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的工作就是這樣,需要挨家挨戶的走訪,還習慣嗎?”
“報告,習慣。”
機械廠家屬區某一處,一老一少兩個警察慢悠悠地走著,柳塘派出所所長高大慶望著身邊站的筆直的分局小刑警陸哲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的好師弟說到做到,果然派了人手給他。早上在醫院處理完副院長賴軍離奇死亡的現場,他就拉著這個幫手開始排查柳塘命案的線索。
“像,真像。”
猶記得當年自己剛進警隊的時候,由於在部隊養成的習慣見誰都是立正稍息。師父就總是拿他開涮,說他是塊榆木疙瘩,師弟也隨聲附和著管他叫木頭師哥。當年他們重案組可謂是罪犯的克星,許多窮凶極惡的歹徒都倒在銀光閃閃的手銬面前。
“前輩,你說什麽像?”小警察不明所以,他已經開始覺得無聊,忙乎大半天就是挨家挨戶的上門詢問,對象還都是老頭老太太。居委會大媽消息雖然靈通,可都是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事,跟命案簡直八字還差一撇。民警的工作真比不了刑警,每天與歹徒做鬥爭,那才是男子漢應該乾的。
“沒什麽,查完這片你就回去吧,明天有空再過來幫我。”高大慶自然看出來小警察的心思,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懷英雄夢可以理解,畢竟自己也是從這種狀態過來的。
“高所長?”忽然,拐角處走出來一個人,正好迎面碰上。高大慶定睛一看這個人他還認識,正是那天在派出所和丈夫打得不可開交的李霞。
“小李,今天沒去賣菜?”李霞為人熱情,說話嗓門賊大,在菜市場裡吆喝起來隔著二裡地都能聽見。兩口子因為一件衣服差一點打離婚,幸好他碰巧在服裝店老板那收回衣服,否則那天派出所還真得熱鬧起來。
“抽空回來給我公公喂飯,這不正要回去。高所長,你沒吃呢吧?上我家吃一口得了,我剛燉的白菜可爛糊了。這位小同志也一起去。”李霞不由分說就要把倆人往家裡拽,嚇得小警察緊忙後退。高大慶無奈,隻好宛然謝絕,“我們正在查案,就不去家裡打攪。”
“早上醫院死人那事吧?唉呀媽呀,我聽說那男的死得老慘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半天功夫這件事幾乎整個家屬區都知曉,人上一萬形形色色,這話一傳十,十傳百逐漸離了大譜。有人說死人連眼珠子都讓老鼠吃掉,有人還說死人光不出溜沒穿衣服,更有人傳死的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人一起殉情。
對付這種情況高大慶十分有經驗,無需糾纏盡早脫身是上計。李霞說啥他不置可否,揮揮手拉著小警察就要走,可女人突然大手一橫攔住他們的去路,“高所長,我倒想起件事得和你說。”
李霞家住在名叫三角地的區域,西北邊就是著名的柳塘公園,僅僅隔了一條馬路。這片區域平時鮮有車輛,行人更是少之又少。邪乎的時候都傳公園裡有狼,而狼窩就在一牆之隔的樺樹林裡。
“那天你讓我想想有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當時光跟那個沒良心的置氣,這兩天仔細想想還真有。”
自從柳塘命案發生以來,高大慶的工作就變得繁忙不得空閑。而雪上加霜的是今天早上附屬醫院又離奇死亡一人,可以想象接下來肯定破事一堆。但就是再忙他也沒忘記在公園擺攤騙人的那個嫌犯,李霞老公的這件西服大概率是他偷的,但令人不解的是偷走的衣服為什麽會還回去?還有那件風衣的錢也印證這騙子的舉動簡直莫名其妙。
“我老公公長期臥床,身上味道重,平時我去買菜的時候他房間的窗戶我總是虛掩著。但我現在回想起來,那天窗戶卻是關著的。”李霞的話再次印證高大慶心中所想,那個騙子一定是從樺樹林翻牆過來,偷偷潛進屋子裡偷衣服,隨後才神秘的消失。
這個騙子到底何許人也?高大慶有點琢磨不透。從他的行為來看明顯和人設不符,他不相信騙子會突然良心發現。聽師弟說警方也是突然接到舉報說有人在公園門口設局行騙,而至於是誰報的警也不太清楚。這場騙局到頭來主謀沒抓到,反倒是受騙的人離奇死亡。
“你反應的情況很重要,趕緊去忙吧,別耽誤生意。”高大慶本想打發李霞趕緊脫身,但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對了,大妹子。你賣菜賣幾年了?”
“賣三年了,怎問起這事呢?”李霞正在自鳴得意,以為給警察幫了個大忙,沒想到高大慶能反問這麽一句。
“你幫我打聽個事,問問市場裡近五年有沒有誰家的姑娘失蹤了?”整片家屬區他差不多走了一半,倒是菜市場還沒來得及去。有些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怎?誰家姑娘失蹤了?”李霞聽聞好奇心立刻爆棚,大臉蛋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嚇了高大慶一跳,“失蹤,或者是很久沒見到這個人。”高大慶被李霞逼得步步後退,開始有點後悔把這事交給她,感覺所托非人。
“高所,包在我身上。”李霞大嗓門一喊嚇得小警察人一激靈,心想真是群眾中有狠人,就這嗓門朝著罪犯喊一聲立馬都會嚇破膽。
“等等!”高大慶拉著小警察剛走出幾步,忽聽身後李霞又一次叫住他們。高大慶心想今天出門真是沒查好黃歷,怎麽碰到這麽個麻煩精。
“高所,你提到姑娘我倒想起件事。”
家屬區菜市場可不是一般的小市場,這裡的菜足夠幾萬人日常消費,是個魚龍混雜的是非地。李霞的攤位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可她嗓門大能吆喝,生意一直不差。就在她斜對面同樣有個攤位很火,老安家包子鋪。
安姓一家是AH人,全家老小背井離鄉到東北打工在此地落了戶。別看家屬區不大,南方人還不少,尤其是AH的,漸漸這夥人抱團形成一股勢力,這一點高大慶也是熟知。菜市場裡AH幫和本地幫兩夥人勢不兩立也是禿子腦袋頂的虱子明擺著,兩夥人經常因為地盤生意發生摩擦,但都是小打小鬧從來沒出過大事。
“老安家就有個姑娘,人是瘦了點,但長得挺水靈,和她媽一樣都是那種標準的南方美人。”高大慶知道李霞說的是誰,安家媳婦在市場裡有個包子西施的外號,賣包子的好幾家就屬他家生意好,因此遭人妒忌。前陣子這個包子西施不知因為何事與旁人發生口角,被人打成重傷現在還住在醫院康復病房裡。
“這件事雖然不是我出的警,但細節我知道,安家的姑娘也沒失蹤啊?”高大慶不知道李霞為什麽把這事挑起來?打人的已經拘留,幸虧沒下死手,否則事情的性質就變了。打那之後他還去過一次包子鋪,現在只有父親一個人在看攤,女兒要在醫院照顧母親,生意也是大不如前,可謂是飛來橫禍。
“高所長,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包子西施為啥和人打起來?還不是有人對她姑娘下手?”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一個人道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可忍無可忍的時候就無需再忍。
那天幾個小年輕在安家攤前吃包子,姑娘在忙前忙後的收拾桌子。其中一個吊兒郎當的小流氓使出鹹豬手,恨恨地摸了一把姑娘的屁股,嚇得姑娘當場痛苦流涕。哪個做父母的能在眼皮子低下見女兒被人如此欺負,包子西施氣的當場就抄起擀麵杖和那小流氓打成一團。
“原來如此,可是小李,我還是不明白你說這事幹嘛?”高大慶沒想到這起案件竟然是這個原因,但這又與失蹤有何關系?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的看著李霞。
“我也是聽人說那攤位風水不好。就在安家之前也有一家人在那賣包子,他們的女兒長得漂亮極了,也曾有人為她大打出手。”高大慶一時間被李霞說得雲山霧罩,冷不丁還真想不起來安家包子鋪之前那家人的事情。
“我說高所長,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那家人姓賈,聽說就住在筒子樓那邊,想起來沒?”賈會計上吊自殺當年可是滿城風雨,高大慶是肯定不會忘記。但他的妻子因為偷生二胎丟了工作,進而只能去市場賣包子的事他還真給忽略掉。
以前有段時間他們倆家住對門,賈德旺這個人有點勢利眼,對他這個剛到派出所的警察有些不感冒。他也瞧不上這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勢利眼,很少與之走動。後來搬到筒子樓裡的幹部戶型之後就再也沒聯系,倒是兒子高陽一直和賈家的那個胖小子關系不錯。
“對呀,賈芳芳。”一語驚醒夢中人,李霞這五吹六哨的一頓白活還真管用,高大慶瞬間就想到一個人,那就是賈德旺的大女兒賈芳芳。聽妻子說賈德旺上吊就是因為這個女兒悔婚後離家出走,人前丟盡顏面的他才選擇輕生。
柳塘命案發生後高大慶一直在摸排失蹤人口,把方向重點放在目標人群中是否有人家報失蹤案。像賈芳芳這種不辭而別,多年未見蹤跡的情況還真被他漏掉。昨天晚上他還看見賈家那個胖小子睡在兒子房間,為什麽就沒想起來這件事呢?想到此處高大慶不禁拍了一下大腿表示後悔。
“陸哲,咱們走。”想到就要行動,高大慶第一時間想和賈圓圓核實他姐姐的情況,如果真是杳無音信那下一步就得打開思路排查類似的情況。正在此時,快要沒電的手機發出急促的響聲。
“師哥,嫂子出事了!”電話那頭趙成剛急切的聲音讓高大慶的劍眉擰成一團,晴天霹靂一道炸雷讓他瞬間覺得五雷轟頂。他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內容,與他同床共枕幾十年的愛人怎麽會做出挪用公款的事?
“高陽,你爸他電話關機了。”
柳塘派出所內,姑娘和少年焦急地等待著高大慶的出現。當他們急匆匆趕到派出所時父親外出查案還未歸來,打電話也是關機狀態。兩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如坐針氈,時針已經指向晚高峰時間,天已經黑了下來。
“不能這麽乾等,我要去找我爸。”少年心中最後一點耐心消耗一空,整個人騰地起身就要出去。
“高陽,你冷靜一下,天都黑了你去哪找?”姑娘同樣焦急不安,采訪任務看來是無法交差,但她此時心裡想的卻是整件事情。當務之急是盡快把事情告訴高大慶,雖然只是少年的一面之詞,但是她心底還是趨於相信。
“我媽被帶走,我爸又不見人影,你還讓我冷靜,我冷靜得了嗎?”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少年覺得心煩氣躁,這個世界難道不分青紅皂白了嗎?明明是那個冤大頭挪用的公款為何卻要誣陷他的母親?
“這麽晚了他一定也快回來了,再說出去你上哪找?”姑娘明明自己也很著急,可還依舊耐著性子勸解少年,“目前除了你口中的說辭,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證據,你爸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姑娘的好言相勸在少年聽來尤其刺耳,他手上的確一點證據都沒有,甚至有人會覺得他在胡說八道,可事實就是如此。他明明聽見那對狗男女的齷齪之詞,現在他們一個死了,一個反倒舉報起自己的母親。
“證據,證據,證據,我上哪找證據?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說的話?”姑娘理性的分析讓少年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他還天真的以為姑娘相信他所說,到頭來還是張口閉口的證據二字。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我要不相信你說的大可一走了之,何必跟著你忙前忙後?”姑娘見少年吼自己,委屈瞬間爆發。自己一大早好心送他到醫院,又交錢又買飯,不僅一句好沒有,反而遭到少年猜忌與懷疑,甚至是怒吼。
“這話可說到點上了,我家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至於給你忙成這樣?說到底你不就是想采訪我爸?”火氣上頭說話就不會經過大腦,少年對姑娘沒惡意,可是話非常傷人。姑娘是想采訪高大慶,可做出這些事完全出於真心一點功利的想法都沒有。
被人誤會的滋味非常難受,姑娘本不在意旁人所說,可聽到少年如此詆毀自己竟然一時語塞,眼淚瞬間在眸子裡打轉,多年前被好友指著鼻子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我走。”
姑娘怒氣衝衝地離開派出所,眼淚再也忍不住。為什麽自己老是好心辦壞事?感情上她非常同情少年的遭遇,可理性告訴她這件事要講真憑實據,就像新聞報道一樣沒有調查清楚就不能妄加揣測。
“誰想管你?我還不管了呢?”姑娘朝著派出所的方向揮了揮拳頭,整個人氣的通紅,可一想到待會就要面對主編那張平靜的臉又瞬間白了回來,“穆雪,看你如何交差。”
返程的道路出乎意料的順利,當她戰戰兢兢回到台裡的時候編輯室令人意外的燈火通明。明明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為何大家還在忙碌?
“小雪你怎麽才回來?”同事余光瞄見躡手躡腳的她,仿佛一隻偷腥的貓。姑娘瞬間石化,姿勢可愛極了。倒霉的是這一嗓子讓整個屋子的人都望向她,尷尬的感覺好像渾身爬滿毛茸茸的蜘蛛一樣。
“開會!”主編林靜站在會議室門口語氣嚴肅至極,他敏銳的眼光掃射全場所有人聞聲行動起來。姑娘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臊麽搭眼的往裡走,直覺讓她覺得有大事發生,所有人今天都特別嚴肅。
“各位,就在一個小時之前我市最繁華的街口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林靜平淡如水的說著事件,眾人全都默默聽著,屋子裡就是掉地上一根針都能聽見。
“事故隻造成一人死亡,但該車輛事後逃逸,性質非常惡劣。”姑娘此時漸漸忘記剛才的不愉快,而是全身心的沐浴在主編沉著冷靜的言語中。林靜最吸引她的一點就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質,這一點和他的父親特別像。
“我要把這起事故作為欄目的開篇報道,請各位抓緊時間行動起來,明天晚七點讓全省的百姓見識一下新北方的力量,報道題目就叫《熄滅在黑夜裡的車燈》。”
會議僅僅不到十分鍾就結束,主編從來都是雷厲風行。強將手下無弱兵,整個編輯部的人像潮水一樣散開,奔赴自己的崗位。大家都知道該做什麽,唯獨姑娘這個實習記者不知所措。
“林主編,我,我該做什麽?”姑娘悄悄跟在主編身後忍不住發問,作為編輯部的一份子她也想盡一份力。
“回家休息。”林靜按開電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姑娘瞬間人傻掉。大家都忙的熱火朝天,憑什麽就她一個人回家休息?難不成自己沒完成主編交代的任務被開除退回學校了?
“等等。”電梯即將關閉時,姑娘像隻貓似的鑽了進來,她是脾氣上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即使自己被開除退貨也要問個明白,“為什麽大家都在忙,您就讓我一個人休息?”
看著急成兔子的姑娘,林靜依舊面無表情。電梯在下行,氣氛也在逐漸降溫,“當初你說的那句話還記得嗎?”林靜的話讓姑娘有些不解,她曾經說過很多話,到底是哪一句?
“你說人不分高低貴賤,職業也一樣。作為一名記者要敢於替弱勢群體發聲。”回想起校園招聘會上那個令他眼前一亮的小姑娘,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真是令人期待她的成長。
“人不分高低貴賤,職業亦如此,可是職位分高低,至於為什麽讓你休息那是台長要求我的,我想待會出門你就應該明白了。”林靜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出台裡,很快來到員工經常走的後門前。
“你要想不休息也行,但要說服的人不是我,而是他。”隨著林靜的目光,姑娘看見門外不遠處有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在那裡,隨即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穆雪,明天早上八點我在辦公室等你,等你做出決定,過時不候。”林靜轉身離開,隻留下姑娘嬌小的身影孤單站立。主編已經表達的很清楚, 自己到底要不要作為一名記者繼續走下去,完全取決於本心。
“小雪,上車吧。”姑娘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嗓音,整個人瞬間開始發抖。驀然回首,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面前,依舊那麽偉岸與強壯,與童年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這個人鬢角已有些發白,臉上的皺紋深刻著歲月的滄桑,和藹的笑臉讓她覺得十分不真實。
“爸爸。”姑娘聲音變得極盡溫柔,乖乖低下頭一步步靠近男人,血脈與親情讓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瞬間扎進男人寬闊又溫暖的胸膛。
翌日清晨,晨練的人們開始出現在柳塘公園的廣場,湖邊以及林中的碎石路上。陽光還未透紅,此時林中還彌漫著昨夜冰冷的霧氣。
“球球,你跑哪去了?”一位遛狗的大爺正在焦急的呼喚著自己的愛犬,每天他都會經過此地,可偏偏今天愛犬突然消失不見。
汪汪汪,一陣犬吠在密林深處傳來,吸引到大爺的注意,“球球,你跑那裡幹什麽去啊?”遛狗大爺踩著泥濘的黑土艱難前進,越往裡走就越覺得四周變暗,前方犬吠聲越來越真切,不禁自覺加快腳步。
“我的乖乖,你跑這拉屎撒尿來了?真是個淘氣的孩子。”大爺見到自己的愛犬如釋重負,失去老伴後人越老越覺得孤單,唯有愛犬是真心和自己相伴。大爺不顧泥濘抓住愛犬就抱在懷裡,可這隻狗卻依舊朝著林中狂吠。余光中老人感覺頭頂似乎有一陣陰風吹過,猛然抬頭老人兩隻瞳孔瞬間放大,只見一道魅影像幽靈一般飄在天上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