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邊說著邊捂住臉，看起來並不好受。

　　“我……我只是想抓住他，讓他以後不要再偷東西了，我沒想到他會死。”他嗚咽著，“我真沒想害死他。”

　　男人局促的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很快警察和他的家屬都到了，他的親人看見屍體後，癱在地上不住地哭。

　　“他的死我也有責任。我很內疚，只能在一邊，不停道歉。

　　“接著一個家屬突然站起來一把抓住我，大聲對我說‘你得賠錢’”

　　男人垂著眼睛，緊緊握著手裡的銀行卡:“我願意賠錢的，他終究是因為我才死掉的，我願意賠錢。

　　“但他的家屬上來就要我賠一百萬，”說到這他抬頭看向楊金坤，扯起一個難堪的笑容，“我只是個工人，廠子最近又沒活乾。哪裡能有那麽多錢，而且老婆也馬上要生了，正是需要錢的時候。

　　“我就問他們，問問能不能賠的少一些，但家屬說不行。

　　“但是我攢了那麽些年，才攢下不到十萬塊錢，還想著把這些錢花在孩子身上，以後孩子的奶粉玩具都需要錢啊，再過幾年他就該上幼兒園了，學費也要不少。

　　“如果我把這些錢賠給他們，那我老婆怎麽辦呢，孩子又怎麽辦……而且十萬塊根本不夠，他們要一百萬啊……”

　　“你為什麽要賠錢?”楊金坤突然開口，“他是小偷，是自己逃跑的時候被車撞死，跟你有什麽關系。”

　　陳五月注意到楊金坤的語氣有些奇怪，似乎帶了些質問。

　　他怎麽了?突然用這種語氣說話。

　　“我是有責任的，”男人一直在責怪著自己，“我應該拽住他，不該讓他跑下車的。”

　　“你沒有責任！”楊金坤的語氣有些急促，“我說過了，他是小偷，你只是在阻止他偷東西。他是自己跑下車被撞死的，跟你沒有關系！”

　　他的音量突然提高，把銀行裡的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就連一直低落著的秦明宇都抬起頭來，看向這邊。

　　陳五月看著楊金坤，只見他臉色漲紅，眼睛緊緊地盯住男人，看起來有些激動。

　　她不明白楊金坤為什麽會突然這樣。

　　男人沉默許久才繼續開口:“但沒人能證明他是個小偷，沒人能證明我是為了阻止他偷東西才動手抓人。

　　“我跟家屬解釋過，但他們不聽，一直說我是在汙蔑他們的兒子，說我是想減輕責任。

　　“我也跟警察解釋過，但沒有證據，車上沒有錄像，沒證據能證明他是小偷。”

　　“車上的其他人呢?他們都聽見你阻止他偷錢了。”楊金坤緊緊盯著他，“還有那個孕婦，被偷錢的是她，她沒發現自己少了錢嗎。車上那麽多人，難道就沒人能給你作證嗎?”

　　男人閉了嘴，不說話了。

　　許久後他才張張嘴，重新發出聲音。

　　“沒有。”

　　他搖著頭:“沒人能給我作證。

　　“他們和警察說，沒看見那人在偷東西，只看見我突然衝上去抓住他。

　　“他們說那個人被我嚇的跳下車，然後就被撞死了。

　　“沒人給我作證……”

　　銀行中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想起那一天的情景，男人還有些手足無措，他扯了扯衣角，又去扶一扶自己頭上裂開的安全帽，似乎不知道該把手擱在哪裡。

　　“那個孕婦呢?”楊金坤抬頭出聲，“她沒注意到有人在偷自己東西?”

　　男人搖頭:“那人沒偷到錢就被我喊住，

孕婦說自己沒少錢，她跟警察說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　　說到這，他停頓了許久，才接著開口:“但她走的時候，我聽到她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楊金坤突然笑了，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事情的發展。

　　男人又看向手裡的銀行卡:“一百萬我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出來的，最後家屬通過協商讓我陪四十萬。

　　“我卡裡只有不到十萬，只能把現有的錢拿出來先賠給他們，自己隻留下一千塊，這些錢是留給老婆的，她就要生了……”

　　一千塊哪裡夠呢?陳五月不用算，都知道這點錢不夠生孩子住院的。

　　她微微別過頭，不忍心去看男人失落的表情。

　　楊金坤卻還在笑著。

　　你看啊，這就是做好人要付出的代價。

　　你正義、善良，會在別人遭遇壞事的時候挺身而出，但別人是怎麽對你的呢?

　　他們只會留下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拍拍屁股離開。你卻要背負上一條人命，搭上十幾年的積蓄還有幾十萬負債，卑微的面對其他人。

　　這個世界真的很奇怪，大家都說好人有好報，但現實卻並非如此。

　　“這事我沒敢跟老婆說，草莓也沒買，只剩一千了，我不敢多花，隻告訴她沒找到賣草莓的。

　　“好在我有手有腳，還能賺錢。但我有點怕錢在自己卡上會被轉走， 就托工友用他的名字辦了張卡，用這張卡存錢。我不是不想賠償，只是想先攢一點給老婆用。

　　“但廠子最近也不景氣，三天兩頭的總放假。我得賺錢，得拚命地賺錢，我不敢休息，就趁放假的時候去勞務市場，希望能有老板看上我，招我去幹個一兩天的活。

　　“正好附近有個工地缺人，工地老板開車到勞務市場招人，是苦活累活，但來錢快，一天一結。他只要倆人，我拚命的跟別人搶，終於擠上車，想著賺了錢就去給老婆買點草莓……”

　　看著男人碎裂的安全帽和從頭上流下的鮮血，陳五月猜到了什麽，她埋下頭，覺得銀行裡的燈光有些晃眼。

　　“但我從樓上摔下來了，在樓頂搭鋼筋的時候滑了一下，摔下來了。身上的安全繩斷了，直接摔到地上。

　　“往下掉的時候我就在想著，我不能死啊，老婆還在醫院裡等我，我死了，她怎麽辦呢?

　　“接著我就眼睛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男人摸著手裡的銀行卡:“但我還沒把卡裡的錢給老婆，這裡面有一千塊錢呢，我什麽都沒有了，只剩這一千塊錢。”

　　他說著落下淚來:“我知道這些不多，但總歸也是錢。她自己一個人，以後的日子肯定很苦，我只能幫她到這裡了。我也不想走啊，我還想看看我們的孩子……”

　　男人再也抑製不住眼淚，在櫃台前哭嚎起來。

　　楊金坤看著痛哭的男人，沉默的坐著。

　　突然，他感到臉上有什麽東西流了下來，伸手一摸，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