鹽幫的弟兄。
黃叔平接到妹妹黃淑慧的信之後,這才終於知道,弟弟黃叔同死在了特高課的刑房裡。當時,他一聽說弟弟黃叔同被掃蕩的日本鬼子俘虜,立即花重金懸賞,意欲去日本駐扎在浦東的部隊打聽黃叔同的消息,卻始終沒有結果。黃淑慧的來信,讓黃叔平確定了弟弟的死訊,他心如刀絞,這仇一定要報,也就立即決定刺殺壽谷夫。
黃叔平盡管知道妹妹與壽谷夫住在了一起,假如與黃淑慧取得聯系,行刺壽谷夫裡應外合,定能事半功倍,然而,妹妹與日本人媾和在一起,非但是家族的恥辱,更是他個人無法接受的事。
因此,恨鐵不成鋼,在黃叔平的心裡,黃淑慧已經死了。他想不到的是,黃淑慧也確實已經死在了壽谷夫的手裡!
而黃淑慧的死,恰到好處地幫助壽谷夫解除了石田的越級報告危機。
日本陸軍司令部接到石田的舉報信之後,開始對壽谷夫展開了調查,壽谷夫敏感地察覺到了自己當前的處境,卻沉住了氣,任黃淑慧一步一步地走進死胡同。他眼睜睜地看著黃淑慧死在眼前,連夜把早已準備好的一份述職報告,上呈給了司令部。
在壽谷夫的述職報告中,把接納黃淑慧寫成了誘捕抗日分子的計謀,黃淑慧被壽谷夫定性為川沙遊擊隊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間諜。壽谷夫的報告,把自己寫成是將計就計,以身涉險,計劃破獲遊擊隊的諜報網,最終,黃淑慧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突然服毒自盡,導致計劃失敗,請求司令部處分。
壽谷夫化被動為主動,以退為進,非但撇清了自己與黃淑慧之間生活腐化問題,還變相匯報司令部,導致本次計劃失敗的原因,是特高課內部有人泄密。就在司令部的調查隨之擴展時,壽谷夫突然遇襲,陰差陽錯地佐證了壽谷夫的述職報告。同時,司令部查到,在黃淑慧死前,曾經與石田有過接觸,同時對石田也展開了調查。
石田得幸,司令部沒有查到他通敵的證據,但仍然受到了紀律處分,被降職降銜,繼續在電訊處留用察看。
壽谷夫由此一舉兩得,既打擊了異己,又保住了自己的職位,司令部對他們的調查就此終結。壽谷夫絕處逢生,對石田的記恨,像是一個種子,悄悄地在心底生根發芽了。
特高課電訊處一旦出了差錯,壽谷夫便會大發雷霆,出言訓斥一番,石田經常首當其衝。挨了訓的石田,還被壽谷夫趕出了電訊處辦公室,命其跟隨電訊偵測車掃街巡邏,遇襲的風險由此大增。
軍令如山,石田敢怒不敢言,隻得服從。
滿腔委屈的石田,唯能借酒消愁。而酒,一個人喝的是悶酒,只會越喝越不甘心。石田想到了一個陪酒之人,那便是甄貴。
好在甄貴一招即來,杯到酒乾,石田的鬱悶得以發泄,倒也盡心。一而再,再而三,浦江飯店旁邊的居酒屋,成為了他倆一起推杯換盞的據點。
十幾天之後,行刺壽谷夫一擊不中,黃叔平又進行了第二次行動。然而,他們第二次的伏擊,仍然沒有成功,出行警惕的壽谷夫毫發無傷,黃叔平卻又折了三個弟子。盡管如此,黃叔平沒有打消為弟報仇的決心,行刺壽谷夫志在必得,只是,他連續兩次失手後,開始總結經驗,尋思完全之策。
這時,有一個人,在黃叔平的心裡挑了出來。
那個人便是死裡逃生的韓奎。
那晚,韓奎被沈家俊追殺,身中數刀後跳入了黃浦江。也是他命大,鉚足一口氣潛泳到了江心,浮起死命拽住一艘路過的帆船,順流而下漂到了浦東,僥幸保住了一條命。
浦東,是黃叔平的地盤,鹽幫弟子遍地。
當黃叔平看到韓奎,韓奎已非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韓奎身上的刀傷很深,在江水中浸泡的時間過長,一條左手臂已被感染,一隻眼睛也瞎了。黃叔平在黯然中唯能一聲歎息,恐怕是廢了!曾經不可一世之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想到孔立強畢竟是靠韓奎出的道,孔立強又是姓共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對韓奎也不能坐視不管,便把他收留下來,叫來幫中醫生,幫韓奎截去了左臂,保住了他的性命,並把他帶回了川沙。
黃叔平知道韓奎與歸元清前妻楊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便命人想辦法找到了楊氏,把她接來川沙照顧韓奎的生活。韓奎因此對黃叔平感激涕零,可是,他看著自己殘缺的身軀,已然一蹶不振。他雄心既失,自知已是無用之人,不覺心如死灰,空懷一顆對黃叔平感恩戴德之心,就此安頓下來,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
但凡是人,都是這樣,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仇恨不會忘,錢財不舍掉!
韓奎就是如此,他把仇恨記在沈家俊的身上,錢財記在孔立強的帳上。在他的眼裡,沈家俊殺上碼頭是鐵一般的事實,便是蝕骨難消之仇;在他的心裡,吉辰公司的股份就是錢,自己的錢掌握在孔立強的手裡!
可是,這兩件事,寄人籬下的韓奎不敢在黃叔平的面前提及,因為他知道,自己與黃叔平的交情並不深,如今已沒有說事的資本。況且,他知道黃叔平與孔立強之間的關系,就算等死,也比道破心有所求要好。
看似韓奎無欲無求,黃叔平卻想解開他特遭大難的真相。經過一番暗查,黃叔平得知,沈家俊找韓奎尋仇竟然是著了日本人的道,石田與甄貴狼狽為奸也就浮出了水面。不過,黃叔平並沒有立即把他打聽到的消息告訴韓奎。
現在,是把真相告訴韓奎的時候了。
黃叔平這麽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反其道而行之,讓韓奎去聯系甄貴。
韓奎得知自己被沈家俊追殺的真相,原來是甄貴串通了石田,在背後施計挑唆的結果,一下子激發了他的報仇之心。
此刻,韓奎的心裡清楚,黃叔平這麽做,定有他所求。黃叔平有求,說明自己仍有價值,因此,借助黃叔平之手去報仇的希望大增。於是,他立即問:“您想讓我怎麽做?”
黃叔平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不可捉摸地笑了笑,說:“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
韓奎想了想,卻不敢問原因,說:“我活著,甄貴就睡不著了,他會嚴加防范,到時下手恐怕更難。”
黃叔平說:“韓兄的仇,我幫你去報。不過,你現在必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起碼要讓甄貴知道,你的仇人是沈家俊。 ”
韓奎似有所悟,點著頭說:“明白了,黃先生想搞一票大的。韓某的為人,您是清楚的,您隻管吩咐,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黃叔平輕聲一笑,連連擺手說:“心意領了!其實很簡單,你只需寫封信告訴甄貴,孔立強是共產黨。”
“孔立強是共產黨?”韓奎吃了一驚,卻突然自作聰明地想到,商人逐利,情誼不值一提!難道是黃叔平看中了吉辰公司?他又一個激靈,黃叔平是為了得到十六鋪碼頭的控制權,所以要轉移甄貴的視線,再借機一並除之!
不容分說,韓奎照做。他在寫信之時,想當然地說:“我要讓甄貴知道,沈家俊來碼頭殺我,是孔立強在背後使壞。我與甄貴聯手扳倒孔立強,吉辰公司就是我和他說了算了。甄貴只要相信了我的話,我們就有了出手的機會。”
黃叔平滿意地點點頭:“好!我跟韓兄那日在吉辰公司一見投緣,實乃蒼天之安排啊!”
韓奎說:“黃大哥救命之恩不敢忘,韓某心甘情願,用此殘軀把甄貴引出來。”
黃叔平大笑道:“韓兄言重啦!只要在信上寫清楚,你有孔立強是中共的證據,你與他會面的地址。我猜甄貴見信必定坐立難安,定會自投羅網,我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
韓奎說:“韓某其實是有私心。”
黃叔平有些奇怪:“哦?”
韓奎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親眼看著甄貴死!”
黃叔平仰天大笑道:“韓兄是性情中人,睚眥必報,你這要求我怎麽可以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