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裡的馬糞濕潤而帶有一絲絲殘留的溫度，赤烏巴冷著臉將手裡的馬糞扔下。

“他們連夜離開了！而且從一人一馬變成了一人雙馬。”

此刻，赤烏巴帶著最精銳的三百人就位於高德術臨時駐扎的營地裡。

在營地的中央地面上，整整齊齊的壘著一百小包糧食。

這是去年孟小婉從中原帶來的那些糧食的剩余，剛好只夠莫八乎的三千人吃兩頓。

徐幾道用北卑人文字寫的一個牌子，正插在糧食堆上。

“前方，河邊，決戰！”

赤烏巴很不喜歡敵人的這種盡在掌握的態度，中原人的挑釁無法激怒他，但是中原人的自信卻讓他產生了些許顧慮。

“這樣的敵人，才是最討厭的！”

被赤烏巴劈成兩半的木牌和那些糧食被送回了後方莫八乎的面前。

木牌被莫八乎扔進了燃燒的火堆，他冷冷的告訴下面的人。

“從明天開始，偵騎改為一人三馬，放出三十裡去。”

他轉身又來到了幾個勇士的面前詢問。

“感覺怎麽樣?”

這幾個是自願嘗試中原人留下的糧食是否有毒的，同時吃下這些糧食的還有四匹馬。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有些東西馬吃了沒事，人要是吃了就會死，所以莫八乎安排四個人和四匹馬都吃下了糧食。

“大人，中原人的糧食還挺合口的！”幾個吃下了糧食的北卑勇士談笑自若，感染了周邊圍觀的其他戰士。

“咱們去搶了那些中原人！”戰士們開始起哄。

莫八乎笑了，他點點頭。

“對，我們去搶了他們！”

轉頭莫八乎開始下令，第二日全軍急速南下。

“中原人似乎在謀劃著什麽，我們要加快速度，在他們布置完之前提前對他們發起進攻。”

莫八乎對於中原人的主動邀戰感到了振奮。

至於對方所說的河邊，莫八乎想不到那對中原人來說有什麽可以依仗的。

也許是中原人在故意嚇唬自己，也許是那些中原人的水性都不錯，在失敗後可以遊過河?

班漿河邊，在士兵們的努力下，一座堅固的大營出現在了這裡。

碗口粗的柵欄和柵欄後的撐木，還有中原人營地特有的帶刺壕溝，一應俱全。

而在離大營四裡外的一處高地上，這裡也立起了一座較小的營寨，裡面停滿了牛車。

大營的中軍大帳內。

張哲正在一張紙上默默的填寫著一張表格。

這是一張關於雙方戰力優劣的對比表。

“機動性，北卑人佔優;騎戰，也是北卑人佔優;草原地形利於北卑人，所以地勢不在我。我方佔優的是人和，擁有七千騎馬的士兵;同時佔優的還有後勤;當然器械也是我方佔優;最後就是三七帶領的那二十人共五架吳人雞，戰場訊息相對單方面透明。”

張哲看向了己方的優勢，然後又挑出了幾項來。

“北卑人不清楚的我方優勢有三，第一，我們的兵力;第二，器械，雲鋼武器;第三，也是如今最大的優勢，對方行動全在掌握。”

放下表格，張哲揉了揉眉心。

這是他第一次指揮正面作戰，雖然他已經把戰場的主動權搶到了手裡，但是他的心裡還是有些打鼓。

草原人的遠征往往是帶著部眾和牛羊一起上路，但是直屬王庭的職業騎兵往往采取的是攜帶一定的口糧和輜重上路，這樣有利於他們的機動。所以在一把火燒掉莫八乎的糧草後，北卑人的機動性就大大被降低。

他們只能選擇直接南下或者馬上後撤。

若是被北卑人發揮了自己的機動性，

張哲就算有一百架吳人雞也找不到這些神出鬼沒的北卑騎兵。莫八乎來了，而且來的很快，好在張哲的布置早已經完成。

堅固的大營和看上去很險要的高地副寨，其實都是張哲給莫八乎留下的陷阱。

在距離高地營寨兩裡之外，幾個北卑偵騎在大膽的對著營寨指指點點。

他們這樣做，都是出於戰士的習慣，想給裡面的人增壓心理壓力。

莫八乎幾乎是追著高德術的屁股，來到了班漿河邊。

北卑人沒有立寨，而是直接在離高地十裡外露宿，保證隨時可以將自己的機動性發揮到極致。

莫八乎手下的偵騎極為大膽，他們除了抵近觀測高地上的寨子，還糾集了上百人從張哲大營與高地寨子之間狹窄的地帶呼嘯而過。

“孩子們在高地與中原人大營之間的草地上發現了大量的車轍印子，還有人找到了散落的一點糧食沫子，看來高地上的那個寨子是中原人的糧倉。”

草地上被隨意擺了幾塊石頭，赤烏巴指著其中兩塊石頭對著莫八乎匯報情況。

“有的夥計沿著河邊跑出了四十裡，水流最緩的地帶就是中原人大寨後面的那一段。他們看到有幾個中原人騎著馬直接淌到了河對岸。”

莫八乎摸著下巴，看著中原人的布局，也有點頭疼。

他要攻擊雲上郡，就必須渡河，而中原人把主力堵在了河邊，還建立了一座看上去不太好惹的營寨。或者他也可以選擇在這裡直接殲滅對方的主力，但是無論他怎麽選，都必須攻下這個大寨。

但是只要在高地上的糧倉在，中原人就算失去了一個大寨，他們也可以馬上再次建起另一個大寨。

“如果我們直接攻擊對方的糧寨，”莫八乎冷笑著點了點大寨的位置，“他們就可以踹我的屁股。”

“關於中原人的兵力，探查得怎麽樣?”

“在他們中午生火做飯的時候，咱們的勇士曾經衝到了他們的大寨前，身上掛了幾支箭跑了回來。那些中原人都是十個人圍著一個爐灶，而他們大寨裡的炊煙有差不多三百股，應該有三千人，馬匹似乎也不少。而糧寨裡只有一百股煙，應該是一千人。”

“這些中原人竟然有四千人?”莫八乎笑了笑，然後拿著馬鞭點了一下代表糧寨的那個位置。

“他們應該把大寨更加靠近高地一些的，而不是把整個可以渡河的地方守得嚴嚴實實。兩個營寨之間的那片空地給了我們勝利的機會。赤烏巴，如果我給你一千人，你要多久能拿下這個糧寨?”

“我的大人，最多兩天！”

“但是你會死上一半的勇士！”莫八乎搖搖頭，“我是要你羊攻，把大寨裡的中原人都引出來，然後我帶領剩下的人在草地上擊敗他們。我們的糧食有限，所以你要在半天內就打出聲勢來。”

“看我的吧，大人！”

張哲拿著望遠鏡，站在木樓上看著向糧寨逼近的千余北卑騎兵，心中卻是微微一落。

負責守護“糧寨”的是剛剛逃回來的高德術，擁有數百張弓和一百多把弩，兵力不是北卑人猜測的一千，而是一千五百人。

他的大營裡也不是表現出來的三千人，而是整整五千人。守在他身邊的是不久前抵達這裡的謝倫所部。雲上郡的防務他都交給了陳炯和上萬老弱。

另外兩千北卑人並不在張哲的望遠鏡裡。

他們躲在了遠處，在等待著大寨的援兵出寨。

張三七已經發現了這剩下的兩千北卑人，分成了兩個部分。其中一千五百人就躲在離大營十多裡外的地方，上百精銳的偵騎遮蔽了能探測到他們的可能。

而另外五百人則已經悄悄的繞到了大營的西面，看來莫八乎不光準備突襲從大營出發的援軍，還在打著趁機攻陷大營的準備。

赤烏巴的攻擊看上去極為駭人，近千戰馬圍繞著高地，不時的發射弓箭，過了一會兒，又會有幾百人勒住馬跳下來向高地衝擊一段距離。

上千人幾乎弄出了五千人的氣勢。

但是中原人的兩個營寨都一直安安靜靜的，只有當赤烏巴的人衝進了射程，才會有箭雨射出糧寨，將靠近的北卑人射倒或者趕跑。

“起碼有三百張弓！”赤烏巴發現他再次小瞧了這些中原人。

糧寨的守衛力量超出了預料，莫八乎大人的圍點打援計劃似乎有些行不通。除非，他真的開始強攻！

赤烏巴沒有派人去請示莫八乎，作為宿將，這點分寸和權利他還是有的。

五百北卑人揮舞著弓箭、繩索，縱馬向高地衝去，另外五百人則騎馬圍繞著高地開始慢跑，只要上面的中原人露出一絲破綻，這五百人馬就會立即撲向糧寨的另一個方向尋求突破。

很快，赤烏巴發現那些中原人竟然還留了一手。

就在他的五百勇士冒著箭雨、付出了死傷三十多人的代價衝到了糧寨的近前，中原人又有上百張弓和上百的弩投入了對進攻者的殺戮。

正面進攻五百人的傷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達到了上百人。

“該死！這些中原人哪裡來的這麽多弓箭?難道是那個中原人大官帶來的這些武器?”赤烏巴的眼色開始發紅。出發之前，王帳的鷹官告訴他們，大鄭對弓弩的控制很強，根據陳人的情報，出關的中原人並沒有從各處府庫調取弓弩的記錄。

作為宿將，赤烏巴沒有絲毫猶豫，立即率領另外五百人從糧寨的後面撲了上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赤烏巴發現中原人的弓箭射程在之前也有所隱藏。上百把弓箭被立即調到了赤烏巴進攻的方向，在北卑人距離營寨還有兩百步的時候，中原人的弓箭手就開始發動了射擊。

“該死，這次虧大發了！”赤烏巴揮舞著馬槍，將射來的弓箭蕩開，他身邊已經有一二十人掉下了馬。

雖然損失有點大，但是赤烏巴依然對拿下糧寨充滿了信心。

他發現糧寨靠近自己這一面的柵欄不是很高，他和幾十個精銳的戰馬完全可以一躍而入。

雖然赤烏巴猜到營寨裡可能有陷坑，但是只要看準那些中原人逃跑的路徑跟著追就行。

戰況的發展一如赤烏巴的判斷，他身上帶著幾支箭和二十多人齊齊躍進了糧寨。那些弓箭手跑得飛快，還順手點燃了身邊的帳篷，以圖阻擋北卑戰馬的追擊。

“這是一群傻瓜！”看到中原人自己放起了火，赤烏巴哈哈大笑。

可下一刻，令他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上千匹戰馬從糧寨的另一面一哄而出，中原人竟然扔下開始冒起濃煙的糧寨逃了?！

“快！該死！不要追擊他們！去救火，都去救火，這裡都是糧食！”

莫八乎已經帶著一千五百人悄悄的摸到了戰場的邊緣，但是以他相隔的距離也無法阻攔一心要逃回大營的那一千五百名騎著馬的中原人。

赤烏巴居然依靠兩個真正的衝鋒就拿下了至關緊要的糧寨！

莫八乎沒有急著出動，他在賭中原人的大寨會立即組織兵力來奪回高地。沒有了糧食的中原人，處境將比他們之前更為被動。

很快，莫八乎發現了不對勁。

赤烏巴的人明明在救火，可那火勢卻越來越大，然後隨著幾聲爆鳴，整個糧寨忽然猛烈的燃燒了起來，巨大的煙雲瞬間湧上了天空，分外的嚇人。

所有衝進了糧寨的北卑人和馬都粘上了一種無法撲滅的火焰。

汽油、糖和火柴藥的混合物點燃了糧寨裡的一切。

赤烏巴和所有攻入營地的士兵，都拚命的在地上打著滾，可他們身上的火焰卻似乎熔在了他的血液裡一般，根本無法撲滅。

淒慘的人類嘶嚎聲，戰馬悲切的嘶鳴，響徹了整個高地。

莫八乎的手心，已經被自己的指甲劃出了血。

赤烏巴的千人隊，在進攻時損失了上百人之後，又有近七百人被困在了火海裡，倉皇逃回來的騎兵只有一百多人。

下一刻，剛剛“逃”到大營門口的那一千五百名中原人騎兵也轉頭向逃竄的百余名北卑殘兵追擊了過來。

莫八乎沒有任何的遲疑，他立即全軍而出，準備擊潰中原人的騎兵“主力”。

當莫八乎的一千五百騎出現之後，那些追擊的中原人立即拉住了馬，成一字排開，似乎一點也不慌亂。

莫八乎的騎兵還沒能與那百余殘兵匯合，忽然就發現大批的戰馬從中原人的戰線後湧了出來。

在他的正面，起碼有四千五百人以上中原人騎兵。

“這不可能！”

莫八乎咬著牙，率領北卑騎兵立即在草原上劃出了一道弧線，避開了中原人的正面。

就這樣衝進去，很可能會被人數過多的中原人給攔住，而後混戰在一起，這樣太吃虧了。

但是這沒有擊垮莫八乎想乾掉這些中原人的念頭，他準備憑借著己方高人一籌的騎術，將這些中原人兜起來，然後伺機擊敗。

同時幾支響箭飛上了天空，徘回在戰場邊緣的幾名北卑偵騎立即向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他們去通知那五百人馬上開始偷襲中原人的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