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一念間，

　　莫名或有緣，

　　芥子入須彌，

　　不言看不穿。

　　茶幾上豁然擺著香煙和火柴，中信拿起煙盒翻轉著，欣賞著……

　　“馮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熊貓?給我一根嘗嘗唄?”

　　“抽吧，那一包都給你了。”馮總大度地回應著，悄然回到床邊，隨意地抖了抖被子，將那一處景致掩蓋了起來。

　　中信掏出一支來，放在鼻子下深嗅一下，似乎陶醉其中了，直到馮總坐下，他才恍然醒來，趕忙又彈出一根連帶著煙盒遞了過去:“馮總，借花獻佛了，您也來一根兒。”

　　兩個男人吞吐的煙霧，迅速幻化出仙境一般的場景。

　　馮總淡淡地問道:“小顧啊，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如果您沒有其他的安排，我打算明兒一早就回去了。”

　　中信的回答中規中矩，主動抽煙的放肆也是形勢所迫的權宜，他還真的不能太隨便了。

　　馮總露出了一絲微笑:“難得來一趟，不打算好好玩玩?”

　　“不玩了，我還得早點兒回去幫老婆帶孩子呢。”

　　“哦?你的家屬也接到了安市?”

　　“是的，兩邊跑還是有些不便，我就把老婆孩子接到了身邊，我還能幫她帶帶孩子，晚上也有個說話的人。”

　　中信的回答顯得有些囉嗦，可能酒後容易變話癆吧。

　　最樸實的話語，在馮總聽來，似乎被感染到了，他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

　　“嗯，小顧真不錯，懂得疼老婆。”

　　“您誇獎了，我那是偷懶，想吃口現成飯而已。”中信靦腆了。

　　“想吃現成飯還不簡單嗎?異地任職，公司有生活補貼，還有專屬的管理經費，隨便找個定點的飯店不就解決了嘛。你們綜合部幹什麽吃的，這點事兒都安排不好，現在是誰在負責啊?”

　　馮總的話裡透出了強烈的不滿，話題也就自然過渡到了工作上。

　　“現在是我兼著的，這方面經驗，我確實有些欠缺。”

　　“我記得你們綜合部不是有個叫王佳的嗎?”馮總的神態自然，語氣隨意。

　　“哦，我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綜合部了，現在是市場部經理助理了，也是公司的中層骨乾。”中信據實匯報，悄悄聚焦眼角，以余輝觀察著。

　　“不錯，很好。”

　　馮總含糊的誇獎，到底是對人還是對人的安排呢?中信聽不出來，也懶得去想，只能不置可否的聽著。

　　見中信保持著恭敬的緘默，馮總和顏悅色地轉換了話題:“小顧啊，這一次會議收獲如何?”

　　“挺有收獲的，令我大開了眼界，以前有些坐井觀天，不知其大了。”

　　或許是說城市之繁華，或許是說飲食之奢靡，又或許只是世故之客氣，中信的回答卻尤顯客觀，不見虛偽與諂媚。

　　“是啊，不心懷高遠，何以致千裡呢?然而，能力再大，信念再高，都需要平台和環境的支撐，你想過尋求更大的發展機會嗎?”

　　馮總含笑看著中信，中信回以真切的樸實，坦然言道:

　　“我還在不斷打磨和提升自己，加之，根基未穩，哪敢心有旁騖啊，隨時還有可能被召回吳市，所以，我暫時沒有其他的想法，隻想沉下心來，好好在信通工作幾年。”

　　馮總精神一震，問道:“你是說老崔想把你召回去?”

　　中信突然意識到，

自己的話可能多了，便急忙解釋道:“沒有，是我自己瞎猜的，畢竟我也沒去總部述過職，回省公司也是正常的工作調動。”　　馮總道:“如果，再讓你回去做個部門經理，你真的還能接受嗎?”

　　馮總的話像是魔力種子，在中信的心中迅速發芽，變得枝葉繁茂起來，掙扎與不舍交替攀升著。

　　中信沒有回答，隨意地拿起火柴盒，翻轉著，神情不再淡然，出現了一絲迷茫與糾結。

　　馮總又說道:“如果你願意，節後我就可以讓你去總部述職，甚至，我還可以給你更好地選擇，比如，來海都做我的助理，先熬一段資歷，東區的位子還不是隨便你挑，怎麽樣?有沒有信心挑戰一下自己?”

　　蠱惑性極強的話語，在中信的耳邊響起，似乎要勾出他的信念與堅守，再慢慢地揉碎，隨風飄散……

　　中信抬起頭，滿眼皆是疑惑:這個精明睿智的男人，只是穩穩地坐著，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無緣無故，非親非故，暫無所圖，難道他是求賢若渴的公子小白?看中了自己的才乾?還是自己真的太妄自菲薄了?

　　沉默了半天，中信將火柴盒放在了茶幾上，沉聲答道:

　　“馮總，謝謝您，我清楚自己的斤兩，學歷與資歷都尚且不足，怎敢坦承您如此的厚愛?”

　　說完，中信似無聊又似無措，不斷擺弄著桌上的火柴盒，調整著它的位置，竭力使其距離煙灰缸及香煙遠一些，又不致於影響到取用的便利……

　　規則上，成就了和諧，行為上，失去了隨心、隨性……

　　馮總認真地打量著中信，輕笑一聲，態度甚是和藹。

　　“小顧啊，人要學會正視自己，一味的謙遜可不是什麽好事。可能你還不知道，此前李乾向我推薦過兩個人，我直接就給斃了。知道為什麽嗎?我用人的首要標準就是才乾，其次，我才會看人品。老崔給我看過你的簡歷和業績，所以，當他準備派你過去時，我沒有提任何反對意見。”

　　說到這兒，馮總再次輕笑，眼神中卻是充滿了不屑。

　　“呵呵，老崔真是手裡沒人啊，居然舍得把你派出去，老鷹放出去了，真的還能收回來嗎?”

　　馮總點上一支香煙，隨手一扔，火柴盒落在了煙灰缸與香煙盒中間，隱隱形成一種擠壓之勢，中信強壓住把火柴盒移出的衝動，不敢再盯著茶幾，目光略微抬起一些，看向遠處的床頭，似要尋找那一抹春色。

　　“小顧，你工作起來，有底線，有魄力，有衝勁，有方法，不貪婪，不狂妄，不懈怠，不急躁，在你這個年紀，能把年少輕狂和老成持重完美融合，這是非常難得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你本就是展翅的鷹，應該擁有更廣闊的天空。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我打心眼兒裡喜歡，就想好好培養培養，別無他念。”

　　馮總的這一番言論，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在腦海裡應該也是多次演練，聞者沒理由不感動涕零，如此的知遇禮待，恐怕誰都難以自持了。

　　中信面帶羞怯之色，略顯激動地說道:“馮總，您真的謬讚了，我很清楚，我的缺點有很多，還需要好好地打磨。”

　　馮總開懷一笑，讚賞的目光毫不保留地投給中信。

　　“哈哈，你當然需要打磨了，所以，我才專門找你談啊！不過，打磨也需要過程，更少不了外部條件，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時不我待，趁著年輕就要迅速成長起來，等基礎扎實了，再慢慢修煉心性也不遲嘛！”

　　“謝謝您。”

　　這一聲，是發自肺腑的感謝，這一刻，中信徹底舍棄了先前的猜測與臆斷，或許曾經的些許芥蒂已然全部消散了。

　　真誠不需要言表，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語氣，足矣！

　　馮總感覺到了中信的心態變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看向中信的目光愈發的溫和，欣賞之意滿滿的……

　　“小顧，來，抽煙。”

　　馮總親自給中信發了一根煙，屋裡再次布滿了煙塵的迷霧。

　　不經意間，馮總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哈欠，卻被中信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緩移視線，卻見他那隱黑的眼圈，想必是日夜操勞有些過度了。

　　於是，中信輕聲細語地表示著關切:“馮總，您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打擾您這麽久了，都已經影響到您休息了。”

　　“也好，你先回去消化一下，隨時打電話給我。”

　　馮總確是有些困了，精神也變得倦怠，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中信回到自己房間，正準備洗澡睡覺，酒店的內線電話響了。

　　“顧總，打擾了，我是小李，請問您休息了嗎?”

　　“……”

　　掛了電話，中信打開了房門， 坐等小李的到來。按照慣例，小李應該是在派發紀念品，因為時間關系，只能晚上送了。

　　很快小李就到來了，將一個精美的小袋子交給中信，笑著說道:“這是馮總精心準備的小禮物，送給您和您夫人，明早他就不親自相送了，祝您一路順風。”

　　“謝謝你，也請你替我謝謝馮總！”

　　“嗯，那就下次再見吧！”

　　小李伸出手，中信只是淺淺地握住了對方的指尖。

　　視線所及，眼前的她，情眸中有媚絲流淌，與臉頰的紅潤相接……

　　中信暗歎:好一枚弱柳依牆的紅顏啊，希望那牆夠堅固，根基夠扎實，不要被地下的茁壯根系給輕易頂塌了！

　　小李走後，中信打開了袋子，裡面有兩個禮盒，一盒品牌彩妝系列，一看就知道出自女性的手筆。另外一盒，包裝很精美，手感很沉重，打開來看，是一方長形的水晶磚，內雕著一幅立體的鷹歸圖:

　　絕嶺之巔有一高大喬木，其中橫生的粗大枝乾上，棲息著一隻神態威猛的雄鷹，翎羽飽滿，雙目圓睜，利爪透鋒，張力十足，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右下角陰刻著三行小字，‘南方有嘉木，其上棲七鷹’，‘辛巳年冬於海都’，‘No:007’。

　　那水晶越發沉重起來，中信苦笑了一下，將其裝回了盒子，掏出隨身攜帶的‘銀河之光’，取出一根抽了起來……

　　這一晚，助眠的酒，喚不來盼望的睡意;疏解的煙，理不順繚亂的思緒;靜心的茶，安不了飄飛的心境;一向沾枕頭就睡的中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