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市光學儀器廠，簡稱吳光廠，曾是吳市效益最好的三企業之一，坐落於城市邊緣，背靠吳市的著名風景區，是名副其實的花園工廠，面積很大，環境絕佳。

　　盛極時，斥巨資研製生產複印機，因片面追求國產化率，導致了產品的穩定性較差，用戶體驗不佳。一個本來前途無限的項目，卻拖垮了整個廠子，倒是為複印機行業培養了大批的技術骨乾。

　　現如今，只能靠生產一種教學設備勉強殘喘，昔日輝煌已黃花，坐擁美景少車馬。

　　聽著廠人事處長的大段感慨，中信不由地想到了那個簡稱，吳光廠，無光廠，一個沒有光明的廠子，唉~既來之則安之吧，未來怎麽樣，誰知道呢?

　　簽訂了五年的勞動協議，交了一些資料後，安排好宿舍，中信算是正式開啟了他的職業生涯。

　　同期報到的還有幾個年輕人，中專到本科都有，大夥兒一起參加了輕工局組織的學習班，拿到了一個小紅本，上書‘吳市幹部崗前培訓結業證書，’中信等人算是真正的吳市人了，而且還有了幹部的身份，只不過，前綴少了領導二字。

　　根據工廠的規定，新進大學生都要參加為期三個月的車間實習，因為專業的原因，中信只能被分到總裝車間，一道工序一道工序的熟悉，清點配件、焊接工件、裝外殼、擦鏡面，打包等等。

　　工序雖然不少卻也簡單，學起來容易，重複的動作著實有些無趣。流水線上分得更細，他每周都被調換不同的工位，根本不給熟練的時間，一旦上線，片刻不得松懈，確實磨了性子。

　　因為不熟練，中信所在的工位時常跟不上節奏，也因此拖了整個流水線的後腿，為此，班組長沒少過來幫忙，更沒少向上反映，終於，車間主任找上了中信。

　　在主任辦公室裡，夏主任沒有雷霆震怒，反倒是攀起了關系:“中信，你說巧不巧，我查了一下，我們還是校友呢。”

　　“哦?這麽巧，您是什麽專業的?”中信也順杆兒爬著，言語中似乎充滿了親熱與開心。

　　“我學的是機械製造，我們學校最王牌的專業，實業強國就需要製造業的真正強大！”夏主任似有一絲回味。

　　“嗯，是啊，製造業才是實業的主流，真正創造社會價值的產業。”對此，中信是頗為認同。

　　聊過一些專業的話題，又回首了一段學校歲月後，夏廠長才轉入正題:

　　“中信，我知道，你學的是計算機，是高科技，在我們車間根本不對口，可是，廠裡有廠裡的規定，這兩個月你只能熬下去。”

　　“夏主任，您說得明白，我也聽得清楚，主觀上，我確實不想拖慢生產進度，但在客觀上，我又確實跟不上流水線的速度，我只能說，我已經盡力了。”

　　向來悠然慢節奏的中信，把他放在流水線上，不得不說，是有些諷刺了。

　　“那你想在哪道工序呢?”

　　“要不，還是讓我回配件庫那邊吧?我雖然比較笨，但勤能補拙，我加班加點地乾，還怕完不成工作量嗎?”

　　看著中信那副忠厚老實的模樣，夏主任笑了:“笨，你可真笨啊！不過，我可提前打好預防針，那幫老女人都不是善茬兒，你被欺負了可別來找我。”

　　“謝謝主任關心，您就放心吧，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中信笑嘻嘻地說著，又拋出了一支香煙，轉身就走。

　　配件庫這邊，每天要為流水線備品，也要做一些小部件總成，

工作量並不小。那幾位女人都是老悍了，欺負欺負新人，寬松寬松自己，似乎很合天道。　　這一回，中信確實很笨，他經手必錯，搞得女師傅們苦不堪言，本來以為可以輕松一些的，結果因為要幫著糾錯，反而耽誤了更多的時間，可除了埋怨又能怎麽辦呢?

　　畢竟中信只是來實習的，而實習就意味著無需承擔責任。

　　在女人們無比幽怨的眼神下，中信卻施施然轉身離開了車間，將女人們的嘮叨和鬱悶拋在了腦後。

　　很快，中信又回來了，手上卻拎了一個袋子，他將袋子往工作台上一放，嬉笑道:“各位師傅，小顧給你們添麻煩了，呶~他誠心誠意給你們道歉來了。”

　　看著嬉皮笑臉的中信，幾個女人笑罵著，各自挑了零食吃了起來。

　　“師傅啊，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端個茶倒個水的，我最在行。”

　　“小顧太客氣了！”

　　“零件上的毛刺那麽多，這活根本不是你們大學生能乾的。”

　　“你幫我們過過數就行。”

　　“……”

　　七嘴八舌的嘰喳聲，在中信聽來卻很悅耳，最質樸的人到底還是咱們工人階級啊，為人和善，待人熱情，急人所難，替人擋事，不求名利，不求回報。

　　想到這兒，中信立馬屁顛顛地忙活起來，幫女人們的茶杯都續上熱水，給自己也換了一杯茶，坐在一旁陪著，還積極參與與她們交流的許多重大問題。

　　譬如:

　　誰家昨晚來了一隻猴子，據說是打後山上下來的;

　　哪個女工最近總去半山腰的領導小樓;

　　誰家的孩子今年中考沒有考上重點高中;

　　哪家的孩子今年考上什麽大學了;

　　誰家的老公是個大老板，家裡如何如何有錢;

　　……

　　當然，她們更喜歡關心小顧的個人問題，推薦著她們所熟悉的待嫁姑娘……

　　直到實習結束，中信每天虛以逶迤著，日子過得逍遙安逸，離開車間回技術處時，他都有些不舍了。

　　吳光廠深處的山腳下，有一幢二層大樓，外牆貼有藍白相間的馬賽克，這兒就是技術處了。

　　中信被安排在一個單間，工位上疊放著兩台大機器，通過標牌獲知，一台AST一台SUN，都是進口的小型機，應該是廠裡搞複印機項目時進口的。

　　中信如獲至寶，仿若回到了少年時代，拿起工具就是一通狂拆，當一堆散件擺滿桌子的時候，他傻眼了:

　　內存、驅動器、硬盤等統統沒了影蹤，價值幾十萬的機器只剩下空空的鐵殼子，更不用說顯示器、鍵盤等外設了……

　　中信找到技術處長，將自己的發現匯報之後，說道:

　　“處長，我學的是計算機專業，可這兒根本不具備工作條件，是不是請領導考慮一下，添置一些設備呢?”

　　“小顧啊，我跟你講，現在廠裡困難，暫時沒有購買計劃，你還是先穩定一下心態，耐心點兒嘛。”

　　“這不是~”

　　中信本想說浪費人才的，可轉念一想，自己一個大專生算什麽人才啊，也就臨時收住了。

　　處長態度和藹地安慰著:“好了，你不用多說了，只要不少你工資，你不是樂得清閑嘛，我們處暫時也沒有任務給你，你就自己玩兒吧。”

　　“那行吧。”

　　中信已然失去了抗爭的心思，他想到了此生第一個月工資，298.01，有零有整，還不到三百。

　　回到樓下，看著大開間裡面忙著製圖的眾人，中信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多余的人，無所事事，也無人搭理……

　　走到裡面的小辦公室，他關上門，將桌上的散件一股腦塞進機箱裡，臨窗靠著椅子，腳往桌子上一蹺，凝視著後山:

　　那兒是一片祥和的畫卷，有粗壯高大、端莊肅穆的松柏，有依附其上、登上枝頭的藤蔓，有貼地叢生、努力向上的野草，偶爾也有幾隻蝴蝶在舞動著幼嫩的翅膀，灑下了點點鱗粉，反射著若有若無的微光……

　　晚上下班，中信直接去了同事黃武的宿舍。

　　黃武是一位濃眉大眼的壯小夥，還沒有交女朋友，有一手不錯的廚藝，同時進廠的幾人中，中信與之關系最好，買菜做飯的事情，黃武都是一手操辦了。

　　看到中信，黃武奇怪道:“喲，今兒怎麽來早了，菜還沒做呢。”

　　“煩，無聊。”中信說著就往床上一躺。

　　“怎麽了?離了那幫女人就無聊了?”

　　看了一眼壞笑的黃武，中信很不屑地鄙視道:“切，你還能再低俗點兒嗎?”

　　“那就是第一天回技術處上班， 給你下任務了?”

　　“有任務就好了，我現在啥事沒有，整個兒一閑雲野鶴。”

　　“閑著還不好嗎?我們模具車間忙死了，還讓我幫著搬東西，我要是能進技術處就好了。”黃武的眼裡流露出一絲豔羨。

　　中信學著處長的口吻調侃著:“你們都是工廠的未來骨乾，現在忙點兒是在歷練你們，小同志，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你個鳥人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黃武笑罵了一句，低頭繼續理著手裡的葉菜。實話實說，黃武的廚藝真得不錯，每回都能讓人主動加點兒飯，為的就是那一口好吃的菜。

　　想著快要吃飯了，中信突然來了精神，他一咕嚕坐了起來，說道:“你趕緊搞菜吧，我下去再買倆鹵菜，晚上咱們喝點兒。”

　　“行，燒個魚，炒個蔬菜，快得很。”

　　在兩人的分別忙活下，簡單豐盛的晚餐很快就上桌了，酒剛剛倒上，又有幾隻單身貓進來了。

　　來的都是熟人，中信熱情地招呼起來:“來來來，一起吧，不喝酒的不許留下看熱鬧。”

　　菜不在乎多少，關鍵是要個氛圍，都是孤身在外的人，聚在一起既是緣分，也是慰藉。

　　酒足飯飽之後，幾個年輕人一起抽煙神侃著:

　　從工作戀愛，到國內國際大事、空間站、銀河系……無所不談，人人都是積極地拋出自己的觀點，稚嫩也好，偏頗也罷，反正不是考試，無人評判，思緒飛得再遠，也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