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稍安勿躁,”茅元儀伸手,按住正欲起身的李三娘,道:“區區數十名賊匪,不足掛齒。”
正說著話,二三十支弩箭激射而至。
茅元儀剛要有所動作,不料, 卻被李三娘一把抓住領口,在地上雙雙來了一個懶驢打滾,險之又險的避開羽箭攻擊。
“你個書呆子,不要命了!”
李三娘重傷未愈,這一下使勁太過猛烈,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身子弓起來猶如一隻滾圓的大蝦米, 呼哧呼哧的胸口起伏。
茅元儀後知後覺的說道:“我有新式盾牌。”
他伸手從背囊裡摸出一件黑不溜秋的玩意,呆了一呆,笑道:“不是這個。”
說著話,他將一根手指摳到一個小鐵環裡,隨手一扯。
那黑不溜秋的鐵疙瘩,噗嗤嗤的冒出一股白煙。
捏在手裡一個呼吸後。
茅元儀順手將其扔出去,恰好落在幾名賊匪腳下,滴溜溜的打著轉。
“這什麽東西……”
轟的一聲巨響。
那鐵疙瘩驟然爆炸,化為一團耀眼白光,炸出一大團煙霧……
幾名賊匪轉眼間被炸飛,半空中稀稀拉拉灑下一些殘肢斷臂和破碎衣衫的碎片,混合著一陣砂石泥土,猶如下了一陣雨。
茅元儀探頭看一眼,心道:‘宋應星那個老怪物,製造出來的空氣手雷,比江湖上流傳的霹靂子不知如何……’
“霹靂子?”
那些正在向這邊疾衝的賊匪猛然停下腳步,各自躲在殘垣斷壁後,面面相覷, 誰都不敢輕易露頭。
江湖人物對使用火器者,打心眼裡害怕。
所以, 才打心眼裡痛恨,覺得使用火藥殺人實在有失武林高手的風范,所以,大家不約而同的避免去接觸那種‘不正經’的兵器。
於是乎,歷來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霹靂子暗器,也鮮為人知。
因為,絕大多數見識過霹靂子的江湖好手,基本上都被炸死了。
不多的幾名死裡逃生者,對這種大明官兵最喜歡使用的玩意,卻有心有余悸,從來都是閉口不談……
……
“你是官兵?”李三娘盯著茅元儀,冷冷問道。
“不是,”茅元儀笑了笑,道:“當然,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你不是官兵,手裡為何有火器?”
“這是我一個朋友捯飭出來,讓我帶上防身的,這一年來,我還是第一次使用。”茅元儀無奈的說道:
“我最不想乾的,就是跟人面對面搏殺, 我覺得沒意思。”
“當然,最根本的還是因為我太菜。”
“菜是什麽意思?”李三娘皺眉問道。
“菜……就是大白菜,隨便來個豬,都可以拱上幾口的意思,”茅元儀笑道:“這是我一個草包朋友的口頭禪,他說這個詞,將會是大明乃至世界流傳最廣的言辭之一。”
“對了,與之相關的,便是菜鳥,菜狗,菜豬,菜菜子……”
李三娘:“……”
這位教書先生的朋友,不會是江洋大盜吧?怎麽又會製造短槍、又會製造霹靂子,同時,還說話如此奇奇怪怪的,感覺就沒讀過書。
“先生,對方人多,就算我們有短槍和霹靂子,也佔不到什麽便宜,咱們還是要想個脫身的辦法才好。”
這一次,李三娘不再提及讓茅元儀先走、她斷後的話,言下之意,竟是商量的意思更多一些……
“沒事,就算對面有千軍萬馬,我也隻當是一個屁,無非就是讓我不舒服而已,”茅元儀再次探頭張望幾眼,輕笑道:
“好巧不巧的,碰上我這個絕世高手,就該他們倒霉了。”
李三娘沒吭聲。
這個教書先生的實力忽高忽低,似乎是一隻所謂的“菜鳥”,被幾名三流江湖人物能打的滿地找牙,可一轉眼,他就能隨手弄死對方好幾人。
其身上鼓鼓囊囊的背囊裡,還不知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對了姑娘,你叫什麽名字?”茅元儀一邊說話,一邊隨手在地上畫了幾個圈圈。
“我叫李三仇,自從死了丈夫,就乾脆改成了李三娘。”李三娘冷淡的說道,似乎不願別人問及。
“李三仇?”
茅元儀微微一愣,嘀咕一句:“你父母腦子不好使啊,怎麽給一個女子取這麽個名?”
“落難官宦人家的女子,自然胡亂起一個名字,總不能跟那些畜生禽獸們一般,沒個稱呼罷了。”李三娘掙扎著坐直身子,病懨懨的說道:
“好了,還是想辦法對付外面那些人吧。”
“好。”
茅元儀不再追問李三娘的身世。
大明一朝,也不知從哪一位皇帝開始,對那些犯官的家眷從來都不手軟,該殺殺,該剮剮,該賣進窯子裡去的,隨便幾兩銀錢胡亂塞出去,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憐憫之心。
茅元儀是個書呆子,對大明律甚為熟稔,卻從未找到其中的一鱗半爪,想來應該是一些官吏為了斬草除根,或為不為人所知的心思,便有了這一結果。
後來,隨著魏忠賢權勢熏天,這口大黑鍋,自然只能由閹黨來背著……
“商量個事,”茅元儀在他畫的圈圈裡,又點了一些小標記,“這張圖你可認得?”
李三娘垂手細觀,有些詫異的問道:“這是、陣圖?”
茅元儀笑了笑,溫言說道:“對,是一張孔明八陣圖的簡化陣圖,本來可以困住一兩千騎兵的,現在只能大材小用,抓幾隻小蝦米吧。”
李三娘:“……”
茅元儀的口氣太大,她都不知道該不該接口。
“你將此圖牢記在心,隨便尋一些石頭、木樁等物,插在固定位置後馬上回來。”茅元儀手裡捏著一顆‘霹靂子’,伸出一指點點畫畫,看得李三娘有些心驚肉跳。
這人不靠譜,一個不小心,將霹靂子弄的炸裂開來,兩個人估計轉眼間就會被炸成兩片爛肉。
“這是坤位,這是坎位,這是東方震位,差不多就是陣眼位置,千萬不可弄錯了。”
“好,我這便去。”
李三娘起身便走,反倒讓茅元儀愣住了。
這套陣戰之法,是他從一本殘缺兵法書中所得,經過兩三年的參詳、推演和計算,方才搞清楚其中之奧妙。
就算是大明軍中一些擅長陣戰之人,想要熟練應用,也需要他親手指點一兩個時辰,方能磕磕碰碰的擺出一個陣仗出來。
這婦人……
“等等,我說的這六十四個點,你得記清楚,千萬不可勉強。”茅元儀正色說道:“否則,就只能我親自出手,將對面那些小蟊賊鎮殺當場。
你要知道,我最不喜的便是打打殺殺……”
“不就是後天八卦圖麽,我七八歲時就背的滾瓜爛熟,閉著眼睛就能將飛鏢打進陣眼,不差分毫。”李三娘也正色說道:
“難道,先生所畫陣圖,還有什麽精妙變化?”
茅元儀:“……”
沒有了,你可以去了。
“變化還是有一些,不過,那都是困住對方後,想要鎮殺或者困殺時,只需挪動幾塊木石之物。”茅元儀笑道。
“好,那我去了。”
李三娘深吸一口氣,穩定一下氣息,轉身走了。
茅元儀搖頭苦笑。
江湖多奇人,古人誠不我欺也……
……
於是,一盞茶工夫後。
李三娘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渾身沾滿汙泥、草屑和砂石等,甚是狼狽,不過,蒼白的臉上卻露出一抹笑意。
在擺布陣法之際,她慢慢體味,這才發現茅元儀教給她的“小八陣圖”,果然妙用無窮,即便是她一個陣法外行,都可以隨便推演出三五種厲害變化出來。
不要說困住數十名賊匪。
如果能有足夠時間準備,一大堆破石頭爛木頭,再加上一些其他玩意,困住一兩千北蠻鐵騎似乎還真不在話下?
不由得,她看向茅元儀的目光,自然柔和了不少。
“這種陣法說起來玄之又玄,實際上,不過是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變化,將一小塊地方的氣息引導著流轉起來,改變別人的視聽觸覺罷了。
其實,也沒什麽神秘的。
我有個草包朋友就說過,這種東西,只要他願意,人家分分鍾就可以畫出來一大堆法陣。
而且,他還在我面前吹噓,就連龍虎山天師的飛天符、遁地符、大乾坤挪移符什麽的,他都能畫出來,哈哈哈,那家夥比我還能吹!”
李三娘:“……”
這先生神神秘秘、深深淺淺、高高低低的,感覺一點都不靠譜,他那位什麽草包朋友,估計更不靠譜吧?
“陣仗擺好了,如何發動?”李三娘問道。
對方被一顆‘霹靂子’嚇破了膽,躲在殘垣斷壁以及樹木山石後不敢露頭,但以對方凶悍異常的秉性,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此刻已然開始想辦法向這座破敗小院落裡摸過來。
“已然發動了。”
茅元儀不以為意的說道:“你擺下第八顆石頭時,法陣便已發動,要不然,那幫家夥早就衝進來了。”
“啊?已經發動了?”
李三娘這才吃了一驚。
法陣玄妙,果然名不虛傳。
“他們一旦困住陣中,會不會移動那些陣眼上的石頭、木樁等?”李三娘若有所思的問道。
她熟知所謂的先天八卦、後天八卦、九宮圖等“易學之法”,但僅僅用在武功上面,對陣法之學根本就一無所知,自然就有些疑惑。
“無妨,就怕他們不動。”
茅元儀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抬頭看一眼星空,藏於袖中的左手掐算一陣,笑道:“後半夜有一場透雨,百姓人家後半年的口糧有著落了。”
李三娘愕然半晌,張口結舌幾下,終於沒說話。
讀書人裝腔作勢的她見識過不少,但能如此清清脫俗的裝腔作勢者,眼前這位教書先生算得上首屈一指,簡直過分。
“來,趁著他們陸續走進陣中,說說你和二龍山的恩怨吧。”茅元儀略微有些遺憾的摸摸肚皮,苦笑道:
“可惜了我的半鍋小米粥,估計這會兒都糊了吧。”
“我和二龍山本身沒有任何恩怨,但二龍山的上一任頭領,與我祖父卻有血海深仇,所以,我幾次潛入山寨,殺死他們二三十名江湖好手。
為此,二龍山便開始針對我,發下帖子,想借助江湖人物之手將我擊殺。
哼,要不是上一次被一個死太監打了一掌,讓我重傷難愈,區區一群草莽漢子我還沒放在眼裡!”
李三娘講述時,臉色難看,時不時的打一個冷戰,應該是舊傷複發。
“你被一名太監打傷,他使得什麽招式,竟然如此霸道?”茅元儀對武學一知半解,不由得追問一句:“會不會是魏忠賢那老閹貨?”
話問出來後,茅元儀自己都笑了。
魏忠賢應該是一位武學好手,不過,以他的地位,豈能受一個小小的二龍山指使、參與所謂的江湖仇殺……
“不是魏閹,”李三娘歎一口氣,苦笑道:“是一名姓曹的閹貨,住在金陵皇宮,身份地位應該不高。
但他的武功實在恐怖,隔著二三十步之遙,隨手拍我一掌,便將我的武功廢去一大半……”
說起那位姓曹的“老閹貨”,李三娘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懼意。
冷不丁的,打一個冷戰。
茅元儀看在眼裡,心中頗為疑惑,不禁皺眉問道:“這種大高手怎麽會跟你結怨?而且,以人家的武學修為,豈能受一個小小的賊匪頭子指使?
其中必有緣故啊。”
李三娘道:“他打我, 跟二龍山沒什麽關系。”
她從懷中摸出一隻青瓷小瓶,從裡面倒出一枚火紅色藥丸,張口吞入腹中後,緩了一陣子,這才繼續苦笑著說道:
“我聽說當今皇帝是個草包,便一直伺機想要刺殺他。
不料,卻被人所利用,差點將小命丟在金陵皇宮。”
“刺殺草包皇帝?”茅元儀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你笨啊,草包皇帝住在京師,金陵皇宮裡不過是一些老宮人、老皇太妃們,你去刺殺誰?
更何況,草包皇帝你打不過啊……”
茅元儀想起草包皇帝,嘴角微微抽搐幾下,繼續說道:“我可是聽說了,草包皇帝一掌便能拍倒一頭牛,三拳兩腳即可將一名武林高手打趴下。
誰都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姑娘,你找錯對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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