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了，周日有晚自習，中信早早地吃過晚飯，他要趁著暮色未起返回學校。

　　一個人的時候，中信喜歡繞小道而行，身處曠野之中，走在尺寬的田埂上，野花野草還有野鴨，一切的存在都是那麽自然、恬靜。

　　一片爬滿草皮的空地，兩棵傘冠遮日的蒼松，幾座高矮參差的墳塋，中信靠著西邊的那座，半躺著，嘴裡叼根兒茅草，枕著雙臂，蹺著腿，眯眼看著天邊的晚霞，回味著嘴裡的悠香:媽媽親手製作的蛋炒飯，永遠都是那麽得好吃！

　　天已漸黑，中信這才慢騰騰起身，向著燈光刺眼的教室趕去。

　　“中信，你怎麽才來啊?接著。”

　　剛進教室，一個磨光了皮的籃球就飛了過來，中信穩穩地接住，並順勢拍了幾下，然後單手托住了。

　　“走，外面走廊玩兒，教室裡耍不開。”

　　中信放下書包，衝著幾個小夥伴招呼了一聲，帶頭出了教室。

　　借著教室的燈光，寬寬的走廊變成了球場，成了夜間玩耍的最佳場地，雖然缺少了籃筐，但足以讓中信他們盡情揮霍青春的汗水。

　　外面的喧鬧引得教室裡一片側目，那些渴求跳出農門的學生，也只能無可奈何皺皺眉，不提那些精力旺盛的家夥，單說中信，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二哥二嫂都在這個中學當老師，中信吃的是教師小灶，住的是教師單間，學習始終不好不壞，只要不犯大錯，老師們都不會管他。

　　而他也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從來不做罪惡滔天的壞事，所以，一直以來，也沒任何師生投訴到顧中禮老師那兒。

　　砰~

　　籃球再一次砸到了教室門上，這一次砸的是隔壁的複讀班。

　　門，被砸開了，球，滾了進去……

　　一個小夥伴滿不在乎地跟著去撿球，但見那球托在一男孩手上。本欲伸手拿下，那人卻將手臂向後一帶，義正辭嚴地說道。

　　“下自習再來拿吧。”

　　“憑什麽呀，你誰呀?管的著嗎?”

　　“我是班長，你們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班了。”班長的話擲地有聲。

　　“喲呵，小子挺橫啊！大班長，咱們出去談談?”

　　要球的小子叫李闖，是鎮長的兒子，去年才轉學過來，在學校裡幾乎是個霸王的存在。

　　“怎麽?出去你還敢打人嗎?老師一會兒就來巡班了。”班長的語氣似乎也不再那麽英勇了。

　　李闖也不廢話，一把抓住班長的胳膊就往外拖，嚇懵了的班長，近乎配合地來到了門外，打球的幾人立即圍了過來。

　　“你~你們幹什麽?”

　　班長強作鎮定，幾乎是喊了起來，也許是自壯聲勢，也許是呼叫援兵吧。

　　“哼哼，幹什麽?當然是要我們的籃球了。”

　　班長抱緊了籃球，彎腰護住，真不知是固執地堅持，還是下意識地緊張。

　　“好小子，你有種。”

　　李闖怪笑一聲，毫不含糊就揮出了拳頭，很不幸，拳頭卻被人攔下了。

　　“等等。”

　　李闖心中大為光火，回頭一看，正是中信，也便松弛了下來:“你幹嘛呀，是這小子欠揍，我幫他開眼呢。”

　　中信上前一步，對著李闖小聲耳語道:“不能打，萬一鬧大了，讓我二哥知道了就不好了。”

　　李闖倒也乾脆，放開了班長，奪過籃球轉身欲走。

　　一個溫軟的女聲驀然響起……

　　“班長，你沒事兒吧?他們都是些什麽人你不知道嗎?”

　　怒火被強行壓下的李闖，

多少還有些鬱悶，雖說平日裡男女生都是互不搭理，可聞聽此言，他也顧不了什麽忌諱與面子了。　　“喲，你倒是說說，我們是什麽人啊?”

　　面對李闖的咄咄逼人，那女生小聲嘀咕道:“你們自己清楚。”

　　李闖臉色陰沉了下來，聲音也低沉下來，但足以讓附近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你是想說，我們是小混混吧?”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說完，那女生仰臉看向了李闖，在短暫對視之後，一向跋扈的李闖居然弱了氣勢，他退後一步，說道:“好男不跟女鬥，走，我們打球去。”

　　熟悉李闖的幾人都知道，這家夥犯起渾來，是不管什麽男生女生的，可這一次的主動退讓卻著實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旁觀的中信沒有跟著離開，他眯起雙眼直盯著那女生，淡淡地說道:“小丫頭，你的勇敢可別用錯了地方，好好學習，少管閑事，天天向上，別太逞強。”

　　那女生依然我故，迎著中信的目光，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請求:“你們能不能別在走廊打球了?”

　　“你覺得呢?”

　　看著女生那近乎渴求的眼神，還有上下眨動的睫毛，中信突然感到慌亂，他找不到拒絕的詞匯，只能不置可否地落荒而逃了。

　　回到教室的中信，思緒開始亂飄:

　　為什麽那個女生給了他強烈的熟悉感呢?對了，那雙眼睛，好像和小華差不多;那白白的皮膚，圓圓的臉，還有微胖並不高的身材，想象中，媽媽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

　　“中信，晚上到大寢室喝酒。”李闖帶著滿身的汗味兒，在中信旁邊坐下。

　　初三全體學生必須住校，大寢室就成了學生們群分且傳遞情感的地方。喝酒不過是小孩子裝大人的一種表現，喝的酒不過是一種略帶酒精的果酒-小香檳。

　　“哦。”中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怎麽了?跟丟了魂兒似的。”李闖拿筆捅了一下中信的胳膊，臉上帶著壞笑的表情。

　　中信當即回懟道:“我看是你丟了魂兒吧?剛才你怎麽慫了?”

　　“切，我會怕她?我那是好男不跟女鬥好吧。”李闖擺出一副男子漢的傲然正氣。

　　中信卻是不信加不屑地搖著頭:“算了，你就別吹了，我都替你累，你說你還是李闖嗎?”

　　“這你都能看出來?”李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我啥也沒看出來，讓個地兒，我先打個盹。”

　　說著，中信不再理會李闖的疑惑，趴在課桌上睡起覺來，李闖拿出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著，眼睛卻滴溜溜地警戒著……

　　第二天，又是晚自習的時候，中信徑直來到複讀班，輕輕敲了一下開著的窗戶，衝邊上一個男生招了招手。緊接著，中信拿出一個折疊好的紙條，示意了一下昨天那個女生，滿不在乎地說道。

　　“嗨，幫個忙，遞給她，謝了。”

　　那個男生略帶疑惑地應了一聲，伸手接過，直接就給送過去了。

　　初三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青春的懵懂，眾目睽睽之下，那名男同學的舉動，立即引起了小小的的騷動。

　　當紙條擺在了那女生桌上，女生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不敢有任何的動作，竭力裝出視而不見的樣子，依舊在一本正經地刷著題。

　　她的同桌有些按捺不住了，伸手就要搶過紙條，卻被她迅速地按住了。

　　在同桌的嬉笑中，她的神情變得毅然決然起來，有種視死如歸的既視感，她小心地打開紙條，卻見上面無名無款，只有九個字:小丫頭，可敢球場一見?

　　女生若有所失卻也暗自松了一口氣，隨即神態自若地環視一下周圍，低頭繼續刷著題，筆速卻越來越慢，最後停在試題上不動了……

　　中信拿著籃球站在了場地中間，四周空無一人，遠遠地聽取著蛙聲一片。

　　站得有些累了，中信放下籃球當做凳子……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中信立即站了起來，看著漸行漸近的模糊身影，他知道，他等的人，來了。

　　兩個青澀的身影相距兩米，遙遙而視，卻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幾分鍾後，女生先開口了:“我來了，你呢?”

　　中信順嘴說道:“哦，我~我也來了。”

　　話音落下，兩人都有些愣住了，接著，又都笑了起來，借著朦朧的微光卻清晰可見，女孩的嘴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說吧， 什麽事兒?我還要回去做題呢。”

　　女孩的話將輕微失神的中信拉了回來，他摸了摸後腦杓，顯得有些靦腆了，他趕忙轉過頭去，手指著教室方向，說道。

　　“我~我也覺得打球不應該在那兒打。”

　　女生也似乎走神了，她楞了一下才快速反應過來，面露欣喜之色，低聲說道:“啊?哦！謝謝你。”

　　“……”

　　接下來，兩人似乎都找不到話題了，只是默默地相對佇立。

　　沉默了許久，女孩走了，空曠的球場上，只剩下一個孤單消瘦的身影，在聆聽獨語的晚風！

　　自那晚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在教室走廊裡打球了。

　　又是周日晚自習，中信和往常一樣，近乎黑透了，才姍姍來到教室。

　　當他準備從抽屜裡取出課本時，卻摸到一個硬硬的瓶子，拿出來一看，瓶子外面用報紙包裹著。

　　懶得閑猜，直接撕開，卻見瓶子下面壓著一張折疊的宣紙，打開宣紙，清秀不乏力度的楷書浮現眼前:

　　家父飼蜂，王漿贈君，為感高義，聊表寸心。

　　任家有女，新霞為么，長汝三歲，應是阿姊。

　　“這是什麽呀?”李闖將宣紙搶了過去，之掃了一眼，又給扔了回去。

　　陷入沉思的中信沒有搭理李闖，他很是疑惑，感覺自己被人窺探了，他必須要搞個清楚，弄個明白。

　　於是，他直接去到複習班，推門而入，走到任新霞的桌前，面無表情地敲了敲桌子:“你，跟我出來。”

　　說完，他轉身出門，等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