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煩煩,雪舞鎖城為衣單;
盼盼盼,金烏當空春不遠;
亂亂亂,和風西來暖還寒;
難難難,弱水三千無渡船;
歡歡歡,牛郎織女不羨仙;
歎歎歎,戒規森嚴斷塵緣!
可微一個箭步竄出,玉臂輕舒展,輕易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麽這麽急著走呀?我還能把你吃了呀?”
中信轉頭看她,神情看似輕松:“咱們不是說好的嗎?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老實交代了呀,難道你還想留我吃飯不成?”
“這麽多年沒見了,當然要吃飯咯。”
他的手悄然捏緊,卻又無奈松開,只能淡淡地說著客套的虛言。
“改天吧。”
“不行,就今天。”她滿眼期切地看著他。
“今天真的不行。”他滿臉急切地躲開她。
“你還有約會?”她追尋著他的眼睛,無法理解他的頻拒。
“沒有。”
“為什麽呀?”她在固執地堅持著。
“我~我~你還是別問了。”他語塞了,驀然臉紅,低下了頭。
她松開了手,戚然低語: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不會再讓你為難,我也不需要你的憐憫。你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我的影子,是我硬要擠進去的,不論可微還是克威,對你來說,只是文字的遊戲而已,是我錯了,是我錯得太久了。”
她的眼中已是噙滿淚水,她無聲地哭泣著,她的心被撕扯著,她恨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已成她心魔的男人,她的身體在顫栗著,她環起臂膀抱住了自己,緊緊得包裹起來,她感到冷,無處躲藏的寒意……
他不敢多看她一眼,轉頭看向窗外的大雪,沉聲說道:
“不是的,能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你不用質疑,你的影子已然留在我的心裡了。可我來見你的心思並不單純,既然已經坦白了,我還有什麽顏面或理由留下呢?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已經玷汙了朋友這個詞。好了,可微,就讓我保留些自尊吧,我想像個男人一樣地離開,謝謝了。”
“呵呵,你的自尊?你要像個男人,可我呢?我就不要自尊了嗎?我還是個女人呢,你顧及我的感受了嗎?我幾次三番地留你,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你真的以為我傻嗎?難道我猜不出你的來意嗎?是,這短短的相處,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是我,可我真的不想那樣對你的;中間的時光,我們都是本來的我們,我很幸福很滿足;可後來呢?你敢說你還是你嗎?你的自信哪兒去了?”
可微慟聲控訴著,淚水肆意流淌著,身體劇烈顫抖著,為自己的落花有意,也為他的藏匿躲避!
“你說得沒錯,我已不是我了,當年那個人早就走丟了,面對生活的殘酷與重擔,誰能自信到底呢?誰又能始終挺直腰杆呢?不過是苟延殘喘、裝模作樣於人前罷了。年少輕狂應趁早,五鬥黃粱可折腰啊,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豪門的純粹,我或可理解;而寒門的繚亂,你卻根本不知。灑脫與拘束,拚搏與認命,自信與自卑,狂妄與怯懦,歡笑與悲哀,忠誠與放縱,高尚與猥瑣,高傲與卑微,全在心念一刹,我已辨不清了。唉~活著太累,真實太昂貴,不是普通人的消費啊!對不起了,可微!”
中信表情複雜,慨然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沉,情緒越來越低落,隨著那一聲長歎,
濃鬱至極的不甘與無奈傾瀉而出,似要把他淹沒,腐蝕到骨,直至湮滅化無…… 可微震驚了,她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強壯遠超當年的他,肉身還是那具肉身,而軀殼裡的靈魂卻孱弱了!
她的心在憤怒,卻找不到呐喊的對象;她的心在糾疼,卻找不到恰當的語言;她的心在墜落,卻找不到借力的支點;她的心在不甘,她要擔起救贖的責任,她要找回當年的那個他!
“跟我來。”
她抬手擦去淚水,做了個深呼吸,出言幹練,眼神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牽起他的衣袖,走向室內的另一扇門,他驚詫其言,疑惑隨之。
門開了!
鵝黃的燈光區分出兩個區域:
臨窗處,簡約的實木條案,有酒,有菜,有煙,煙灰缸裡殘著幾隻煙蒂,案頭擺著玻璃小瓶,插著幾支乾枯的滿天星……
另一邊,滿鋪的實木地台,高不盈尺,三面靠牆,余面立有低矮欄杆,留有一級台階,正中置厚絨地毯,其上三隻草編蒲團,再無他物……
她拿出一雙棉拖,塞到了他的手中,命令道:“換鞋。”
她已經換好了鞋,粉粉的,絨絨的,客隨主便,他只能乖乖地聽話,準備將換下的運動鞋放入鞋櫃時,卻有些犯難了:
整齊排列的鞋子,剛好填滿了櫃子,那是她的鞋,精致而又乾淨,而自己的大鞋,卻無處安放,且格格不入。
看看他的窘迫,她忍住笑意,立即蹲下,將鞋子擠了擠調了調位置,在鞋櫃正中留出一處寬敞,將那運動鞋擺了進去。
她問道:“合腳嗎?”
他苦笑道:“挺好,只是這顏色~”
她踏上一步,兩隻鞋子靠在了一起,一大一小,一模一樣。
“好看吧?我特意去買的。”
“嗯。”
“還記得那首老歌嗎?”
“粉紅色的回憶?”
“你唱給我聽?”
“你不怕嚇著?”
她沒再繼續,而是輕挽他的衣袖,走到地台上雙雙站定,她指著牆上的一幅字畫,問道:“這幅字怎麽樣?”
進門時,未曾留意,此時得以近觀,卻見草書六個大字:固守中信可微。
嗡的一聲,六個字就像六字真言,閃著金光,齊齊地旋轉起來,向他鎮壓了過來,他的腦袋瞬間放空了,思維停滯,呼吸困難,身體僵直……
“快說說嘛。”她恍若不知,嬌聲催促著。
他急忙收斂心神,努力保持著鎮定,假意審視著作品,時而蹙眉,時而展顏,好一會兒才緩和了下來,謹慎出言:
“這幅字沒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作,平日裡,我既不臨碑帖,也不碰筆墨,又怎敢胡亂評頭論足呢?”
她盯著他的側臉,淡淡地說道:“別兜圈子,我知道,你看出來了。”
他神色一滯,隨即一笑,似靦腆又似勉強。
“那好吧,我且裝一回大尾巴狼,說說這幅書法作品!就整體而言,每個字寫得都不錯,起筆與收勢頗見功底,只是中段運筆略有些許急躁。換句話說,就是寫字的時候,太在意筆力起收的完美,以致於忽略了行雲流水的酣暢,反而失了灑脫與放縱的意境。”
“其實,書法也講究中庸,過猶不及,太驚豔的局部,於整體而言,卻是敗筆!法國雕塑家羅丹砍掉作品‘巴爾扎克’的雙手,便是實證。這幾個字也表達了這個意思,固守中,守的就是中庸,信可微,於細微處守望全局,互為妥協以求和諧。總體來說,這幅作品堪稱佳作,寓意深沉,功力不俗……”
她似乎片語未聞,只是含情凝視著他的側影:
厚重的耳垂,微翹的下巴,翕動的嘴唇,仿佛又見當年那個大男孩兒,怯戰、囉嗦、狡猾、善辯、不羈,像風一樣出現,又像霧一樣散去……
悄然間,她挽住了他的臂彎,觸碰真實;她依在了他的肩膀,若即若離;她沉入了他的氣息,如醉如迷……
他似有所感,目視著字畫輕聲呼喚:“可微。”
“嗯,講完了?”她恍若初醒。
“講完了。”
“唉~知道這字誰寫的嗎?”她輕歎一聲,情緒有異。
“誰呀?”他心中一緊,語氣有怯。
“你還要裝下去嗎?”她的聲音柔到無骨。
“我~”他感到悶熱,臉有些燙。
“真的不懂嗎?”她繼續問著,聲音軟到發酸。
“可微,我~”他專注地盯著那字, 似要看個明白。
“五年前,可微國際創辦的當天,我寫下這六個字,掛在牆上,把心思藏在其中,別人看不懂,你怎麽可能看不懂?”
“可微,你太~”他眼前的字跡越來越模糊了。
“我太傻了是不是?他早就忘了我的存在,不,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還在傻傻地想著他。”
她頭一歪,無力地靠上了他的肩膀,帶著滿腹的委屈;他抬起手想要拍拍她,意欲送上些許安慰,行至半途卻終是頹然地垂下。
他的心中被遺憾、歉意、痛楚塞得滿滿的。
“是啊,你這又是何必呢?放下吧,忘了他,為了一面之緣,不應該,也不值得。”
她的表情是恬靜的,臉上浮現著一絲幸福的笑意。
“放得下嗎?忘得了嗎?十二年了,我一直都在嘗試忘掉,卻是越嘗試越清晰,越清晰越難忘,他已經成了我的心魔,與我共生,伴我每天,感受著他的存在,心痛會讓我覺得真實,甚至快樂,也許,我需要的只是一尊心中的像。”
平靜下的煎熬與癡苦,他能感受到,他不能自已,他再次抬了抬手,終是伴著一聲歎息,再次頹然地垂下,他不能觸碰,也不敢觸碰。
“唉~已然執念了,你必須要放下,否則,心亂不靜,終是禍端啊!”
“放下,心只會更空更亂,人也成了行屍走肉。真如你當年所說,此生不見也就罷了,可既然上天垂憐,讓我再次遇見了你,這一回,我要順天應命!”
這一刻,時間也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