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德與柳青山行至那深淵邊,這深谷山淵幽靜的象是沉睡了千年而不醒的暗夜神魔,張著傾盆大口,靜靜的俯瞰萬物。
兩人佇立良久,直到那輪殘月再又掙出烏雲,夜幕下才有了一絲冷光。迦德示意柳青衣盤膝坐下,面向那深谷山淵,這才問道:“柳施主,你那日曾說,你贏下了這深谷山淵?”
柳青山沒料到有此一問,不及回答,迦德又說道:“若你真覺得是贏下了它,那你不妨再走出兩步去。”
再走出兩步便是要落入這無盡深淵,柳青山猛然一驚。
“若是贏了,為何還要怕?”
迦德又娓娓說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為萬物之源。老子四章曾有雲,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柳青山凝神細聽不敢有錯漏。
迦德的聲音在山谷中回響:“道家師法自然,天地萬物日月星辰晝夜陰陽皆為自然。兩儀四相五行八卦陰陽風水堪輿佔卜相術方術煉丹行兵,道家所涉之廣無有不及。”
“佛門弟子迦德以佛法之功,行道家心法,非是衝撞與不敬,上古元始天尊、三清老祖、三界神靈,多請網開一面。”
此時風漸瀟瀟,殘月蒙蒙。
只見迦德雙掌合什,盤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相行識,無眼無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
這一段正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迦德唱至半途突然停住,食指揮揮灑灑點出,柳青山隻覺得一股強勁的指力源源滲入體內,從百會,到腦戶、風府,靈台,懸樞最後落到命門。旋即,迦德再又一掌將柳青山調轉過來,又化指為掌,從神庭開始往下,天突、華蓋、璿璣、膻中、鳩尾、下院最後落到神闕。柳青山一下子任督二脈有一股暖流順著迦德的指力與掌力一路狂奔,一時間體內陣陣發麻,渾身酥軟,瞬息之後又覺得通暢無比,渾身如沐驕陽。
柳青山知道,此時自己的身體一如那乾涸枯竭的大漠戈壁,而迦德的龍象般若神功,恰如大江大河一般源源不斷的衝進了這乾涸的大漠戈壁,那些沙石淤泥的堵塞都被這奔騰不息的大水給衝垮踏平。那股真氣就在柳青山體內如此周而複始不停不歇的幾番奔湧之後才終算停歇下來。
但迦德並沒有停住,仍手碗飛速翻轉,手指向著虛空中連連揮出,那指中勁力帶著嗖嗖響聲破空而出。
柳青山體內的停歇不過眨眼間。那股熟悉的氣息終於又如冬眠的蝮蛇挪動起了身軀。很快開始有股燥熱,而後已是蠢蠢欲動,再後來又如決堤的江水,不分東西左右的四處泛濫。柳青山眼眉挑動,嘴角抽搐,似乎又將要陷入混沌。
迦德大喝一聲,柳青山這才如夢方醒,眼見著迦德方才仍不停翻轉的手掌結結實實的落在了自己的丹田之處。龍象般若是為天下第一神功,迦德練至第七重便已是千百年來的罕見之才,功力之深當世無匹。他的龍象般若神功一下子以柳青山的丹田為源頭,那股舉世無雙的真氣再一次的如汪洋大海一般衝進了柳青山的體內。只在轉眼間充沛而激昂的真氣將柳青山體內的山丘溝壑頓時便夷為平地。正所謂海納百川,柳青山原本體內的那股子燥熱也被瞬間澆滅,
那股不分左右東西的氣流也被納進了那汪洋大海中。 柳青山大氣不敢喘,隻一心一念的去捕捉那股氣流,卻如海底撈針哪裡見得到蹤影,有的只是迦德的真氣源源不斷的注入體內。迦德的龍象般若神功的無雙真氣進入自己體內,但自己也無法引為已用,若是一有停歇,是不是會如江河泄洪一般,將他體內又抽得個一乾二淨呢?
柳青山只看到一團淡淡的青色的霧氣在迦德的頭頂上聚起,如那山谷裡濃霧氤氳。柳青山神智清明,知道這已是到了天人合一無相無我之境,卻亦是最為緊要之境。心中不由的有些忐忑不安,緊張了起來。
迦德沒有料到的是那股氣流竟然如此的頑劣難馴,比起他料想的似乎要耗費更多的真氣與精力。迦德拿起了沾花指口中經文朗聲誦起:“十方如來,同一道故,出離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終始地位,中間永無諸委曲相……”。一邊誦經掌中真氣絲毫不減的輸出。
時間正慢慢過去,那盞半月隱隱綽綽在烏雲中半隱半現,空谷之中傳來夜梟那淒厲的嘶嚎,直讓人毛骨悚然。
一隻夜梟也不知出於何故,竟在半空中直飛過來,落在兩人身邊,撲著雙翼,眨著漆黑發亮的眼珠子,在兩人身邊飛起又落下,飛起又落下。幾次三番後,這夜梟直衝衝的往迦德身上飛去,就立在迦德的肩頭,探著頭張望著,嘴尖猛的發力向迦德的眼睛啄去。柳青山心中驚呼不好,卻見那夜梟呼啦一彈飛而去,跌落在那深谷山淵,那一聲哀嚎劃破這寂靜的黑夜,久久方歇。
這一聲長久方絕的哀嚎刺耳難聽。柳青山卻覺得體內有些不一樣了,迦德的真氣不增不減奔流不歇,但有一股柳青山熟悉的氣流似乎在深處暗暗湧動,慢慢的與他的心念遙相呼應,這股氣流在這片汪洋之中慢慢匯成了一股暗流,安靜而溫和。柳青山有些欣喜的打開了眼睛,看著對面的迦德,他的銀須在夜風中輕輕的飄動,頭頂上的那團氤氳的霧氣漸漸變得稀薄向外散開,慢慢的一直散開,隻向著一方向逆風散去。柳青山不由自主的隨著那散開的霧看過去,眼神落到了那幾顆蒼松中,卻見那蒼松之上一團濃濃的霧氣集結在那邊,那些散開的霧氣就被這團霧氣慢慢吸附過去,傾刻間那團霧氣更見濃烈。
這團霧氣何等熟悉!
在柳青山心底的深處,這團霧氣成了他的夢魘。
柳青山刹時間驚駭無比,惶恐間想要出聲示警但而又無法聲張。
那團霧氣正在變大,也變得越發的濃厚。沒過多久,淡淡的月色下,碩大的明鏡台就被這霧氣團團籠罩著。
隨著又一聲夜梟的乾嚎,這團霧氣裡的那個聲音帶著夜的陰涼緩緩而出:“龍象般若果然是天下無雙,本座少時再來領教一二。”停下來,再又過了一會,發出一聲乾笑:“佛道雙修,老和尚心存高遠,實在佩服。”
這時一個身影不知何時現身在明鏡台上。
那身影慢慢向柳青山走近。柳青山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那個與這團霧氣如影隨行的車夫。
此時風聲漸起,明鏡台上只在倏忽間變得悲風颯颯,慘霧迷漫,陰雲四合。
那車夫依舊帶著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緩緩的向他們靠近。
在離他們不過數步之距時,車夫站住了,正好與柳青山面對面,柳青山甚至能聽到車夫細微的呼吸聲,能看到車夫胸膛間的一起一伏。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臉,更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柳青山能感覺得到,那雙眼睛正如禿鷲一般的在盯著他。
“主上,老和尚眼下的功力看來已損耗多半,難再一戰。如此,明鏡台上已經沒有抗衡之力。屋裡的人正是主上要尋的那位正主。此刻還在做春秋大夢。要如何做,請主上明示。”
那霧氣裡傳出一陣桀桀怪笑,那聲音象是從閻羅殿裡發出,森然可怖的問道:“眼下你要取他性命,是不是易如反掌?”
車夫斷然說道:“正是。這等機會千載難逢。”
“為何要取他性命?一個死了的人,要來有何用。本座要將他生擒,為本座所用。”。那聲音又是一陣得意的怪笑:“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主上英明。屬下這就去拿人”。
難道老怪物此來為的是屋裡的人?按此看來那屋裡正主指的便只有師曉小他阿爹了。曉師他阿爹有什麽來頭,這老怪物專程為他而來?
柳青山想了這麽多,但迦德的真氣不撤出,他便絲毫不能動彈。可迦德的龍象般若真氣就這忽然撤走對他會不會如釜底抽薪呢?柳青山不敢多想。只能寄望於迦德大師自有定奪。眼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夫進到木屋裡去拿人。
這三人上到明鏡台後,迦德一直紋絲不動,沒有激起一點漣漪。
柳青山瞧著那車夫點起了火把澆到木屋之上,夏日木屋乾燥易燃,微風一送轉眼間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明鏡台,但那團霧氣濃烈得連這樣的烈火也驅散不開。柳青山直恨得眼冒金光心急如焚。
木屋點著之後車夫隨後進到木屋之內,不過片刻,聽到屋內先是師曉小驚呼聲響起,而後又聽得粗曠的聲音急促怒喝:“什麽人?敢在明鏡台上撒野。”隨後聽見一陣打鬥聲,正是大漠雙雄封氏兄弟出手。拳腳相交的打鬥聲,還有喝叱聲,再一會又聽見師曉小驚叫。
柳青山內心已是火燒火燎但苦於不能動彈,只能眼睛急眨,嘴色挪動,示意迦德。但對面的迦德大師仍是雙目緊閉,對周遭眼下之事充耳未聞,還是老僧入定一般的穩如泰山。而那股龍象般若神功還是不停不歇的在柳青山體內奔流不止。柳青山隻覺得體內越見舒暢,而迦德臉門上已有了隱隱的汗珠,他頭上的那團霧氣已淡到無乎不見。
早知道迦德此舉要耗費自己的一半功力,柳青山斷然不敢接受迦德的如此大恩。如果能開口說話,柳青山現在就會要迦德停住,縱使體內真氣就此泄盡。只要能救得屋裡諸人的安危便已足夠。但他絲毫動彈不得。
而他殊不知的是,到天人合一之境又哪裡是說停便能停的,就算是迦德,在此刻也是欲罷不能。
隨後柳青山又聽到屋內傳來蒙族語,先是師曉小的,後來是他阿爹的,再是幾個人混在一起的。急切而驚恐的聲音是師曉小,短促有力的聲音聽著正是封氏兄弟,剛毅果決且霸氣威猛的語調自然是曉師他阿爹的。
沒多久,先是師曉小很是狼狽的竄出了木屋,再是他阿爹大步跨出木屋,裡面封氏兄弟正與車夫一番纏鬥。此時陳凱二話不說加入了三人的戰局。
師曉小慌亂中跑到屋外,看著上空彌漫的霧氣,轉頭看著四周,大聲喊到:“柳青山,你在哪?”連著喊了幾遍,又慌張的說道:“阿爹,我去叫小虎子和大師。你等我。”說完又重又衝進了木屋。
不久,師曉小手中抱著小虎子從那木屋狂奔而出。車夫與那封氏兄弟也從木屋裡鬥到了木屋之外。此時這熊熊烈火映紅了整個黑夜,卻唯獨驅不開那團濃霧。
師曉小終於看到了山淵邊面對面而坐的伽德與柳青山。衝了過去,剛觸到伽德身體,稍一用力便就一股真氣反彈而出,跌落在地。看到柳青山正擠眉弄眼,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這才醒悟過來兩人之前的子時之約。
而在那一邊,師曉小他阿爹如山嶽一般矗立在這明鏡台上,用蒙語大聲喝罵著,帶著滔天的怒火殺向了那車夫。
他與師曉小都沒留意到那團烈焰都驅不散的濃霧。
柳青山在第一眼見到曉師他爹時就猜想他阿爹有驚天神力,那身精鋼鐵骨雖比不上迦德的金剛護體神功,一般的刀槍也奈何不得。柳青山自認為自己在遇敵拚殺時也是勇猛無匹的莽漢,是膽識超群無所畏懼的陣前先鋒,但看了曉師阿爹的戰法,他才重新認識了什麽叫勇猛,什麽叫無所畏懼。什麽叫天生神力,什麽叫精鋼鐵骨。饒是巨靈天神下凡也不過如此。
但他也看得出來,曉師阿爹竟然是沒有絲毫內功修為的人,有的,全是那股勇猛的天賦神力和精鋼鐵骨。就連招法也沒有繁複的變化,大開大合直來直去簡單且霸道。
曉師阿爹雖無精妙的招法,但勝在一招一式都勢大力沉,又從無閃避之舉,這樣的打法甚是讓人心驚肉跳。大漠雙英封氏兄弟的威名柳青山早有耳聞只是不曾有過交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幾個回合下來柳青山已看得明白,封氏兄弟的武功之高並不在葉寄余及通智等人之下。
那車夫力戰封氏兄弟與曉師阿爹自是從容有度,招法之玄妙竟是柳青山見所未見,讓柳青山吃驚的是此人功力之深厚遠在通智等人之上。這樣的絕代高手,在那團霧氣裡老怪物面前竟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無半分武林宗師的風骨。這更是讓柳青山萬萬不敢想。
封氏兄弟內力渾厚無比,曉師阿爹又是天降神力,這一時間雙方鬥了個難分伯仲。曉師阿爹卻是越戰越勇,鋪天蓋地般的神掌直撲而來,封氏兄弟在他的帶動下也是勇猛無匹夫。久鬥酣戰之下,那車夫已有些招架不住,且戰且退。慢慢的靠近了那團濃霧。
師曉小見那人節節敗退,一顆懸著的心籲了一口氣才算是放下來了。小虎子出奇的鎮定,沒有慌張,更看不到害怕,眼中只有擔憂。
柳青山卻知道大事不妙了。想出言警告卻有心無力。
他念頭方落,那濃霧突然翻滾起來,象一朵雲在舒卷。
師曉小終於發現了那一團怪異的濃霧。他驚詫的看到,那團濃霧竟然象花兒一樣綻開了,而在那花蕊之中憑空的伸出了一隻手臂。這般的詭異師曉小又何曾見過,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待到緩過神來後才大聲叫喚起來。
師曉小的叫聲才發出時,他阿爹也已發現了這團妖氣騰騰的濃霧。正如師曉小所見,那濃霧此時如一朵盛開的花兒,向外打開,一隻手從花蕊中伸出來,不快不慢,卻讓他無處可逃。他阿爹隻覺得那隻手打在他的手掌之上,立時便有刺骨的冰涼從手掌心極快的傳遍全身。本來一身精鋼鐵骨的他竟然渾身酸軟搖搖欲墜。
封氏兄弟這才驚覺,但已來不及,眼見著那隻手又消失在那濃霧中,而曉師他爹身軀支撐了一會終是倒下地去。封天義頓時大驚失色,便覺得大勢已去,直是萬念俱灰,再出招時竟有些滯堵拖遝了。而封天仁卻是愀然變色,怒火如雷,一身絕技拚盡全力而出。此時的封氏兄弟一個是無心再戰,一個奮勇激殺,心中所念卻是不同。而少了曉師阿爹那天賦神力的壓迫,車夫頓覺壓力大減,趁勢強攻。這樣一來,封氏兄弟的落敗已成定局。
再沒過十個合回,便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封氏老大封天義先是被放倒在地。隨著老大封天義的倒地,封天仁知道再無力回天,隻得長歎一聲垂手就擒。
明鏡台上的這一場惡戰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