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健沒有進入櫻花溫泉,他身著便服躲在一隅,等候原一峰出來。忽然,葛健發現,櫻花溫泉門口的不遠處,有一個可疑的身影在徘徊,眼光前移,街角有一個小皮匠的修鞋攤,依稀是感覺有點眼熟。他凝目仔細一瞧,當即認出,那小皮匠曾經在於娜的家裡見過一面,此人是原一峰的眼線。
原來,浦成接到武善堂傳遞過來的紙條,見上面只有“池田介”三字,他雖然一時之間分析不出孔立強的用意,卻也不敢大意,心知其中必有原因。他立即找到邵璽安,一起展開分析研究。
孔立強的任務是挖出內奸,難道池田介與內奸有關?浦成、邵璽安他們因而得出結論,池田介,是一個人名,而且是日本人的名字。
找到池田介,也許就能找出內奸!他們相視點頭,表示意見一致。
邵璽安認識日本商會的人,他向此人打聽“池田介”,人家回答不認識池田介,且從未聽說過池田介的名字。不過,他向邵璽安透露,只要是在滬的日本人,都喜歡去櫻花溫泉消遣,也就是說,櫻花溫泉是日本人的聚集地。
兵貴神速!邵璽安在日本朋友的帶領下,也去了櫻花溫泉。浦成擔心邵璽安孤身前往櫻花溫泉有危險,於是,他派蘇元化妝為小皮匠,候在櫻花溫泉門前察看動靜,一旦有變,準備接應。而邵璽安並不是一個人在行動,他有個手下也等在門口,偽裝成候客的黃包車夫。而葛健看到那個在徘徊之人,卻是阿木林的人,他正在找熟悉的人打聽池田介。
最終,葛健關注到了黃包車。
令葛健察覺到異常的是,那個黃包車夫有客應招而不拉活,盡管推說是有人包了車,但葛健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他出於本能意識,站在暗處掃視一遍現場,蘇元、徘徊人、黃包車等悉數收進了他的眼中,他感到門前有些複雜。
此刻,正在泡湯的原一峰,發現嚴青之後,緊接著便看見邵璽安裹著一條浴巾,在一個人的陪同下,正在向湯池走來。
這一眼,出乎了原一峰的意外,他不擔心邵璽安認出自己,而是擔心好久不見的邵璽安,此刻會按耐不住靠近自己,哪怕恪守紀律不說話,就算是投來一道關注的眼神,也極有可能讓嚴青看出破綻。
事實是,邵璽安確實看見了原一峰。
曾有無數牽掛,徹夜擔心其安危的同志,突然落入眼中,這樣的驚喜,誰也藏不住。
然而,組織紀律是一條紅線,就算邵璽安激動到難以抑製,也不會越雷池一步。原因非別,沒有事先約定的見面,就算碰巧遇到,也只能視而不見。
可是,此時此刻,邵璽安無路可退,他唯有硬著頭皮滑進湯池,一邊對同伴說:“你們日本人就是講究,洗個澡也會有這麽多的花頭經。”
那人輕聲笑著說:“邵兄說笑啦!人造溫泉湯,還是貴國唐朝的楊貴妃帶去我們日本的。我們是深得精髓,然後發揚光大,把人間極樂湯開到了全世界的各個地方……”
他們的對話,令原一峰心動。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原一峰側頭對同伴說:“老兄,我可以跟您打聽一個人嗎?”
“哦?誰呀?”
“您認識一個叫池田介的人嗎?”
“池田介?”那人凝眉搖頭,“池田介,沒聽說過,不認識。也是我們日本人?”
“是的。”
“他是做什麽的?”
“應該是做生意的。
” “哦!應該是做生意的,看來不是你的朋友。”
“呵呵!您知道我是做什麽的。”
“我懂我懂,我懂了。我幫你打聽打聽。”
“多謝了。”
湯池不大,他們的說話再輕,邵璽安也聽進了耳裡,尤其的“池田介”三個字有振聾發聵之感。
他們繼續泡湯洗澡,最後都是盡興而歸。
原一峰與邵璽安自始至終沒有對視一個眼神,更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情報已經得到了確認。原一峰放心了,邵璽安確準了。
第二天,葛健回到站裡,把他看到的一切,向楊會存作了匯報,尤其是櫻花溫泉門前的所見,毫無保留地說了一遍。
楊會存靜靜地坐著,臉上露出不可捉摸的神色。
葛健束手而立,上司在沉思的時候,不出聲、不做動作是下屬的本分。
過了許久,楊會存才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我就猜到了,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葛健插話道:“眼裡有沙,怎麽可能不擦。”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他怎麽可能安分!”
“您想怎麽辦?”
“我能怎麽辦?他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要不……我去帶個話,讓原副站長罷手?”
楊會存大手一揮,一臉不屑地說:“你帶個話?他的翅膀硬了,我的話要是能聽,早就聽了。”他的眼睛微閉,連著眨了眨,一股殺氣噴爆而出。
指使葛健槍殺三個參與審訊夏靜琴的打手,在下此命令時,就是這樣的眼神。
葛健看得暗暗心驚,訥訥地說:“原副站長立功無數……”
楊會存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罵道:“混帳!”
葛健頓時嚇得一哆嗦,正眼不敢瞧,低頭不吱聲。
楊會存余怒未消,繼續罵道:“葛健,別忘了你是什麽身份!說話要過過腦子。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越來越不知好歹,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還要我教嗎?”
葛健連忙認錯道:“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請您息怒……”
楊會存揮揮手:“滾滾滾!都他媽翻了天了,沒有一個人讓我省心。”
葛健膽戰心驚地說:“您……您有事叫我。”
“滾!沒有我的命令不要進來,我算是白養你們了。”
沒錯,楊會存起了殺心,他把原一峰去櫻花溫泉看成了一種威脅,假如那份特赦名單被他查實,自己必將陷入萬劫不複之淵。只是,他一手培養了原一峰,原一峰又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整個軍統上海站最為得力的手下,禁不住有些猶豫不決。
就在楊會存猶豫之中,嚴青突然來見。他說:“楊站長,有一新發現我必須向您匯報。”
楊會存沒好氣地說:“說!”
“昨晚,我發現原副站長去了日本人開的一家浴場。”
“你想說什麽?”
“我懷疑他與日本人有勾結。”
“你又來了!嚴青,你還有完沒完?你有證據嗎?只要你手裡有證據,我授權給你,你可以先殺後奏。你看行嗎?多省事呀!也能讓我的耳根子清淨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是來請你批準,我要對原副站長重新開展調查。”
“去去去,我批準你去查!沒有證據你編個證據來,我也批了,不用口供,直接送軍事法庭。”楊會存的言語,火藥味很濃。
“您在說氣話?”嚴青極力忍耐著,因為他是直屬上峰,軍統上海站一站之長,本系統最高長官。
“我滿足你的要求,你當我在說氣話?嚴青,那你說,我該怎麽說話你才滿意?”
“楊站長, 我的直覺告訴我,原副站長一定有問題,您怎麽就不信呢?”
“嚴青,你要我怎麽相信你?你口口聲聲說原一峰是共黨?證據呢?你不是派雷荃去找證據了嗎?可是,這小子拿回來什麽報告?”楊會存用手指敲敲桌子,“那是幫原一峰洗清冤情的報告啊!嚴青呀嚴青,要我怎麽說你才好!你只有一張嘴,只會跟我說直覺。你有我的直覺嗎?是不是以為我在包庇原一峰?那行,我今天表明我的態度,徹底放開手腳,只要你拿到原一峰的任何證據,格殺勿論。什麽審訊,什麽口供,什麽、什麽我都不要,直接槍斃。把人斃了,一了百了,省得被人看笑話。滿意了嗎?”
嚴青被楊會存那頓火發得莫名其妙,怔怔地看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楊會存連諷帶刺地說:“還楞著幹什麽?去查呀!要不這樣,你別查了,直接上刑,逼他說出實話,如何?”
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更何況,嚴青血氣方剛,結鬱在心委屈,總要有一個宣泄口。
正因此,嚴青頓時來氣了,他“蹭”一下站了起來,說:“你還有一點當站長的樣子嗎?我敢作敢為,懷疑誰就調查誰,目的只有一個,是為了我們黨國隊伍的乾淨……”他在原一峰的身上,遭受到了委屈夠多了,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兒激發了出來。
楊會存氣急,連連拍著桌子說:“反了反了,好你個嚴青,為了一己私利目無尊長,這個站長你來當,要不要我退位讓賢!”
他們你來我往,當場吵了起來,誰也沒有退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