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淑慧的如意算盤,最終仍然落了空。
壽谷夫只是聞了聞羅宋湯,他並沒有喝,反而親手拿了一個壽司,親熱地送到了黃淑慧的嘴裡,還幫她舀了一碗羅宋湯,端到了她的面前,說:“我們大日本是禮儀之邦,如此美味去豈敢先嘗,禮應請美人先用為敬。”
黃淑慧從壽谷夫笑眯眯的眼眸中,看出了其險惡的用心,卻絲毫不懼,回報於微笑,說了聲“謝”,從容地抿嘴輕嚼壽司,慢慢地一口咽下,然後又慢慢地用調羹舀起羅宋湯,一杓一杓地吃下。直到吃盡碗中羅宋湯,黃淑慧看了看碗底朝天,笑著說:“味道還不錯,你怎麽不吃呢?羅宋湯要趁熱吃,配上壽司,今天當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壽谷夫微笑著說:“我不急!看你吃,是一件幸福的事。”他絲毫沒有動筷的意思,再次聞了聞羅宋湯,“羅宋湯色香味全,是我的最愛。就像你,你的美貌、你的氣質,你的……你的……你讓我傾倒,我為你入迷……”他邊說幫幫黃淑慧夾菜,每一道菜都不漏,夾在小碗裡,推到黃淑慧的面前。
黃淑慧的心裡開始發毛,熱湯加劇了鼠藥的反應,她的肚子開始隱隱生痛,便詳裝害羞的樣子催促道:“你說這些幹什麽!壽司和羅宋湯都是我親手做的,是我的一番心意呀!趕緊吃,你吃了我才開心。”
壽谷夫抬頭,眼睛直視黃淑慧,慢慢地說道:“我要等一會再吃。我們先說會話吧。我聽說,最近石田找過你,然後你就變了,變得有些令我陌生。今天美子知突然休假,你又突然下廚做了我最愛吃的壽司和羅宋湯。”他頓了頓,陰慘慘地繼續說下去,“我不知道石田跟你說了什麽,但我知道,壽司和羅宋湯,我不能急著吃,要等一會,起碼等到湯涼了才會更有味道……”
壽谷夫的眼神,直透黃淑慧的心底;壽谷夫的話語,令黃淑慧感到一陣涼意,事已敗露無疑。
黃淑慧是聰明人,至此已經絕望,人世不再留戀。她惟願一死,心想著一定要直接跪在黃叔同的面前去謝罪。於是,黃淑慧不再說話,冷冷一笑,抓起壽司就往自己的嘴裡送。
一個壽司加一碗羅宋湯的毒性,不足以立即毒發身亡,黃淑慧的死意既萌,知道大仇難報,不如多吃壽司,加重毒性,但求速死。
卻被壽谷夫一把攔住,陰冷地說:“一個夠了,何必著急呢!”
滅鼠藥的毒性在一點一滴發作,胃裡似乎有根燒紅的鋼針,正在密密麻麻地促刺著胃壁。黃淑慧因慢慢發展的灼痛,額頭上逐漸滲出一層的冷汗,她見狀感到一陣悲涼,眼前似乎有蒼蠅在飛舞,卻強撐著,神色如常地擠出一絲笑容,無望地問道:“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壽谷夫依舊冷笑道:“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你的一舉一動,都難逃我的眼睛。你還需知道的是,你會做戲,我也會裝糊塗。當然,你放心,你女兒喬英子好像恨你入骨,我會讓她記住你的壞。”
此刻,黃淑慧的肚子開始如刀絞一般凌遲,附帶著惡心作嘔的泡沫粘沫,正在一遍一遍地衝刷著食道與鼻腔。她仍然強撐著,反胃引起的倒流,衝到了嘴裡,又努力咽下,抬手擦了擦嘴角,一字一句地說:“你好狠的心,我是瞎了眼睛啦!”她本想懇求壽谷夫放過喬英子,但她知道壽谷夫狼心狗肺,求也沒用,乾脆端起最後的尊嚴。
壽谷夫搖搖頭道:“誒!快別這麽說,只要你求我,告訴我你錯了,
求我原諒你,我現在立即送你去醫院。” 黃淑慧哈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怎麽可能求你原諒?壽谷夫,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變成鬼也會……”話沒說完,拎起剛才吃羅宋湯的碗,甩手朝壽谷夫砸去。
壽谷夫早有防備,一閃躲過,沒來及說話,黃淑慧已一頭栽倒於地。
由於疼痛難忍,黃淑慧再無優雅可言,緊咬牙關,雙手抱腹,發出小聲的呻吟開始滿地打滾。
壽谷夫低頭看著黃淑慧痛苦的樣子,臉色木然中帶著青紫,發出無聲的冷笑,說:“你是知道的,鼠藥的毒性不強,你又食量不多,恐怕不會很快死。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認錯,發誓忘記前事,永不背叛我,我立即救你。”
黃淑慧雙目緊閉,眼淚噴爆而流。壽谷夫不知道她的眼淚,是為什麽而流,卻只聽黃淑慧說了那麽一句:“我詛咒你死在中國。”話音剛落,黃淑慧一口咬斷了舌頭,口中的鮮血頓時開始飛濺,伴著反胃嘔吐泡沫噴了一地。
鼠藥之毒的發作緩慢,咬斷舌頭也不足以致命。黃淑慧在壽谷夫面前,整整折騰到深夜,這才慢慢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壽谷夫自始至終坐在凳子上,冷眼相看黃淑慧就此一命嗚呼,最後伸腳踢了踢她的屍體,見沒有了反應,這才起身穿上軍裝,戴上手套,捂著鼻子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同是這天的下午,甄貴和丁貞才在吉辰公司爭得面紅耳赤。爭執的原因非別,甄貴見公司大股東丁育春已死,孔立強傷重,不養個一年半載的傷,斷難回公司主事,他抓住此時機,想要入主吉辰公司。
甄貴覬覦吉辰公司很久了,面對天賜良機,立即要求丁貞才, 此後吉辰公司的一切事物,都必須經由他的同意確認,才可以展開實施。
這是什麽意思?丁貞才把甄貴此意定性為“自封董事長”,他雖有中統身份,但卻已與重慶失聯。人心向私,一個不曾為財忘義的丁貞才,此刻的他看不見驅除日寇的希望,卻看見了吉辰公司日進鬥金的利益。
在利益的誘惑下,丁貞才終究是動心了,也有意把吉辰公司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裡。所以,他怎麽會看不出甄貴的居心?因而一口拒絕了甄貴的要求。甄貴自然不會甘心,連著幾天對丁貞才威逼利誘,丁貞才卻寸步不讓,毫不松口。
丁貞才與甄貴一廂情願的死刑執念,偏偏忘了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人便是吉辰公司的另一位大股東,上海海關緝私局局長鄔達榮。
鄔達榮與丁育春稱兄道弟,不過,財富永遠建立在兄弟情分之上。丁育春屍骨未寒,但鄔達榮欲把吉辰公司竊為己有之心已迫不及待。
如今,丁育春已亡,孔立強躺在陸軍醫院,鄔達榮則成為了吉辰公司的執行董事,此職無異議,他自感接下來的事也就好辦了。
就在甄貴與丁貞才爭執不下之時,鄔達榮帶著他的小舅子祁令福來到了吉辰公司,沒有與任何人提前溝通,當著甄貴與丁貞才的面直接宣布任命:在孔立強養傷期間,任命祁令福為代理總經理。
甄貴和丁貞才只能震驚,卻無權反對。在人生的歷程中,沒有永遠的敵人,利益可以成為同心結。他們面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當晚便結成了同盟,團結一致,架空祁令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