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面對無解的無奈,似乎睡眠成了最好的療愈聖藥,一覺醒來,天地還是那方天地,心卻又多了一絲淡漠,時間久了,也便波瀾不驚了!
次日清晨,顧家人如往常一樣,各自忙碌了起來:
老顧去找了肖廠長,中孝繼續按部就班點卯撞鍾,中禮依舊遊戲著他的求學路,月英、知昔、中智固守著本該的軌跡。
唯有小四,可謂是翻天覆地的改善,那一滿箱讓他心心念念的小人書,從高高在上變成了觸手可及,從此書中無日月,哪管寒暑又春秋。
轉眼間,盛夏即將過去,鐵工廠的榨油車間運轉了起來,中孝終於得償所願,五個人的車間裡,赫然有個叫周全的存在;
畢業後的中禮,徹底放飛了自我,顧家的夥食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幾乎每日有魚有蝦;
知昔升上了初中,學製由兩年改成了三年;
中智小學三年級,光榮地加入了少年先鋒隊,成為一名一道杠少年。
小四更加待不住了,他軟磨硬泡帶撒嬌,迫於無奈,賈月英找到校長和老師,同樣用上了軟磨硬泡的手法。
小四終是得償所願,正式進入了小學,開始了新的學習與玩耍生活,再也不用‘竹馬前頭無青梅,繞床又知無嫌猜’了。
依照顧家的慣例,孩子入學了就可以稱呼大名了。
領了新書,買了紙筆,小四卻是用小毫鄭重地寫下了顧中信三個字,正中那懸針一豎,似要力透紙背,隱隱透著些道韻的玄妙。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冬日的一天,月英尚未做午飯呢,中智卻帶著小四提前回來了。
月英疑惑問詢:“中智,怎麽回來這麽早啊?”
“媽,我也不清楚,你問老四吧。”
中智也很疑惑,老師為什麽會突然喊他帶弟弟回家呢?小四不予理會,反倒是捧起月英的茶杯就喝起水來。
月英見了趕忙道:“兒子,那是茶葉水,很苦的。”
小四一氣喝幹了杯中水,砸了砸嘴巴:“嗯,舒服。”
月英問:“中智,你喝水嗎?”
“不喝,我又不渴。”
“你這孩子,怎麽跟你爸一樣,不渴不喝水,多喝點兒水對身體有好處。”
月英嘟囔了一句,不再管孩子們,她要去準備午飯了,她應該是忘記了什麽。
臨近中午的時候,顧家大門被人從外推開了,喧鬧聲傳了進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驀然響起:“顧中信的家長在嗎?”
緊跟著,聲音提升了一個八度,叫喊道:“顧中智,顧中智。”
中智出了後屋看了一眼大門處,拔腿就往廚房跑,衝著灶台後面正燒火的月英急聲說道:“媽,媽,外面來了好多人。”
“我聽到了。”
月英應了一聲,丟下火鉗壓住燃著的柴草,邊走邊撣著衣服,到了大門口,她一眼就認出了中間挺立的女人,立即笑臉相迎,熱情地招呼起來。
“師老師來了,快,快進屋坐。”
師老師露出不耐的神情,寒霜密布的臉上帶了一絲鄙夷:“我說完就走,你兒子不尊敬老師,還頂嘴,我教了這麽多年學,就沒見過這樣的學生,學校把他開除了。”
說完,她扭動著身子就要離開,嘴裡還有意無意地嘀咕著:“哼,我還治不了一個小地主崽子了?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 本來有些愣神的月英,好巧不巧卻偏偏聽得真真的,護犢子的勁兒立刻竄了上來,笑容也迅速冷了下來:“你給我等等,你再大聲說一遍,我聽聽。”
像是被抓了現行的小偷,師姑娘的氣勢瞬間就弱了下去,音調直接跌了幾分:“我,我就說你兒子不尊敬老師,學校開除他了。”
月英倒也沒揪著剛才的問題不放,而是冷笑道:“呵呵,是嗎?我家孩子不尊敬你,你就把他開除了?”
“是,就是我要開除他的,反正只要是我教,他就別想上學。”師姑娘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強烈的優越感。
“媽。”
“媽。”
兩聲清亮的聲音,劃破了權威彌漫而成的氛圍,兩道身影擠開人群,來到月英的跟前。
月英不解地問道:“你們怎麽一塊兒回來的?”
“好事兒,等爸回來再說。”
說完,知昔乖巧地挽住月英的胳膊,不再言語,疑惑地看向堵在門口的眾人,顧家除了當年被抄家時,何曾被人這樣圍觀過呢?
中禮那張稚氣盡脫的笑臉瞬間變得冷峻了下來,銳利的目光射向對面的師姑娘:“怎麽回事兒啊?”
也許是年輕吧,畢竟她只是二十幾歲的姑娘,師老師的心裡不免有些發虛,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溫和些的聲音,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中禮聽完也不廢話,轉頭衝著後院大呼了一聲:“老四,老四,給我出來。”
嘰蹓~
旁邊東屋的門打開了,一個小屁孩慢悠悠地晃了出來,邊走邊看著手裡的書,直到中禮伸手把他拽了過去,才念念不舍地合上。
“二哥,喊什麽呀,剛看個開頭。”
抬頭的瞬間,小四發現了老師的存在,眼睛裡立刻寫滿了問號:“啊?師老師,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你沒跟你媽說嗎?”師姑娘有些抑鬱難平了。
“你讓我說什麽呀?”小四的茫然看起來很無辜,他的小手卻在輕輕撫摸著手中的書,封面上赫然寫著《神秘島》。
圍觀的大人們差點兒笑出聲來,那一群帶過來孩子卻是肅然觀看,眼神中甚至帶了些許的憤怒。
中禮的心裡突然想起了血饅頭,並隨便緬懷了一下魯先生,他問道:“師老師是吧?當著中信的面,就請你說說,他怎麽不尊敬你了?”
“他寫錯字了,不聽我糾正,課堂上公開和我頂嘴,這樣的學生我怎麽教?”
中禮一聽卻是淡然一笑,再問:“請問他寫錯的是什麽字?”
“魚,就是這個很簡單的字,他都寫錯了。”師姑娘臉上的鄙夷之色再現。
“不應該啊,他怎麽可能不會呢?”中禮自語一句,旋即又問:“請問他錯在哪裡了?”
“魚下面一橫,他居然寫成四點水,我幫他糾正,他還說我寫錯了,說書上印錯了,這樣知錯不改、擾亂課堂秩序、不尊敬老師的學生,你們大家說說看,我還怎麽教?”師姑娘慷慨激昂的陳詞,還真有點兒振聾發聵的味道。
終於鬧明白怎麽回事的中禮,卻笑了起來:“好吧,你說他錯,那就是他錯了,你是教書育人的老師嘛。那麽,請問你帶這些小孩子過來圍觀,意欲何為呢?”
“我帶學生們過來,就是利用反面典型,現場教育他們,要尊敬老師,尊重知識,不能目無尊長。顧中信這樣的學生我是不會教的。”
“是啊,要尊重知識!”中禮有些憐憫地看了看圍觀的學生,帶著一絲傲然,說道:“你也確實教不了我家老四。”
此言一出,月英卻是一驚,對著中禮伸手就打,不過怎麽看都像是在幫兒子撣灰:“中禮,你胡說什麽呢?你搗蛋來了,快跟老師道歉。”
中禮居然順從地向師姑娘微微鞠了個躬:“尊敬的老師,我替老四向你道歉,他才四歲,竟然不知道顧及你的面子,抱歉了。”
而後,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問道:“順便請教一下,你知道魚有幾個魚鰭嗎?”
說完,招呼著弟弟妹妹,也不顧月英的意願,推著她轉身回屋,關上了大門。門外,一眾吃風的大人和孩子,還有在冷風中凌亂的師姑娘。
回到堂屋,知昔和中智也很好奇魚鰭的事兒,中禮卻是笑了笑,取來紙筆,先寫魚的上半部,然後,邊寫邊說著:
“背鰭一點、尾鰭一點、腹鰭兩點, 這不就是魚字嗎?”
隨後,中禮又快速寫了一個魚字,下面的四點換成了一橫,他指著兩字,繼續說道:“你們看,這個魚像不像一條死魚啊,再看這個魚,四個魚鰭左右擺動,上下發力,就像活的一樣。”
“嗯,確實像一條遊來遊去的魚,這樣寫的話,整個魚字就靈動起來了!”
知昔衝著二哥挑了個大拇哥,中禮卻不好意思起來,那神情無論怎麽看,他都還是個貪玩的大孩子。
“我不是喜歡抓魚嘛,總要琢磨怎樣才能順利抓到魚,像黃辣丁什麽的,位置抓得不對,還容易傷到自己,自然就觀察得細致些了。”
“不知道那個老師會不會想到啊?”知昔問道。
“她?應該會吧,這可比猜字謎簡單多了。”中禮眉頭微微皺起,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感覺。
“老四呢?”
“咦?剛才還在的呀!小弟,小弟。”
知昔左右不見小四,便四下找了起來,很快,溜回前屋看書的小四,再次被攪擾了。
他跟著姐姐來到後院堂屋,小臉上寫滿了鬱悶:“二哥,又怎麽了?”
中禮似乎看出了端倪,他直接問道:“那個魚字是怎麽回事?你別告訴我,你真的不認識那個字。”
小四支吾道:“我~”
中禮轉頭問向中智:“老三,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中智搖搖頭,繼續默讀著手裡的語文書。
知昔起身蹲下,抱住小四雙臂,輕聲詢問:“小弟,跟姐說實話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