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三四個月前的事了吧。

　　楊金坤記得當時網上敲鑼打鼓了一陣子，都是在惋惜這個見義勇為的青年。

　　但也沒惋惜太久，大家的視線就被新的事情吸引，比如說哪個明星又出軌了、哪個大藝術家又進局子了。

　　生活的節奏總是很快，沒過多長時間這個青年就被徹底遺忘。

　　楊金坤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見到這個人。

　　他接過銀行卡，卡上也濕淋淋的，不斷地滴下水來。楊金坤用袖子擦了幾下，擦不乾淨。

　　青年看著滴水的卡解釋:“不好意思啊，我是淹死的。那天我想去幫哥哥取錢來著，就隨身帶著銀行卡，沒想到半路淹死了，它就跟著我掉進水裡，到現在都濕漉漉的。”

　　楊金坤正在找機器上刷銀行卡的地方，聽見這話他停下動作:“這卡不是你的?”

　　青年一愣:“不是，是我哥哥的。”

　　“對不起，”看著面前樣貌正常的鬼，楊金坤說話都比之前硬氣了點，“存取款業務必須本人持身份證和銀行卡來辦理，讓你哥哥來吧。”

　　青年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搖頭:“他住院呢，沒法動，我那天就是想取錢給他交住院費。”

　　楊金坤有些奇怪:“你哥哥年齡應該不大吧?”

　　又不是老人，怎麽會動不了?

　　青年苦澀的解釋:“爸媽在我九歲的時候就沒了，那時候哥哥才十六，在上高中。上學得要錢啊，爸媽什麽都沒給我們留下，家裡也沒有別的親戚，連房子都是租的別人的。

　　“沒辦法哥哥只能輟學，打工養活我。但是高中輟學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呢?也就只能進工廠去幹些又累工資又低的活，哥哥要養活我、還要交房租，有時候工資趕不上開銷多，他只能下班以後再去找其他活乾。

　　“過幾年我到上高中的年紀了，哥哥說什麽也要讓我繼續讀書，他的壓力就更大了，經常沒白沒黑的乾活，我一天到晚都見不著他。

　　“後來我上了大學，他也病倒了。他成日的咳嗽，半年了都不見好，我讓他去醫院看看，他不聽，覺得去醫院浪費錢。沒過多久他在廠子裡暈倒，送到醫院一查，是肺癌，晚期了。

　　“我那才知道他乾的都是些特別髒的活，整天在廠子裡給那些大零件噴油器，一天要噴好幾桶。廠子裡也髒啊，有時候風一吹，地面上的土飛起來就好像沙塵暴一樣，幾米外的東西都看不見。

　　“他成天在這種環境裡乾活，就得病了。”

　　說到這青年抹了一下臉，好像在抹水，又好像在抹眼淚。

　　“他得病都是因為我啊，知道自己病了，肺都要咳出來了他也不住院，一心想走，說怕住院花錢，他說他這病遲早要死的，不花那些冤枉錢了，死活也不肯住院。

　　“好在廠子給他交了醫保，他的工友輪流來勸他，他又疼的實在受不了了，才肯在醫院裡住下來。

　　“我想給哥哥治這個病，雖然是晚期了，但萬一有希望呢?

　　“但醫生告訴我手術費加上化療費和住院費要很多錢，就算醫保能報銷一部分，剩下的錢我們也繳不起。我就休學想先賺錢治好他。

　　“但哥哥的病發展的很快，沒兩個月他就瘦了一大半，力氣也沒了，連上廁所都難。我賺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繳住院費和藥錢的，除了這些以外還有大大小小的檢查，每一項都要錢。

　　“幸虧哥哥卡裡還有點存款，那天我原來是想去銀行取錢，

先把住院費墊上。但半路上我看見有三個小孩子放學滑冰掉進河裡。”　　沉默了許久的楊金坤突然抬頭看他:“你去救他們了，對嗎?”

　　青年一直沒有坐下，怕身上的水弄髒了座位。

　　他默默點頭:“對，我想到了死去的父母。他們死的時候我哭了很久，我想如果這三個孩子死掉，他們的親人一定也會非常傷心吧。”

　　“然後你就去救他們，最後他們活了，你死了。”楊金坤緊緊盯著他。

　　“嗯，”青年聲音小了些，“因為是冬天，水很冷，他們又穿著很厚的棉服，衣服吸了很多水，特別沉，我有些拉不動。

　　“我想在水裡脫掉他們的衣服，但他們死死地抱住我，我空不出手來，只能一個一個救。

　　“他們的家長在岸邊上很著急，幾乎要哭了。我救回來第一個時，另外兩個孩子的家長就在旁邊大聲哭喊，讓我再回去救那兩個。我救回來第二個時，最後一個孩子的家長聲嘶力竭的問為什麽不救她的孩子。

　　“我來回三趟，把第三個孩子托上去時，已經沒什麽力氣了。那時候我很冷，已經被凍僵，沒法動彈了。我感覺自己在下沉，我看見孩子的家長哭著把孩子拉上去，那時候我以為他們會拉我一把的。”

　　但是沒有。

　　他最後還是沉在了河底。

　　連帶著給哥哥救命的那張銀行卡，一起沉了下去。

　　“我放心不下哥哥，我想他一定在醫院裡一直等著我吧……他還需要錢救命呢……”青年眼睛裡滾出豆大的淚珠， “我以為他等不到這錢了，直到今天我找到了這家銀行……”

　　說到這他看懷著希望向楊金坤:“哥哥需要錢救命，我已經沒法再賺錢幫他繳住院費，卡裡的錢是他最後的希望了……真的不能取出來嗎?”

　　楊金坤攥緊拳頭，好久才開口:“對不起，存取款業務需要本人親自辦理。”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青年的眼神暗淡下來。

　　旁邊的陳五月和秦明宇都深深地低下頭，有人急迫需要這筆錢救命。

　　但他們無法答應取款的請求。

　　他們無法回應這個善良、卑微的青年的請求。

　　“你在沉下去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了。”楊金坤卻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

　　青年一下愣住。

　　陳五月和秦明宇也愣住了。

　　“應該說，你在決定去救那三個小孩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楊金坤抬起頭來，眼睛直視著青年繼續開口，“你去救人的時候沒想過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吧?”

　　“你會為陌生人拚命，那陌生人會同樣會這樣回報你嗎?不，他們連拉你都懶得拉一下。”

　　“你救了那幾個孩子，他們的父母有找過你的親人嗎?他們知道你有一個臥病不起的哥哥嗎?他們有盡力報答你嗎?”

　　“沒有，現在的局面都是你一時的熱心造成的，你為一腔熱血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就隻得到今天這樣的結局。”

　　“所以當好人，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