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說完,見原一峰眉頭緊皺,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回話。也不知道他是受不住清瘡之痛,還是在思考銀行的事,孔立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也就暗自想著,自己已經盡力了,原一峰想如何做,那是他的事,便接著說:“好啦!就是這麽回事,我走了,你保重。”
原一峰突然開口了,問:“你是要我轉告重慶嗎?”
他睜開了眼睛,閃出一道直刺人心的光束,令孔立強感到不寒而栗。原一峰話中的意思,孔立強聽得懂,分明就是再問,要轉告黃桂仁嗎?
原一峰是孔立強與黃桂仁中間的聯絡人,此話戳中了孔立強的軟肋,因而一下子愣住了,不由得暗暗哀歎,在原一峰的眼裡,自己不過是一個被策反的中共叛徒!頓時間,他胸悶氣短,分外的沮喪,臉色由紅變暗,隨即一片蒼白,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了句:“隨你吧!”說罷,他逃似的鑽出船艙,離開了漁船,走上了碼頭。
碼頭上有些濕滑,孔立強走得踉踉蹌蹌,走到在台階處,腳底一打飄,差點摔倒。他連連呼吸了幾口氣,唯能暗暗自我安慰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一想到這兒,禁不住回頭失神地看著原一峰養傷的漁船方向,心裡一個激靈,原一峰是軍統,在他們的眼裡,自己是被策反者的身份鐵板釘釘,清者自清,那是站在自己位置看的角度,又何須糾結原一峰眼裡的清濁?相反,原一峰沒有懷疑自己打進軍統的動機,那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原一峰確實沒有懷疑孔立強被策反的事實,但他開始懷疑起剛才急劇變化的神色來。原一峰立即向虞大姐打聽了一路前來的詳細經過,尤其是問了在哨卡被日本人攔截、盤問的細節之後,原一峰立即敏感地說:“這裡不安全了,我們必須立即轉移。”
虞大姐問:“你懷疑他遞名片讓小鬼子打電話是另有目的?”
原一峰說:“起碼說明,他與壽谷夫之間有不可告人的勾當,我們不可不防。”
虞大姐說:“這人看上去還行,沒有那種奸惡之相。”
原一峰歎了口氣,說:“誰把惡刻在了臉上!像他這樣的牆頭草,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我們怕只怕,惡不顯惡才是大惡。”
虞大姐說:“說得是,最難測的是人心。你是長官,你說了算。”
就在原一峰與虞大姐商量著撤離之時,孔立強回到了車上。在自寬自慰中,他的心情好了許多,終究掛念著江沉閣,便讓粟永盛找去了水產公學堂。他們把車停在了校門遠處,看著空空蕩蕩的校門,粟永盛不知道孔立強來此的目的,便問道:“我們與這所學校也有生意來往嗎?”
孔立強敷衍道:“日本人橫行霸道,只有學校是個避風港。我想起了我當年讀書的光景,聽說這裡有所教會學校,就想來看看,找一找過去了的靜好歲月。”
粟永盛呵呵一樂,笑著問道:“孔先生,假如人生再有選擇,一個是入校讀書,一個是開公司做老板,您選哪個?”
孔立強想都沒想,回答道:“我選讀書!你呢?”
粟永盛也是脫口而出:“我選擇幫你開車。”
孔立強微微地搖頭道:“你真會說話。”
粟永盛又笑了笑,問道:“孔先生,要是甄貴來問,我要把您來這裡的事跟他講嗎?”
孔立強一怔:“他還在打聽我的行蹤?”
粟永盛說:“從來沒有斷過。最近問的更加勤快了,
差不多隔三差五就來問我一次。” 孔立強歎了口氣,說:“這家夥想幹什麽呀!對我這麽不放心嗎?”
“肯定是不懷好意,我們今天的行程……”
“還是一樣,如實相告。唉,滿是瞞不住的,還不如大方些。走吧,我們回去!”
君子難度小人之腹!
甄貴奪得十六鋪碼頭老大的寶座之後,才猛然發現,碼頭老大的位置,其實是個空架子,只能在碼頭兄弟面前呼風喚雨,卻沒有一點實利可圖!原因是,經海關走私的貨品,是鄔達榮說了算;被政府沒收在碼頭倉庫的物資,是唐忠寶借丁育春之名在調派。
這些利益與甄貴無關,卻與孔立強有關。孔立強掌管著兩家公司,而公司股權又在丁育春和鄔達榮的手裡,唯獨與甄貴毫無乾系!
人心無非就是這樣,站上一山看那山,貪心永難滿足,踏進此山不見山!
無利可圖,令甄貴魚梗在喉!尤其是,自韓奎失蹤後,丁育春、鄔達榮和唐忠寶的眼裡只有孔立強,甄貴自忖成為了看守碼頭倉庫的一隻狗。
做慣狗的人,最怕被人看成狗!
甄貴必須改變這樣的局面,他先是與唐忠寶套近乎,推說碼頭兄弟需要發工錢,意欲請唐忠寶出面說情,把韓奎的公司股份轉到他的頭上。然而,唐忠寶沒有睬他, 也所以,唐忠寶才會對孔立強說甄貴覬覦吉辰公司之類的話了。
甄貴又想了鄔達榮,不曾想,鄔達榮居然不見他,這讓甄貴越來越不甘心了。山不轉水轉,此道不通走岔道。
岔道有二,其一,扳倒孔立強;其二,示好日本人。
甄貴的心裡清楚,孔立強現在如日中天,非但是丁育春和鄔達榮牟利的唯一依靠,還是日本人眼裡的紅人,就像是橫在自己利益前的一座大山。要想扳倒孔立強,只有借助日本人的手。日本人不會在乎孔立強在做什麽生意,但肯定不會容忍孔立強是抗日分子!
作算心有所想,奈何找不到孔立強半點抗日的證據,讓甄貴傷透了腦筋。但他沒有放棄,而是在耐心尋找機會。
這樣的機會,終於在吳淞鎮上軍統伏擊日本人中出現了。
那晚,孔立強去過吳淞鎮!
隨後,甄貴跟隨孔立強去了三鑫公司的兩號倉庫,期間,粟永盛單獨離開過特高課的視線,孔立強並於當晚留宿於吳淞鎮。
這兩條信息,經甄貴之口在壽谷夫那裡匯總,壽谷夫的興趣一下子濃了起來。
孔立強把虞大姐送去吳淞鎮後的第二天,壽谷夫立即派人搜查了漁人碼頭和水產公學堂。原一峰得幸及時轉移,壽谷夫一無所獲,可是,原一峰怎知其中的內情?他把日本人來漁人碼頭的搜查,誤以為是自己遭到了孔立強的出賣!
鋤奸之心,由此在原一峰的心裡默然而生!當然,原一峰不是想要替軍統鋤奸,而是想為江南遊擊縱隊駐滬聯絡處鋤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