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後，老程來了，與中信商議一番後，兩人才出門去了吳光廠。

　　這一次，夏廠長的接待規格提升了，親自陪同兩人將整個廠區走了一圈，詳細地介紹著工廠的歷史、環境以及各個工種，回到中樞小樓，又拿出了廠區平面圖，再次以俯瞰的視角對廠區進行了描述。

　　一番操作下來，時間已是中午，接風洗塵的飯局已經安排好了，夏廠長叫來了技術處長、辦公室主任、副廠長等人作陪。

　　席間，不談工作隻談感情，隻字不提合作的事情，卻是盡顯國營大企的熱情好客與求賢若渴。

　　老程頗有些不適應，但本著客隨主便的原則，也算是淺嘗輒止，既給了面子也沒失了禮儀，保持著最基本的清醒。

　　中信做為曾經的吳光廠人，銷售處優秀員工，被夏廠長大肆地誇讚著，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語言的魔力，中信滿面嘚瑟地樂享受其中，更是與夏廠長相談甚歡，把兩人的革命友情宣泄得淋漓盡致，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產生了錯覺。

　　下午上班，中樞小樓的會議室裡，老舊的會議桌很整潔，茶杯、煙缸、紙巾盒擺得也很整齊。

　　夏廠長居中坐在會議桌的端頭處，中信和老程坐在靠門的一邊，技術處長、辦公室主任、副廠長等人坐在靠窗的一邊，一個個面色如常，不像喝了酒的樣子，坐姿還算端正，很有談判的架勢。

　　打開茶杯蓋子，薄薄的水汽繚繞，一尖一芽的葉片緩緩浮動著，茶葉很不錯。

　　中信滿意地抿了一口，目光緩緩環視一周，右手邊的老程略顯局促，對面的幾人在小聲說著話，左手邊的夏廠長在抽著煙，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中信垂下眼眸，數著杯子裡的茶葉，今天只是技術的論證與洽談，他準備做個安靜的聽眾與陪襯。

　　此前建立的良好氛圍卻沒能順利地延續到談判桌前，雙方就各自關注的問題和所處的立場展開了一團和氣地較量，而做為紐帶的中信卻是苦不堪言，積極地斡旋著，夏廠長則是面帶微笑，選擇了作壁上觀！

　　技術處長的面容很和煦，言辭也很謙遜，但話裡話外都是在強調工藝的重要性，產品再好，離開了技術處的工藝設計都是枉然;老程只是執著地講述著ABS的技術難點。

　　一時間，場面煞是熱鬧，卻也是雞同鴨講，語言都有些不通了。

　　曾在技術處混了半年的中信，很清楚地知道，技術處看似人才濟濟，雖不至於屍位素餐，但真的有點兒無為而為了。

　　整日裡忙著繪製工藝圖紙，研發創新的能力全無，吹毛求疵的能力不小，在一個精度本就要求不高的產品上，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卻也成功地彰顯了他們的不可或缺。

　　中信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言道:“二位，請容我說兩句，工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國的航天事業之所以位列世界前三，就是因為我們懂得精益求精，可是，如果沒有錢學森、孫家棟等科學家，恐怕工藝再高，火箭也上不了天吧?汽車發動機的原理，我們中學物理都學過，不過是‘吸壓功排’四個衝程而已，可是，我們現有的發動機制造水平如何呢?難道僅僅是工藝問題嗎?”

　　中信適時停頓一下，繼續講道:“說到底，就是雞和蛋的關系，我個人覺得，我們首要考慮的是先要有雞，然後才能考慮多產蛋，產好蛋。關於ABS這個事情，我們現階段要考慮的是，技術上是否可行?我們能不能生產?能不能達到設計要求?若以上可行，

待量產後，我們再來考慮生產工藝的改進與優化。”　　一番話說完，技術處長略有色變，老程則是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中信好整以暇地抽起了煙，微虛著雙眸，看著眼前的雲起霧落。

　　看著其他的幾人也都是或抽煙或喝茶，洽談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夏廠長輕咳一聲，掐滅了手中的香煙，說道。

　　“中信說得對，現在討論工藝問題還為時尚早，技術上是否可行，需要我們先送檢，由檢測中心出具檢測報告，程工，你這次來帶了樣品沒有?”

　　“樣品沒帶，檢測報告我帶了。”

　　說著，老程從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去，技術處長接過，掏出眼睛戴上，認真地看了起來，一旁的副廠長也探頭過去，待報告看完，他又將其遞給了夏廠長，說道。

　　“這個不是國家級檢測中心出具的報告，權威性方面嘛，還是稍微弱上一些，如果是國家級的就好了。”

　　老程聽見了，當即就反駁道:“汽車安全方面的檢測中心，全國一共有四家，都是國家級的檢測中心，我們當時是就近送到海都檢測的。”

　　技術處長微微有些臉紅，詭辯道:“我的意思是，中都的檢測中心更加權威些，最好是送中都再檢測一次。”

　　“這個檢測費用挺大的，完全沒必要再檢一次，四家的資質都是一樣的。”

　　老程有些耿兒，堅持著自己的觀點，也許是擔心花費吧，見兩人有些僵持，夏廠長笑著打起了圓場。

　　“程工，這個檢測是我們提出來的，費用自然由我們來出，不知道，你方便提供樣品嗎?再檢測一次還是很有必要的，對我們雙方都是負責任的態度嘛。”

　　“夏廠長，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些胸悶，需要出去透透氣。”

　　老程突然捂住了胸口，臉也潮紅了起來，表情特別的痛苦，他艱難地站起身，可能是站得太急，身子晃了一下，被中信一把撐住了，中信也順勢站了起來，對著愕然的幾人說道。

　　“夏廠長，不礙事兒，程工不大喝酒，可能是酒勁兒上來了，我陪他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很快就沒事兒了。”

　　“好的，中信啊，照顧好程工。”夏廠長臉色有些古怪，卻也表示著關切。

　　“放心吧。”

　　中信應了一聲，扶著老程出了會議室，沿著小徑繞了個彎，來到山間的一個小亭子裡，四下裡靜悄悄的，暑熱似乎穿不透那層層的大樹頂蓋，有山風吹來，別有一番舒爽。

　　中信掏出香煙，點上一支，緩緩吐著煙霧，老程一邊活動著酸脹的身體，一邊眉眼帶笑地問道。

　　“怎麽樣?我演得還行吧?”

　　“行，演得挺好的，樣品這個事兒，你是怎麽想的?”

　　老程有些心有余悸地說道:“我可以提供樣品，不過，我需要獲得一些保障，雖然我不怕他們拆解，怕就怕他們一知半解，以為仿製就可以了，到頭來，對於雙方都是損失，我以前就碰到過這樣的情形。”

　　“那你跟我說實話，到底能不能仿製成功呢?”中信的表情很慎重。

　　“怎麽可能呢?如果仿製都能行，老外還怎麽保護知識產權啊，這個系統看起來並不複雜，單從工藝角度看，是完全可以做出來的，但其中有一些技術難點，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那行，我知道了，等下回去後，你還要保持這個狀態，盡量少說話，我來跟他們談。”中信輕聲安排著，眼中卻閃現出一絲譏諷之色。

　　“那就辛苦你了，老顧，你中午可是喝了不少酒啊！”

　　“你我之間無須客氣，我出力本就應該，至於喝酒，有機會讓你見識一下我真正的酒量。”中信輕笑低語，卻是帶著滿滿的狂傲不羈。

　　“好啊，等你有時間來海城，我們到海邊好好喝一頓，我的酒量可能不如你，但陪你喝個痛快應該還是可以的。”

　　看著他滿面的笑容，中信大笑以手虛點道:“哈哈，老程，我才發現，你有些蔫兒壞哦！”

　　“哈哈， 彼此，彼此。”

　　“行，咱們回去吧，接茬兒聊。”

　　當中信兩人返回會議室，卻見夏廠長獨自抽著煙，另外三人聚在一塊兒，興奮地討論著，酒意散發的臉上，紅潤更甚了。

　　“程工，好點兒沒?多喝點茶解解酒。”夏廠長率先說話，眼含關切。

　　“謝謝，好多了。”老程言辭開始精煉。

　　“那行，咱們接著談，剛才說到哪兒了?”

　　夏廠長看似隨意地詢問，技術處長趕緊接過話去:“剛才說到樣品的事兒，不知道程工願不願提供樣品呢?”

　　“這個嘛。”

　　老程的臉色不佳，他輕輕按壓著太陽穴，似乎痛苦猶在，中信將老程的茶杯挪了挪:“老程，你先喝點兒茶壓一壓。”

　　隨即，中信轉頭看向夏廠長，繼續說道:“這個事兒，我替程工答應了，樣品可以提供。”

　　中信一言既出，會議室內眾人皆看向於他，夏廠長更是眼中帶笑，中信淡然一笑，不徐不疾地說道。

　　“當然，對於數管理者和知識分子而言，尊重和保護知識產權也體現著互為敬重的優良品質，為了更加直觀地體現這一點，我建議，雙方是不是先得有個書面約定呢?”

　　再看眾人，除了夏廠長面色不變外，另外幾人頓時垮下臉來，場面一度有些尷尬，好在夏廠長及時發言了。

　　“中信的這個建議很好，為了表示我們廠方的誠意，也為了消除程工心中的顧慮，簽一個備忘錄很有必要，有什麽想法都可以擺在桌面上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