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親領三千精兵去鳳翔府‘剿匪’,茅元儀卻帶著王雲燕標下的數十人,大搖大擺的混進了西安府,打算去咥一碗羊肉泡饃。
只可惜,兵荒馬亂的,像樣的羊肉泡饃館子也就那麽幾家。
於是,三拐兩拐,茅元儀來到陝西三邊總督府。
一走到門口,茅元儀直接取出一塊金燦燦的令牌,道:“錦衣衛辦案,閑人閃開!”
門口的兩排親兵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吱聲。
不得不說,在大明朝,最好使的便是錦衣衛和東廠的招牌,就算隨便在那些親兵眼前晃上幾下,無論真假,基本暢通無阻。
“洪承疇呢?叫他出來接旨!”茅元儀負手而立,自有身邊一名學生沉聲說道。
“稟稟稟大人,洪洪洪大人去剿賊了……”
“剿賊?好吧,帶我們去見老夫人。”
“呃…稟大人,老夫人在另外一所宅院裡,並沒有在總督府。”
“那就帶路吧,”茅元儀淡然說道:“對了,把洪承疇的轎子抬出來,讓老夫人坐。”
“再去喊八十名健壯兵丁過來。”
洪承疇不在,武將都被派出去剿匪、鎮壓災民去了,手底下的文官一聽錦衣衛辦案,早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區區幾名親兵,又如何敢吱聲?
於是,一個多時辰後,茅元儀便將洪承疇的老母接出西安府,在灞橋長亭下,另有一架十分闊氣的馬車早就在等候。
“好了,你們就先回去吧。”王雲燕翻身上馬,從身上摸出一把銀幣,隨手丟在地上,咧嘴笑道:
“多謝各位兄弟了!”
“這些錢,你們拿去咥羊肉泡饃去。”
一眾親兵喜不自勝,連連躬身作揖,像送瘟神一般,眼睜睜瞅著總督大人的老母被‘錦衣衛’的馬車接走。
一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了,眾親兵這才松一口氣。
“娘的,錦衣衛這幫狗日的,好威風啊!”
“洪大人難道……”
“兄弟,慎言,慎言!”
親兵們感慨幾句,對視一眼,不敢再說話了。
“銀幣!”
也不知誰發一聲喊,大家夥立刻一擁而上,開始搶拾散落在地上的銀幣……
……
“你們,是什麽人?”
在前往慶陽府的路上,寬敞明亮的馬車裡,茅元儀與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夫人對面而坐,沉默良久後,老夫人這才開口問道。
“好人。”
茅元儀笑了笑,給老夫人遞過去一隻水囊,道:“老夫人請喝水。”
老夫人接過水囊,略一沉吟,拔開軟木塞子後,淺飲兩小口後,便將水囊轉手遞給身邊的一名丫鬟,溫言道:“來,你也喝幾口。”
那丫鬟聞言,趕緊連連擺手,道:“老夫人,奴婢不渴。”
老夫人歎一口氣,笑道:“你這丫頭,看看你,嘴皮子都裂開口子了,還說不渴。”
不由分說的,她將水囊硬塞到丫鬟手中,親眼看著其喝了幾大口,這才點頭笑道:“這就對了,在老身這裡,別把自己當丫鬟了。”
“唉,都是些可憐的娃娃啊。”
老夫人將水囊還給茅元儀,說道:“你們不是錦衣衛的。”
茅元儀點點頭,笑道:“老夫人眼力勁真好,我們的確不是錦衣衛的。”
“你們也不是盜匪,”老夫人掀開馬車窗簾,向外面張望幾眼,突然問道:“難道,你們便是延安府、慶陽府那邊的義軍?”
這一次,
輪到茅元儀吃驚了。 “老夫人好眼力,不愧是三邊總督的高堂!”茅元儀抱拳說道:“請老夫人去那邊轉一轉,看一看,並沒有什麽惡意。
老夫人但放寬心。”
老夫人默默點頭,不再說話。
馬車軲轆吱扭扭的響著,沉悶而悠長,春天的陽光很溫暖,很容易令人昏昏欲睡。
老夫人的卻一直都很精神,將馬車窗簾子掀開一半,有些失神的望著外面荒草叢生的田野。
“聽說,你們那邊的的老百姓都分到了田地?”老夫人突然開口問道。
“是,就連一些老弱婦孺,都按人頭分到了耕地。”茅元儀點點頭,看一眼窗外,感歎道:“看看這多好的田,怎麽都荒著呢?
趕在谷雨前後,點種玉米還能跟上啊。”
關中之地,土地還算肥沃,唯一的問題是缺水。
可去年冬天到開春,下了好幾場雨雪,墒情還算可以……
“整日價剿匪、鎮壓流民,好好的田地都荒著,我兒子這是在作孽呢!”老夫人感慨一句,苦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民以食為本。
無論任何時候,就算是要打仗要剿匪,都不能耽誤春耕下種啊。”
茅元儀點頭,也歎一口氣,道:“大面積的良田被棄耕,這不是洪承疇的錯,而是朝廷的錯。”
“尤其是…皇帝的錯。”
他說的是心裡話。
因為,草包皇帝不是說過,要在開春的時候,在全國大面積推廣番薯、玉米的種植嗎?
而且,前期工作已做的差不多了,光是發配老朱家的那些蠹蟲,朝廷就收回良田兩千六百萬畝以上。
清明已過,眼看著就要到谷雨了,朝廷怎麽還不開始大面積耕種呢?
難道,草包皇帝那邊有什麽新的變化?
“當今萬歲爺還是不錯的,”老夫人略一沉吟,說道:“就拿去年冬天的賑災來說, 聽說他一口氣賣掉了一百多頂烏紗帽,就是為了讓老百姓有一口飯吃。
就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好皇上。
我曾幾次告誡我兒,民以食為天,糧食的問題大過天,他也聽進去了一些,卻又沒什麽辦法,只能在沒人的時候唉聲歎氣。”
老夫人話說的很委婉,同時,似乎也在向茅元儀暗示,自己的兒子洪承疇本質上還算不錯,並非一味殘暴、昏聵無能。
茅元儀心領神會。
他也沒想著要把洪承疇怎麽樣,不過是先接他老娘去董志塬上住一段時間,讓她親眼看看,把田地分給老百姓後,會發生什麽樣的神奇變化。
因為,他早已打聽清楚,眼前這位老夫人,為人極為端雅、剛直,對兒子洪承疇的影響十分巨大。
而洪承疇本人呢,也是大明官場上聲名頗佳的大孝子。
‘不戰而屈人之兵。’
茅元儀是兵家,最講究的,便是不動刀槍而大獲全勝。
“老夫人,我接您去董志塬上住一段時間,順便給您老人家也分二畝田地,如何?”
“我種的那幾畝小麥,長勢喜人呐。”
茅元儀望著窗外,似笑非笑的說道。
“老身種小麥不在行,不過,會種豆子,”老夫人微微頷首,笑道:“而且,還會做豆乾。”
“等你抓到我兒洪承疇,便將他送過來,讓他幫自己的老娘,再做幾年的豆乾吧。
這人呢,當官時間一久,就不是人了。”
茅元儀輕笑一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