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就西川八陣圖,鴛鴦袖裡握兵符。
由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
……
看著抖抖索索‘題詩一首’的朱公子,秦良玉兩隻丹鳳眼裡,流露出一抹奇異的光彩。
就仿佛,回憶起曾經的烽火硝煙。
夾雜著一絲女兒家的傷感。
夫君馬千乘,兩位兄長, 數千鐵血兒郎在兩軍對壘時的面孔,一一閃現而過,讓這位巾幗英雄的雙目之中,溢出兩行心酸血淚。
俱往矣。
“這位公子對我馬家、秦氏一脈,似乎頗有些了解,”秦良玉深吸一口氣,端起酒碗, 一飲而盡,淒然笑道:“俱往矣, 昔日故友馬革裹屍,血灑疆場,其實倒也死得其所。
只不過,我夫君馬千乘乃閹黨所害,實在令人難以釋懷。”
朱由檢喝一口酒,淡然說道:“誰害你夫君,我必殺之。”
“我替夫君致謝公子,不過,眼下閹黨勢大,魏忠賢、王承恩等老狗把持朝政,荼毒天下黎民,蠱惑君王,公子莫要輕舉妄動。”秦良玉垂首傷懷,親手斟滿一碗酒遞給朱由檢,道:
“這一碗酒敬公子仗義!”
朱由檢接過那一碗酒,一飲而盡。
他用袖子隨便抹一把嘴唇, 頗有意味的低聲說道:“朝廷混帳,皇帝草包,奸臣亂國,貪腐橫行,生民多舛,活著,真特娘的不容易啊。”
秦良玉愕然抬頭,欲言又止。
有些話,在氣頭上說上幾句就很解氣。
可是,這位貴公子顯然乃清貴之人,不是皇親,便是藩王血脈……
他,是什麽意思?
“秦將軍莫要驚疑,本公子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朱由檢笑吟吟的問道。
“何事?”秦良玉問道。
“我想藏一支兵馬在西南蜀中一帶,平時殺一殺貪官汙吏,剿滅賊匪流寇,必要時揮師北上,來京城之地幫我打上幾仗, 如何?”
“公子的意思……”
“造反。”
朱由檢輕飄飄的兩個字吐出來,讓秦良玉大吃一驚, 手一抖,半碗酒便全部灑在自己的衣襟上。
她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朱由檢清貴俊俏的小白臉,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酒碗隨手丟在地上,淡然說道:“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朱由檢笑了笑,道:“好,船頭風平浪靜,適合飲酒殺人。”
他明顯感覺到,這位女將軍身上散發出一抹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應該是對他起了殺心。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馬千乘、秦良玉夫婦二人,是大明朝難得一見的猛將,更是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忠君愛國之輩,就算朝廷對不起他們。
他們,卻終究不會背負朝廷。
朱由檢看重的正是這一條。
他對所謂的《明史》不怎麽相信,覺得終究是豬尾巴頭‘反覆修訂’過的史書,根本就難以令人信服,故而,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經驗。
“秦將軍,你的劍有多快?”
來到船頭,迎著湖面上的清涼微風,眺望中海、南海水面波光粼粼,朱由檢心情不錯。
“不快,但足以誅殺亂臣賊子。”秦良玉淡然說道。
她的一隻手,默默握住腰間佩劍。
“邱乘雲那閹貨,誣告害死你夫君馬千乘,現在投奔魏忠賢門下,吃香的喝辣的,依然逍遙快活、結黨營私,不少督撫皆為其乾兒子,秦將軍為何不仗劍而去,誅殺那些垃圾?”
朱由檢笑道。
“朝廷腐敗,閹黨專權,那些閹貨躲在草包皇帝身後,深居簡出,出則前呼後擁,沒有誅殺他們的良機。”秦良玉道。
“還不是因為你手裡沒有槍杆子,”朱由檢輕笑一聲,側頭看一眼秦良玉,道:“我借你一批新式火器,你便可以在川渝一帶擁兵自重,逼迫朝廷誅殺邱乘雲、魏忠賢之流。
怎麽,你覺得本公子是在跟你開玩笑?”
秦良玉緩緩搖頭,道:“公子高義,本將軍心領了。”
說著話,擦的一聲,劍已出鞘三寸。
“不過,為人臣子者,忠君愛國,即便是馬革裹屍,血灑疆場,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你年紀輕輕,身份又是如此清貴,不是皇親國戚,便是藩王之流,卻口口聲聲說要起兵造反,真是該死至極!
今日,喝你的酒,取你的首級,真還是暢快!”
刷的一劍。
她的這一劍,竟是悄無聲息就刺到朱由檢咽喉三五寸處。
然後,凝而不發。
劍氣縱橫間,草包皇帝朱由檢耳邊的幾縷發絲,飄然而下,竟是被這凌厲的一劍震斷。
朱由檢卻不曾躲避,雙目微眯,頗有深意的凝視著秦良玉的丹鳳眼,笑道:“為何凝而不發?你這一劍,足以讓我血濺當場啊。”
秦良玉沉默片刻,這才澀聲說道:“你究竟是何人?”
朱由檢:“老朱家的大草包,大明第一敗家子,朱腳,朱公子。”
秦良玉:“……”
這算什麽身份?
本來,她想著要一劍刺死眼前這個小白臉,不過,她感知到幾縷陰冷的氣息從不遠處的幾艘畫舫上傳來,赫然竟是清一色的武林高手。
七七八八,約莫有十七八道凌厲氣息,在這一瞬間便鎖定了她。
其中,有威脅,有警告。
而更多的,則是冷漠的明示:若想動手,必然會瞬間弄死她……
眼前這小白臉,身份絕對非同小可。
“我不怕死,但不想莫名其妙為你這樣一個亂臣賊子而死,”秦良玉收回佩劍,冷聲說道:“不過,你若是再要勸我起兵造反,胡言亂語,就休怪我無情。”
朱由檢伸出手掌,接住幾根柔順發絲,渾不在意的笑道:“放心,我那些手下不會出手,這船頭,就你我二人,你可以放心大膽的出劍;
當然,本公子更希望與你談一筆交易。”
秦良玉冷聲道:“若是大逆不道的廢話,就別說了。”
朱由檢哈哈一笑,伸手拿過秦良玉的佩劍,高高舉起,屈指一彈,那一柄青鋼利劍便發出一聲激越清涼的鳴音。
“好劍!”
草包皇帝讚歎一句,隨手將其遞還給秦良玉。
秦良玉卻早已面如土色。
這個小白臉,簡直不是人啊,伸手過來奪走她的佩劍,竟然令她絲毫沒有反抗之力。
也就是說,剛才那一劍,幸好沒有遞出去?
人家根本就沒將自己的那凌厲一劍放在眼裡,若是適才她起了殺心,估計此刻橫屍船頭者,應該便是她這位馬家未亡人……
……
秦良玉沉默良久,突然開口道:“你是高人,我是一個婦道人家,若有什麽不妥當之處,還請見諒。
不過,至於之前公子所說的胡言亂語,我權當是你的醉話……”
朱由檢擺擺手笑道:“好了好了,廢話少說,你我都是聰明人,也就不再打啞謎了。這麽說吧,本公子其實是當今皇帝最貼心之人;
甚至,我和他的關系,超過皇帝與皇后娘娘的關系。”
秦良玉沒吭聲。
她此刻就像盡快離開這艘畫舫,或者說,盡快離開是個腦子不對勁的小白臉。
分明就是一個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卻大言不慚的站在這裡哄騙與她,簡直罪不可赦也。
只可惜,不能一劍戳死……
……
“怎麽,你不信本公子說的話?”
朱由檢也看得出來,這位秦良玉女將軍對自己萬分的不信任,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好吧,為了證明本公子與當今皇帝的關系,我這就弄死那個狗屁邱乘雲!”朱由檢轉首側臉,向不遠處一艘畫舫上招招手。
登時,便有兩名錦衣少年出現。
這兩名少年走出船艙後,對著朱由檢遙遙拱手,並未開口說話。
“你們去給萬歲爺說一聲,萬歷四十一年,邱乘雲那閹貨害死忠良馬千乘,並夥同魏忠賢冒功領賞,讓他的那些狗屁乾兒子、乾孫子升官加爵,本公子很生氣,你們進宮後向萬歲爺稟明此事,將那一夥老閹貨都提過來,並讓魏忠賢當著我的面審理此案!”
兩名錦衣少年面面相覷。
萬歲爺這是……在飆演技?
二人默默躬身施禮,轉身便走。
只見他們隨手向湖面上丟下兩片木頭,縱身一躍,足尖在那木板上輕輕一點,便如兩只花花綠綠的大鳥展翅飛翔,幾個起落後,便登上數十丈外的東岸之上。
水上漂?
大內高手!
秦良玉出身名門,但對江湖上的事情也頗多了解,其所結交的親朋好友多有武林奇人、江湖宿老,一眼便看出,這兩名錦衣少年絕對是她所見過的最為恐怖的大高手……
“朱腳公子,你到底是什麽人?”
秦良玉再一次發問。
朱由檢呵呵一笑,隨口說道:“高人。”
秦良玉:“……”
好吧,果然是高人,只不過包藏禍心,極有可能是亂臣賊子罷了。
“大明天下,奇人異士眾多,可像公子手下的這十幾名武林高手,竟是本將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看來,你的身份定然大有問題。”
對於秦良玉的疑惑,朱由檢懶得理會,也不用理會。
有些人,有些事情,往往需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而非口舌之爭。
“進去繼續飲酒作樂吧。”朱由檢淡然說一句,便轉身走進船艙。
秦良玉沉吟幾個呼吸後,暗暗吐一口氣,似乎做出一件十分了得的決定,也走進船艙……
……
“秦將軍,你現任何職?是不是襲了你夫君馬千乘的爵位?”
“是又如何。”
“你兒子為人憨厚老實,不過就是武功太差勁,本公子一隻手就可以打他兩三百個。”
“那又如何。”
“你兒媳婦品行端正,英姿颯爽,可為你的得力助手,不過,婦道人家領兵打仗,若沒有一些雷霆手段,估計那些兵卒將校不聽從指揮吧?”
“不關你事。”
“要不,順便讓我那草包皇帝哥哥下一道聖旨,將你的官爵再往上升上一升?石柱宣慰使的官職,說穿了不過就是九邊之地的一個土包子小官……”
“朱腳公子,請自重!”
朱由檢給自己再倒滿一碗酒,無所事事的品咂著,目光閃動,似乎還要廢話連篇。
秦良玉終於忍無可忍,變色斥道:“朱腳公子,別以為你是朝廷貴人後裔,就可以對我們這些在外征戰多年的老兵老卒指手畫腳;
本將軍當年在播州大破楊應龍七座連營,將那賊匪追殺的上天入地、慌不擇路時,你這位貴公子應該還在玩泥巴……”
朱由檢點頭笑道:“對對對,萬歷二十七年時,本公子還在打CS、偷菜呢,當時,連吃雞遊戲都未曾出現,現在想來,還真是貽笑大方、一葉障目、掩耳盜鈴……”
秦良玉:“……”
這個小白臉,她實在快要受不了了。
剛開始在酒宴前,他‘口佔’古詩一首,滿口稱讚她這位女將軍,除了其抖抖索索不會抓毛筆之外,她還覺得頗為順眼。
可是,隨著話不投機,這小白臉終於漸漸露出馬腳。
不但說話顛三倒四,詞不達意,很多成語、古語都是胡亂使用,簡直有辱斯文。
這哪裡是一位清貴的翩翩公子。
分明就是一個大草包……
……
“啟奏……稟公子,邱乘雲帶到。”
就在秦良玉忍無可忍,打算拂袖而去之際,船艙外,突然傳來一聲恭恭敬敬的公鴨嗓子聲:“魏忠賢求見……公子爺!”
“進來吧,”朱由檢隨口說道:“我那皇帝哥哥身體可還好?今日還在乾清宮裡批閱題本?本公子這一次主動攬事,想幫皇帝哥哥處理一些朝廷政務,他不會見怪吧?”
不等魏忠賢開口說話,朱由檢先是連珠炮似的將自己的‘身份’擺明,無異於給魏忠賢定了一個調調:此刻,咱是公子爺,並非萬歲爺,你個老閹貨搞清楚。
以他對魏忠賢的了解,此等小事,隨口一提即可。
幸好不是王承恩那貨……
果不其然,魏忠賢這種人,本就聰明透頂,八面玲瓏,皇帝隨便咳嗽一聲即可知曉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國家大事。
此刻,草包皇帝不願暴露身份,主動開口“明示”,他魏忠賢豈能領會出錯?
正所謂聞弦而知雅意,便是如此吧。
“公子爺,邱乘雲那老閹貨已經提過來,這便開始審理當年的石柱宣慰使案?”魏忠賢躬身施禮,規規矩矩的問道。
“對,這位是馬千乘遺孀,秦良玉,秦將軍,咱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巾幗英雄,忠肝義膽,蒼天可鑒,回頭你給我那皇帝哥哥捎個話,封個侯爺大將軍啥的吧。”
魏忠賢重重點頭,道:“好,公子爺看中的人才,定為咱大明朝的棟梁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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