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企業最忙的時候到了,不是總結、收帳,就是展望、拜訪,中信亦不能免俗,白天忙著事務性工作,晚上忙著禮節性應酬。
一年下來,離不開合作夥伴的支持,吃飯送禮最是心意,好在,孫煜的偏才幫了大忙,買禮物、定酒店、陪吃喝……
雖然忙碌,中信倒也省心,只要人到場就行了。
酒是自帶的紅酒,三道菜也是必不可少,涼拌黃瓜、西芹百合、香菇菜心。這些都是中信的習慣,不為裝模作樣的養生,而是私心的保護,客隨主便嘛!
臨近春節,應酬才算基本結束,中信喊來了孫煜,低聲地安排道:
“馬上就放假了,你在部門內群發一個郵件,咱們部門明晚聚餐,你來安排,告訴他們不要聲張。”
孫煜不解道:“公司年會不是剛搞過嗎?怎麽,各個部門還有單獨聚餐?”
“你想得美,我是覺得兄弟們辛苦一年了,有必要單獨聚聚,加深一下感情,明年繼續努力。”
“我懂咧,放心吧,報銷到時候我來辦理,你簽字就行了。”孫煜怪笑著。
中信卻是淡淡地吩咐道。“這個就不走部門費用了,小金庫不是你保管的嗎?全都帶著。”
“孫老板的那個罰款?行,聽你的。”
孫煜遲疑了一下,隨即爽快地答應了。
孫煜去準備了,中信換了茶葉,坐在椅子上一轉,面向著玻璃幕牆,眼神淡漠地俯視著樓下的川流不息……
這半年下來,他就像匹孤狼一般,不停地奔走呼嚎,為的不過是一片棲身的草原,日子早就沒有了悠然,一切又是那麽的如夢似幻,他憤然離開途遠公司的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唉,也不知道那幾位怎樣了?
叮鈴鈴~
“顧中信,是我。”
聽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中信臉上的黯然被笑意驅散了,他的心中不免嘀咕,傳說中被人惦記就會打的噴嚏呢?
“老劉啊,我還正想著給你打個電話呢。”
“我一直忙,也沒顧上聯系你,這不快過年了嘛,問候一下。”
“謝謝你惦記著,怎麽樣?都還好吧?”
濃濃的怨氣從聽筒裡竄了出來:“我早就離開途遠了,簽單也拿不到提成,說是客戶不結款,他們技術搞不定能怪我們銷售嗎?”
“嗯,我猜也差不多,換一家也好,產品好才是王道啊!”此時的中信居然有種逃出生天的慶幸。
“是啊,他們幾個還耗在那兒呢,跟等死差不多。”
老劉說話還是那麽直接,中信乾笑一聲,及時岔開了話題,離開了就該放下了,鐵打的營盤可能會腐朽,流水的兵卻可以感情永續。
“老劉,年前怕是來不及了,年後吧,咱們幾個老途遠聚一聚。”
“行,到時候我來召集,我不跟你說了,還要打幾個電話呢。”
“好的,再見。”
中信掛掉電話,一絲笑意還掛在臉上,離開了還會有人記著,真的很暖心!
部門聚餐開始了,沒有一個人缺席,剛好8個人,孫煜點好了菜,趁這個空檔,孫煜提議中信講幾句,中信也不推辭,含笑看著大家,語氣隨和。
“今晚,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規矩,沒有任何勉強,白酒紅酒飲料茶,隨意,圖的就是輕松自在,圖的就是吃飽喝好,誰都別來虛的,虛了一大年了,累不累啊!咱們聚在一起算作有緣,喜怒對錯都是過去,
來年重新開始!先聲明一下,我今晚喝紅酒,誰也不許敬我酒,是兄弟,咱們碰個杯,不是兄弟,給我靠邊站。” 哈哈~
不知是真的開懷,還是一如既往的假,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氣氛很是歡樂融洽。
中信的發言談不上幽默,他也懶得刻意討好誰,所說的不過是最真實的肺腑之言,其他人怎麽理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老顧,是這樣靠邊站嗎?”孫煜筆直地靠著牆,雙目呆滯,雙手平伸,幸虧林正英沒在現場。
“歡聚時刻,你還是老實待著吧。”中信拿起一張餐巾紙照著孫煜腦門一拍。
哄堂大笑中,菜陸續上來了,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帶來的紅酒,中信舉起高腳杯,看著杯中晃動的殷紅液體,正沿著杯壁緩緩下滑,清晰的眾人變得朦朧了,他莫名有些感傷,又有些無奈……
“來,大家一起舉杯,為了今年的悄然逝去,也為了明年的不可預測。”
孫煜鏗鏘有力地接話道:“為了渠道部,為了信通公司,乾杯。”
“乾杯……”
聚餐臨近尾聲,淺嘗輒止的眾人,很好地維護了熱烈友好的氛圍,鄰座之人彼此交流著,若不是忙著與王芳聊天的孫煜,間或與中信說上兩句,他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中信突然有些煩躁,他想早點兒結束這個無聊的飯局了。
“孫煜,上最後一道菜吧。”
“好咧。”
孫煜應了一聲就出去了,不大工夫,他端著一個盤子進來了,將其擺在了轉盤上。
嶄新的百元鈔圍著盤子一周,燈光下,那俗不可耐的閃耀,卻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大家紛紛抬起疑惑的雙眼,看向了中信。
“部門內我們也要帳目公開,這是那位孫老板上繳的罰款,一共三千塊,除去餐費,剩下的都在這兒了,咱們今天也大俗一回,盤子到誰面前,誰就拿三張,開始吧。”說完,中信將轉盤轉到一旁。
當轉盤轉到孫煜時,盤子還剩下四張,孫煜直接拿了起來,說道:“老顧,剛好我們一人兩張。”
中信不容置疑道:“不,照規矩來,你拿三張,剩下的是我的。”
“那行,等下結帳,估計還能剩個幾十,我幫你要包好煙,你也算犒勞一下自己。”
“嗯,這個可以有。”
分完了錢,便意味著聚餐結束,眾人說話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一時有些嘈雜,中信隨即宣布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拿著孫煜遞過來的好煙,中信心中腹誹道:成本都差不多,憑什麽要這麽貴啊,換一條‘銀河之光’也綽綽有余了,可惜,飯店裡是不會出現這種明顯跌份兒的香煙啊!
第二天,中信沒有回公司,而是登上了回老家的班車,渠道部的工作已經全部安排妥當,崔總特批了他的提前離場。
車子抵達時,差不多天快黑了,中信沒有去姐姐知昔家暫住一晚,而是擠上了去白鷺的末班車。
當中信踏著夜色,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顧不上腳下傳來的顛簸,向著家的方向快步走著。
大門前,一天下來,榨油原料篩選下來的殘渣有不少,老大中孝正埋頭打掃著,對於中信的到來,他以為只是晚歸的路人,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
中信開口喊道:“大哥,還在忙呢!”
“啊,老四回來了!”中孝聞聲立刻迎兩步,話語中充滿著驚喜。
“嗯,我來掃吧,你歇會兒。”中信伸手就要搶過掃帚。
“太髒了,我等會兒再掃。”中孝將掃帚往地上一扔,接過中信的行李,推著他就向屋裡走,邊走邊高聲吆喝著:“田冰,老四回來了。”
中信剛一進院子,就見一女子跑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了他的胸口上。
中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發覺她穿得不多,心中很是憐愛,忙催促道:“老婆,外面冷,先回屋吧。”
她卻根本不為所動,只是緊緊地抱著,中信再次抱緊了自己的女人,貪婪地深吸一口那夾雜著奶味的體香……
中信膝蓋微曲,矮下身形,用雙臂環繞住她的纖腰,用力將她抱起,穿過院子,來到後屋門前,才將她輕輕放下。
暖黃的燈光籠罩了兩人,田冰牽起他的大手, 一道兒走進了屋內。
屋裡很暖和,炭火爐晃動著幽藍的火焰,月英抱著小腳板坐在老顧旁邊。
“爸,媽,我放假了。”中信神情激動,話音有絲絲顫抖。
老顧微微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中信顫聲問道:“爸,你還好嗎?”
月英急切地呼喚著:“兒子,快過來,坐這兒烤烤火。”
坐下來的中信,這才注意到,老顧手中拿著一個不大的塑料白板,他正在上面寫著,當白板翻起,上面有個字,‘好。’
中信眼中含淚,看著眼前的白板,這是幼兒識字用的一種寫字板,撥動小機關就會擦去字跡,可以反覆書寫使用。
田冰小聲說道:“咱爸手術後,就不能說話了,身體還不錯。”
“什麽,這,這怎麽可能呢?”
中信再也忍不住了,他聲色俱厲,已是淚湧而出,田冰連忙抹著他的後背。
月英安慰道:“你爸一輩子跟個教書先生似的,小時候說你們說得太多了,老天爺這是心疼他了,讓他好好歇歇了。”
他的淚水更加地止不住了:“什麽狗屁老天,我還沒聽夠呢,它怎麽敢?”
白板再次被立了起來:不哭。
中信的視線雖已朦朧,可他依然看得清楚,父親在傳遞著他的意思,可到底是嚴厲地阻止,還是溫情地勸說呢?也許,只有他的心裡最清楚。
看著老顧的臉,中信還是讀懂了那兩個字,他看到了欣慰的笑意,更看到了無奈的坦然。
“嗯,爸,我不哭,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