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了出租車，沿著一條幽暗的石徑，走上不足百米，前面現出一座精致的館舍，門前杆挑一長燈籠，紅底黑字‘田の中’。

　　中信疑惑地問道:“這是?”

　　“這是稻田中，在吳市算是比較正宗的日式料理了。”

　　“巫總，商量個事兒，咱能不能換一家?”中信面露尷尬之色。

　　女人停下腳步，轉過身，饒有興趣地看著中信。

　　“哦，看不出，小顧還蠻有堅持的嘛。”

　　“您誤會了，這與堅持無關，我並不排斥異族的文化與飲食，而是我的胃很民族。”

　　“這兒環境很好，你嘗試一下吧。”女人似乎對此間情有獨鍾，眼神中居然透出商求之意。

　　“行吧，我去買個煎餅果子，陪著您吃日料。”

　　中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著，女人則是睜大了眼睛，仔細打量著他，更是積極地建議著。

　　“要不，你再來根兒大蔥，斬盤鹽水鴨，對，再來瓶二鍋頭，哈哈。”

　　說著說著，她便花枝亂顫起來，微光之下，頗有些別樣風情，一時間，把中信弄得哭笑不得，有些臉紅了，女人見了，收住笑聲，拉著他邊走邊說。

　　“放心吧，裡面有烤肉，也有煎牛排，再正宗的日料，到了國內，都得從了咱國人的消費習慣。”

　　進到館舍裡面，移門相向劃開，標準的日式榻榻米，矮桌一張，軟墊幾隻。

　　兩人脫了鞋，拾階而上，本欲跪坐，卻見矮桌下有方形坑洞，正好滿足了國人的坐式習慣，高度剛好可以腳踏實地，且有控溫地暖，煞是貼心。

　　中信的心中不免腹誹:這日料果然是個大坑啊，全無神髓，徒留表象，東西混雜，錢包至上啊！

　　同時，又不無惡趣味的想到:萬一有人腳帶黑暗，遇暖纏綿，繚繞不散，豈不是異味平添?

　　所幸，自己有老婆每天督促，泡腳換襪，雖偶感繁瑣，終是先見之明啊！

　　女人的興致似乎頗為高昂，也隨著中信的節奏，胡亂地點餐，隨性地喝酒，牛排烤肉下清酒，執筷擒壺也挽袖。

　　兩人面前並無酒杯，只有兩隻白瓷櫻花小酒瓶，中信輕輕撫弄著一隻，漫不經心地問道:“巫總，我有個疑問，不知當不當講?”

　　有些女人，不論身材是否嬌小，但直率卻是骨子裡的，譬如，眼前的這位。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您會開車嗎?”

　　“會呀。”女人在小口吃著牛排。

　　“那您為什麽不開車呢?”中信像是在隨意地閑聊。

　　“你不用繞彎子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公司有一台車，以前一直是崔總開的，我若開了，他就沒車開了，他那麽好面子的人，我又何必太過強勢呢?再說了，我也懶得開。”

　　她點的是三分熟的菲力，嘴角隱有血漬，但在中信看來，卻不覺得可怖，反而，那抹嫣紅平添了情趣。

　　“巫總，我敬您，謝謝。”

　　中信抓起酒瓶向前一伸，巫總也依樣迎上，兩隻酒瓶碰在了一起，女人仰頭喝了一口，放下酒瓶卻是一聲輕歎，幽幽地問道。

　　“有人說過你傻嗎?”

　　中信腦海中立即有幾個倩影次第浮現，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杓。

　　“嘿嘿，您看出來了?我本來就不聰明呀！”

　　她哼了一聲:“少跟我打馬虎眼，從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一個女人。”

　　“沒錯啊，我眼中是有一個女人，

剛好您能看得到。”　　借著酒意，中信探頭湊近眼前的女人，混淆著概念。

　　她也湊近一些，認真地看了看，卻是上位者的氣勢瞬間回歸了。

　　“現在這個女人希望得到你的幫助，你願意嗎?”

　　“我當然願意了，但我能力有限，只能竭力做好本職工作，少添亂。”

　　她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這個女人隻身來到這裡，孤立無援，表面上的強勢不過是一種心理借勢，算不得真正的強勢。而你的能力遠不止這些，我了解過你在安市的所作所為，在那兒，根本發揮不出你的才乾，做業務更不是你的全部，做我的助理，我給你最大的權力與空間，你敢接受嗎?”

　　中信淡然道:“只是不知道，這個女人又需要我做什麽呢?”

　　“真正掌控省公司，收攏各地市分公司。”她的話很乾脆。

　　中信慨然道:“崔總可以幫您，我自以為是他的門人弟子，不敢僭越啊。”

　　“他?恐怕他才是最大的障礙吧。”

　　女人似乎草率了，言語有些毫不顧忌，也許是了解了中信的為人，也許是為了收服人心，又也許只是馭人的手段吧?

　　中信暗自思忖: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加一母，此女子絕非善茬兒！

　　看著中信遲遲不語，女人繼續說道:

　　“根據你的品性，我知道你會為難，畢竟崔總提拔了你，可後來他又是如何待你的呢?你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卻是清清楚楚，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逼你表態嗎?我是希望你主動靠過來，可我還是低估了你的堅持。”

　　她的話猶在耳邊，中信卻神遊物外:

　　他想起了，爺爺救的周全周旺兩兄弟，全無感恩之心，甚至反咬恩人幾口，這樣不堪為人的人，是他最不齒最厭惡的人，他怎麽可能做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呢?哪怕崔總後來有所疏遠，換位思考，也是可以理解的，對於崔總，他只有感恩，也只能感恩。

　　拿起酒瓶，中信自顧自地喝著，一口，一口，清酒也能刺激到咽喉，劇烈的咳嗽之後，中信抽出紙巾掩面擦拭……

　　眼瞅著中信的樣子，女人的氣勢在悄然收起，釋放出溫和的善意:“你好好想想吧，我是不會逼你的，只要你沒有答應做我的助理，我是不會合並市場部，你的部門也會一直存在。”

　　“巫總，謝謝您！”

　　氣息漸趨穩定，中信的道謝異常真誠，他的眼神是透徹而又乾淨的。

　　“好了，現在跟我說說，你的那個方案吧。”

　　“嗯，我在安市分公司做過嘗試，網絡時代已然勢不可擋，而企業對網絡的需求全是全方位的，我想組建一個專門的部門，從事企業上網的工作，包括但不限於域名申請和網站建設，這將是一個全新的電信增值服務，與我們現有的業務剛好可以形成有效的互補，此事完全是順勢而為，我們搶先佔領市場，未來的發展不可限量！具體細節，我都寫在方案裡了。”

　　中信以極簡的語言描述著極美的前景，巫總暗自點頭，眼前的他確實看得很遠，也很清楚:

　　由於互聯網普及的限制，國家關於企業上網年的提法，已經過了兩年，一直不溫不火，隨著行業拆分重組，競爭帶來了資費的不斷下降，網民數量在急劇增加，企業也開始重視互聯網這個宣傳平台，域名申請已經熱了起來，企業網站建設即將迎來井噴式發展，利用信通的互聯網接入和客戶資源，可以想見，前景甚是光明。

　　看著他那期盼的眼神，巫總心生不忍，卻又不得不說，略作思慮後，她緩緩道出個中緣由:

　　“你的這個提法很好，我個人非常認可，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從總部到地方，都在忙於整合前的調整，業務上只能做減法，不能做加法。事情雖然很有前景，但需要投入，工資總額能不能增加且不說，線路、機房、服務器等硬件更是巨額投入，我們省公司根本承擔不起，總部肯定也不會支持，基礎電信業務已經足夠公司忙活了。所以~”

　　中信當然知道她所言非虛，他的方案中也提到了這些因素，但仍舊不甘心地問道:“真的沒有一絲可能嗎?”

　　“除非實力民企介入，否則，斷無可能。”為了讓他放下，她說得很絕對。

　　中信的眼神落寞，意興闌珊:“唉~公司沒有自己的本地網，單靠現有業務，未來真的很難說啊！”

　　“喝酒吧。”

　　女人舉著酒瓶發出邀請， 她的腳卻有意無意地踢到了中信，隔著薄薄的絲襪，將溫軟的觸感完美地傳遞了過來。

　　中信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女人，她也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吧，可能是坐久了，下意識地活動一下吧。

　　一餐飯，一男一女，吃吃喝喝，說說停停，時間已晚，腰酸腿麻，是時候結束了。

　　出了門，沿著石徑緩緩走著，女人的腳步略微踉蹌，中信忍住攙扶的念頭，默默地守護在旁。

　　“你走吧，我住在對面小區，走幾步就到了。”女人的聲音莫名有些清冷。

　　中信腹誹著女人的善變，但不放心也是真的:“我送送您吧?”

　　女人莫名的煩躁:“墨跡啥呢?你走吧，不用你管。”

　　“那我就走了?”中信一邊詢問著，一邊招手攔車。

　　女人搶前一步，直勾勾地看著他，神情滿是哀傷:“男人都虛偽！既然不想，又何必詢問呢?”。

　　中信歎了口氣，女人的晦澀難懂無關乎年齡，隻關乎心情。

　　“那您說吧，我是送呢?還是不送呢?”

　　“隨便你。”

　　女人像是負氣一般，丟下一句話，就要自行穿越馬路。

　　她一腳踏出，道邊的落差讓她腳下一軟，中信眼明手快扶住了幾欲摔倒的女人:“您可悠著點兒，我還是攙著您吧，。”

　　“我很老嗎?”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女人已然分不清現實了，她倨傲地甩開中信，搖晃著走在了前面，中信隻得一臉無奈地伴行一側，始終保持著隨時撲救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