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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情》第53章:相談甚歡
  第二局的開局柳青山落子遲緩,更是猶豫不斷。曉師的阿爹還是那般的大開大合揮灑自如,尤似千軍萬馬盡在掌控。而此刻,柳青山心已不在棋局之上。

  很快,在果斷棄子之後曉師阿爹眼看又將要贏下這第二局,他盯著柳青山,反是有些不悅:“瞧你一副心不在蔫的樣子,就是我贏了,又有什麽意思。”說話間一手將棋盤掀翻在地,數百顆棋子嘩啦啦散得滿都是。

  師曉小沒料到阿爹脾氣轉換這般的大,直氣惱的不想說什麽了。柳青山倒是不在意的樣子,說道:“棋盤上的東西,再怎麽變幻莫測都不過是紙上談兵,叔父常年征戰,早就看淡了這棋盤的輸贏。”

  他這一番話說得師曉小愛聽,他阿爹更是愛聽。兩人都瞧著柳青山,柳青山呵呵一笑,說道:“叔父在這明鏡台上閑了這麽多天,若不是因為曉師忽然出現,只怕早就走了。我猜想,叔父這幾日必是心猿意馬,這棋就是贏,也是不痛快的。”

  “曉師,你這位義兄還算是個有趣的人。”

  聽到阿爹這麽誇柳青山,師曉小喜出望外,笑著說道:“阿爹,你知道嗎?這幾天有您陪我,又有柳兄陪我,還有大師父護著我,實在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幾天。我知道,這幾天阿爹要走了,但我只求阿爹在走的時候,不要偷偷的走。”

  “哈哈,這曉師,還總記得這些。那是你小時候,我若不偷著走,能走得開身麽?就你那樣哭那樣鬧的,我只能偷偷地走。現在不會了,好吧!那我現在告訴你,明天,我要走了。”曉師阿爹笑著,十足一個慈祥的父親。

  “阿爹,我知道您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知道您到了這一步,已經停不下來了,孩兒不敢攔著。只希望您平安就好。小時候,每次您出去,曉師就怕得要命。”師曉小這麽說著說著就開始嚶嚶的哭起來了。

  柳青山早已經料到,到了要分別時曉師必會哭得象個孩子,聽他這麽說,原來是小時候缺了父親的關愛與陪伴,總是不自覺的沒有了安全感。

  曉師的阿爹摟住了師曉小的肩膀,幫著他擦掉了臉頰上的淚,聲音難得輕柔的說道:“好了,又哭了。不怕讓你的大柳兄看到嗎?”

  說著,師曉小開始俯身收拾起散在一地的棋子,柳青山正要動手幫忙。曉師的阿爹擺了擺手,問他:“百裡莫那日在北陽見伯顏,不知道說了什麽,伯顏起了止兵大悅的念頭。你覺得,除了伯顏說的江南富庶之地,不宜常年征戰之外,還有沒其它理由?”

  柳青山從未想過此類問題,曉師他阿爹這一問又甚是突然,柳青山一時語塞,無法作答。隻得搖頭說不知道。但隨後又馬上補了一句:“小侄以為,江南不管是富庶,還是貧瘠,每一處地方,都不應有戰火,唯有此,才是真正美妙的人間。”柳青山雖然不知曉師的阿爹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但總覺他即是南蒙朝的大官,必是有機會向世祖建言。若是自己的一番話能得到他的認可,那這一番話,就算是他柳青山替天下百姓向世祖所言。

  也不知曉師的阿爹有沒聽進去,柳青山這話說完也不見他有任何異樣,只是接著又問柳青山:“你可知,我為何要上這明鏡台的?”

  柳青山說:“不知道。只知道明鏡台是個摒棄雜念,修養身心,不惹塵埃的世外仙境。”

  “摒棄雜念?不惹塵埃?”曉師的阿爹低聲細語:“談何容易。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又忽然抬高了聲音,象是自問:“鴻鵠尚有凌雲志,人若是沒有些雜念,那還象什麽樣子了!與螻蟻又有何異?”  柳青山又問:“那叔父為何來這明鏡台呢?”

  “哈哈哈,問得好!問得好!我也在想,為何來此?”曉師阿爹邁步走到屋外,偉岸的身軀負手而立,舉頭望向萬裡碧空,仰天笑道:“若要成其事,必要承其重。這世上,也只有那劈荊斬棘的路走起來才讓人痛快,只有那開天辟地的事做起來才叫讓痛快。”此話說來足有萬丈豪情,幾欲氣吞山河。而後他轉過身,對柳青山說:“這是我來明鏡台的這幾天裡才悟到的。”

  柳青山一時間又不知要如何說。這世上若都是心無雜念,不惹塵埃,一心向佛,不問世事的人,那豈非就是一潭死水,太過於無趣了。嘴上卻說道:“我最近悟到的是,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活在當下才是正道。及時行樂,想太多就太累。”

  這時迦德走過來,合什對曉師他阿爹說道:“我佛普渡眾生,渡的是那些堪不破的紅塵心,是芸芸眾生。施主天降雄才,又豈是芸芸眾生可比。”又笑著對柳青山說道:“這幾日看下來,老和尚掐指算了一下,你這個柳狂人也非池中之物,遲早有一天要翻江倒海的。”

  難得迦德不那麽一本正經的樣子,柳青山立時覺得親近了許多,便也打趣說道:“弘願寺的放生池裡自然是容不下我的。呵呵,那翻江倒海的事也是輪不到我的咯”。曉師他阿爹卻是神情肅穆,對迦德施禮說道:“大師,這幾日多有叨擾,還要多謝大師耐心疏導勸慰。明日一早我要啟程了。”

  迦德還禮,笑言說:“明鏡台上七日便勝人間無數!施主塵緣太重,莫要再回來了。”

  曉師他阿爹聞言縱聲狂笑,粗曠豪放的笑聲響徹山谷。

  晚飯時分,迦德、師曉小他阿爹、師曉小、柳青山和小虎子,還有封氏兄弟共七人聚在一起,也不知封氏兄弟從哪裡端出來幾壇酒。兄弟兩人卻是滴酒不沾肚子填飽了就出去了。

  而屋內的這一頓酒從日落時直喝到戌亥之時。師曉小直喝得面紅耳赤,連小虎子都要喝醉了。師曉小他阿爹罕見的海量,就連柳青山這種號稱千杯不醉的到最後也只是能仗著一身強勁的內力而勉強相陪。小虎子醉得最快,在醉倒之前仍沒有忘了他的蒙古軍刀,曉師他爹拍著胸脯說就算自己不來,也一定會派人給他送過來,也一再囑咐說,小虎子,你要隨大師好好練功,到你想要建功立業時,來尋我就好。小虎子問,我到哪裡可以找到阿爺呢?阿爺的名字呢?曉師他爹說道,若是你小子真是有造化,我們自然會再相遇的,那把軍刀收好就行。小虎子聽了似懂非懂的,帶著醉意就地跌倒,迦德笑著將小虎子抱了回去。

  草原上的漢子都善飲酒,個個都是海量,但師曉小顯然是個例外。小虎子倒下後不久,師曉小也開始吐了,吐了一陣之後便也暈暈沉沉,說著還要喝,要喝個一醉方休。曉師他阿爹也不勸阻,只是一個勁的笑著,滿是疼愛的看著師曉小。就連柳青山看到這樣的鐵漢柔情都心生羨慕。

  看著沉睡的師曉小,他阿爹半響不說話。之後揮揮手將兩名隨從遣了出去,一雙虎目直瞪著柳青山,道:“來這明鏡台,原來是因有許多事想不明白,無法決斷。在這幾天,整日與大師靜坐誦經,這麽就想明白了。卻不知,你在這明鏡台上可想明白了些什麽?”

  曉師他爹的喜怒無常他也是領教過的,是以聽到這忽然來的問話,柳青山挺了挺身板,說道:“柳青山就是個山野粗人,心中不裝事情。我來明鏡台純屬天意,也只是為了看一眼小虎子。”

  曉師他爹一笑,說道:“伯顏夫人被囚之事你辦得很好。”

  因婉夫人之事被誇了兩回,讓柳青山都不好意思了,也是一笑,說道:“只是怕大家起了誤會。你們神仙打架,遭殃的還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曉師他爹又說:“可是這樣一來,大悅所謀之事盡皆落空。你怕是要辜負百裡莫所托了。”

  柳青山習慣性的撫著下巴,說道:“叔父真是料事如神。只是如今這些個事情與我並無乾系了。”又打趣說道:“叔父雖是身處這明鏡台,看來這心都在京都了。”

  曉師他爹嗯了一聲,緩緩說道:“到明鏡台來,可清心靜氣,置身於事外,這樣反能將事情看得通透。漢人有位名家所言,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此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接著又豪飲了一大口酒,問柳青山:“你剛才往後事情與你並無乾系,是指你柳狂人另有打算了?”

  “也說不清。隻覺得我這一介江湖莽漢老是去想這些國家大事,實在有些好笑。還是躲遠些的好。”柳青山也飲了一小口酒,反問:“明鏡台上這幾日,叔父最為惦記的是什麽?”

  曉師阿爹一笑,說道:“你不是說要躲遠些嗎?”又問:“伯顏斬殺榮府四子隻為激怒衛望舒,你覺得這是為何?”

  “小侄不知,願聞叔父高見!”柳青山也覺得自己口是心非了。

  曉師阿爹對柳青山的反問未加理會,而仍是追問道:“伯顏此舉是將衛望舒一把推向世子。你覺得,世子得此強援後會如何做?”

  “小侄還是不知。”柳青山這次有意踏進了這南蒙朝三大巨頭的紛爭,亦是想從此能靠近太子,為大悅之事窺得良機,只是之後李孤陽帶著秦和首級之事過於突然,而且李孤陽這一來完全在世子面前取代了他,柳青山一下子便就成了可有可無之人。他心生退意卻也與此有關。

  但世子與伯顏或者衛望舒到底會有何動作,乃至後續到底有何影響,他卻實在無法推定。

  曉師阿爹不再追問,象是自語道:“大業盟在京都潰敗,天機門在京都再無掣肘,行事更將無端。婉夫人之事若是直接報於伯顏府,。就算伯顏自己不動怒。只需借天機門之手榮府一族勢必受滅頂之災。那這樣一來京都城只怕會拋起驚天大浪。所以,你做得很好!”

  說到這裡,柳青山這才覺醒,大業盟的潰敗原來是有意而為,只是整個事情的第一步。而後婉夫人被劫,嫁禍於太子與衛望舒,這是第二步。以伯顏對婉夫人的寵愛再加上天機門此時已獨霸京都的勢頭,榮府的滅頂之災無可避免,且記恨世子也是必然。這樣就為京都城埋下了禍亂的種子。而這種子必會很快的冒出頭來。這是第三步。

  果真是環環相扣啊,步步相逼!

  步步相逼?這個詞一出來,柳青山心中一震,象是一下又悟到了什麽。

  柳青山還在沉思著,又聽到曉師阿爹說道:“如今看來,京都城這一時半刻是不會再亂下去了。但要真正的安定……?”

  帶勸誡的口吻,柳青山說道:“京都城要真正的安定,那恐怕是要世祖方可奪定。叔父又何必這樣操心。”

  “此話是怎麽個講法?”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小侄只是擔心叔父行事萬一過頭了,將軍、府尹大人與世子,哪一個都不是能得罪的。京都城這三大巨頭,世子是皇儲,是未來的君王,只是現在根基尚是不穩。另兩位,伯顏根基深厚,攻守兼備,衛望舒後進之師但終究還是勢單力薄,只能先守求穩。若有世子相助,只怕又不一樣了。若是哪一天這伯顏的將軍府與衛望舒的京都府尹這兩大巨頭若是打起來,您能站在哪一邊?您哪一邊都不能站,能躲就躲到遠遠的去。到上京去,到燕州去,那些地方才是避險的上上之選。”

  柳青山侃侃而談,曉師阿爹一邊頻頻點頭。等到柳青山說完了,他自己才回過神來,似乎說得有些多了,大概真是酒上頭了。

  曉師阿爹認真聽完了柳青山剛才所說,細細的想了想,又問道:“那你覺得,世祖此時會如何做?”

  柳青山嘿嘿一笑,又摸著下巴,說話間舌頭有些打結,口齒不清的說:“叔父您太看得起我柳青山了。您這話若的是問百裡將軍,他定是能答得上來的。小侄粗人一個,學識淺薄,叔父此問不敢作答。”

  曉師阿爹卻是精神越加旺盛,又是豪飲了幾大口,說道:“我與百裡莫神交已久,但終是緣慳一面。何時你替我帶個話去,南蒙朝隨時恭迎高位以待。”

  “將軍忠義,品格高尚,不逐名利,不圖虛名,南蒙就是給再大的官也不請不動的。當年世祖與伯顏這般相請都無功而返。”一說到百裡將軍的品性,柳青山自是一臉驕傲與自豪,只是說到最後,又覺得百裡將軍實是可惜,不由得歎了一口說道:“可惜將軍,一腔熱血付諸東流水啊!”

  就這樣兩人邊喝邊聊,慢慢的那些酒便要見底了, 他阿爹也終於是有些要醉了,再又擺出了一臉的嚴肅對柳青山說:“柳狂人,蒙古族人沒有漢人那麽多的門弟之見,你與曉師交好,只要他喜歡他高興,我都不要緊。但僅此而已。你可明白?”柳青山已經喝得面紅耳,看到他阿爹一副正經的樣子,沒忍住的撲哧笑了出來,說道:“明白,明白,小侄當然明白。不這樣,還能怎樣。”心裡暗道,我與師曉小還能如何?曉師他阿爹大概也喝過勁了,話也開始亂講了。

  卻見曉師他阿爹仍一本正經的說道:“柳青山,但凡你有一絲半毫的逾越之舉,我便要,我便要,要……”。他努力的想著要用一個比較合適但又不是很血腥的詞來表示他這話最後的意思,一時著急竟想不起來。

  柳青山又是嘿嘿一笑,帶著醉意,昏糊糊的說道:“便要我不得好死,對不對?”。說著說著,也已是昏昏沉沉,最後怎麽睡下的也不知道了。

  柳青山再醒來還是迷迷糊糊的,渾身脫力軟綿綿的,若不是迦德喚醒,他這一覺就要到天亮了。

  迦德將柳青山叫醒時正將到子夜之時。天邊幾朵烏雲遮住了如鉤的殘月,明鏡台上黑壓壓一片,深谷山淵更是漆黑一片,倒如一面黑色的鏡子,映著淡淡的偶爾間有的月色。

  柳青山從蒙蒙睡眼中透過勁來,已是精氣十足。

  柳青山問迦德:“大師,為何要選在子時?”

  迦德說道:“你不是說過,子夜之時體內的氣息較易喚醒。”

  柳青山點頭,說道:“好,要如何做,全憑大師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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