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療愈,人生何處可療愈?
在山居,中信可以謀求到現實的歸宿,與田冰相扶相攜艱難支撐著風雨飄搖的家,雖然長夜孤單,卻也人前恩愛如初,姑且算是對苦難的不屈;
在微居,中信可以謀求到靈魂的停靠,與可微相敬相親撫慰著瀕臨乾枯的心,雖然可求可得,卻也彼此克制如昔,勉強算是對現實的逃避;
在盾一,除了那近乎完善的流程防偽體系,還有宏偉的藍圖,中信已然山窮水盡,再無可以苟延殘喘的資本,那虛無縹緲的自欺只能是鏡花水月,未來的路該如何走,成了他揮之不去的陰霾!
宋宇的再等等早已聽得耳朵起繭,盾一不能再等等了,兩個月不發工資了,雖然公司員工的情緒看似穩定,中信卻深知人心浮動是必然,無關情懷與信任,一切虛妄在生存面前都是渺小的。
中秋節前夕,中信獨自一人回了白鷺老家。
老二中禮專門抽出半天的時間,仔細聽取了中信的工作匯報,並毫不客氣地給予了批評教育,乖如小貓的中信除了點頭,還時時保持著謙遜,畢竟,二哥所言都是逆耳忠言,愛之深而責之切嘛。
兄弟倆最後達成了共識,中禮答應出面找他的學生(當地銀行工作)問問,看能不能貸到一些款項,心中稍安的中信隨後便去了姐姐知昔家。
知昔家也買了商品房,搬離了那個小院,房子更乾淨了,生活更便利了,卻總少了些當年的感覺,進戶門一關,似乎與整個世界隔絕了。
夏放依舊乾著喜歡的事情-開車,賺到的錢或許只夠養車,但未嘗不是一種積極地面對。
知昔也成了老教師了,工資和津貼也漲了不少,還貸的壓力不算太大。
老二中禮做為縣中優秀教師,課時排得並不多,閑來就與同好們打打牌喝喝酒,日子過得甚是愜意。
即便是守在白鷺的老大中孝,而今也是有樓有錢,兒孫繞膝了。
侄兒顧滿大學畢業回了白鷺,而今工作順心、工資不低,兒女一雙,更是買了車買了房,休息天便會帶了一家大小回到白鷺,工作和度假已然模糊了。
中信暗自感歎著,欲求不大,心意圓滿,這才是生活的真諦啊!當年自己若是沒有離開,是不是也能過上這種淡然的生活呢?
夏放很快吃完了飯,招呼了一聲,又出車趴活兒去了。
知昔這才問起中信的近況,姐倆兒有一年多沒見了,每次中信突然返家必是有事。
中信不欲隱瞞,將全部的實情托出,不求能解決什麽問題,唯求將鬱悶釋放些許。
隨著他的講述,知昔的神色在起伏變化著,愁上眉梢卻是再也不下枝頭。
“小弟啊,你是真的太倔了,看起來困難一大堆,其實你只要稍微妥協一些,一切都還是問題嗎?”
“姐,身處困局之中,我又怎麽可能不知呢?田冰和我離婚,所為就是要逼我接受可微,她以為那張紙是障礙,可她並不知道,我的心結根本不在於此。”
“能有什麽心結呢?是你太迂腐了,你接受可微的幫助,實現了你的理想,你依然可以對田冰好啊,我相信可微也不會介意的。”
“我的姐姐啊,如果那樣做,那我就太自私了,即便物資條件好了,我也很難真正的快樂,因為最珍貴的東西勢必會變質,於可微而言,變成了利用,於田冰而言,變成了憐憫,而她們倆都是我在乎的人,我又怎麽舍得讓她們受一丁點兒的委屈呢?”
知昔歎息道:“所以你就委屈了你自己。
” 中信笑了笑:“我不覺得委屈啊,我覺得我收獲了兩顆真心。”
“唉~也許還有一顆呢。”
中信聞言,臉色微有變化,沉默了……
“你不想知道她的近況嗎?”
中信搖了搖頭:“唉~我曾一度以為把她忘了,你想說就說吧,知道一下也好,畢竟,人什麽時候都騙不了自己的心啊!”
“咱們縣最大的公司是哪家,你知道嗎?”
“不知道。”
“顧滿在她哥的公司裡上班,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哥的公司準備上市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是她哥公司的第二大股東,她還有一家房產公司,你肯定更不知道了。”
中信莫名憤恨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麽呀,我知道,她家有錢,她也一直不缺錢,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呢?當年我啥也不懂,只有純粹的感情,可咱家拒絕了人家,現在提這些有意思嗎?”
知昔趕緊安慰道:“好了,好了,別生氣嘛,說正題,我是聽顧滿說的,她當年確實結婚了,不過沒幾年就離了,說起來,她也挺厲害的,一個人去了西省倒騰煤炭,沒幾年又回來了,搞了一家房地產公司,你哥他們廠那塊地皮就是她開發的,還建了一個大商場,那塊兒現在是咱們縣最熱鬧的地方。”
中信似乎陷入了追憶中,溫馨的笑意爬滿了臉龐,他低語道:“當年還說陪我打鐵呢,真沒看出來,小丫頭還挺有闖勁兒的。”
“是啊,確實挺有闖勁兒的,只是再也看不出當年的影子了。”
中信抬起頭看著姐姐,眼中飽滿了疑慮與擔憂,知昔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
“有一回,我在商場碰到了她,如果不是她主動喊我一聲姐,我是真的不敢認了,小丫頭瘦了太多,沒有那時候好看了。”
中信脫口而出:“為什麽呀?”
“你自己去問她呀,顧滿有她的電話。”
“算了,我的腦海中始終保留著她小丫頭的形象,過去了太多年,不想更新了。”
“如果給你個理由,你會去找她嗎?”
中信緩聲道:“理由都是借口,我要想見她,何須理由啊,她要想見我,更不需要理由。”
知昔反問道:“你怎麽知道她不想見你呢?你覺得顧滿能不有問必答嗎?顧滿畢業才幾年呀,現在已經是技術負責人了,算是公司的中高層了。”
“那是我侄兒聰明,能力強。”
“你的能力很差嗎?缺少了平台與支持,你就算是條龍,也得乖乖地趴在小河溝裡,和魚鱉蝦蟹為伍。”
中信不免有些苦不堪言了,及時轉了話題,且依舊是圍繞著她。
“且不論這個了,說說見她的理由吧。”
“聽顧滿說,她喜歡旁敲側擊問你的情況,每次問完就會情緒很差,過段時間再循環一次,你還堅持不見一面嗎?”
中信決絕道:“見面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徒惹傷悲嘛,不見也罷。”
“還有啊,她家那個公司的管理水平比較差,連顧滿都覺得不可思議,就公司的現狀來看,怎麽可能上市呢?她現在急需人才幫著治理公司,而你恰逢其會,難道你不願意幫幫她?”
“姐啊,我都泥菩薩了,如何能幫別人呢,況且上市需要很專業的團隊操作才行,我可不敢盲目自信。”
知昔露出玩味兒的表情:“她那公司是糧食粗加工,換到吳省那樣的經濟大省,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的,也就是在我們省才有上市的機會,這樣的公司對你而言真的很難嗎?可微的公司好像也不小吧?”
中信的神情略顯無奈,語氣卻是傲氣十足:“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單論體量而言,可微的公司早幾年就達到上市標準了,只不過我沒同意,我不喜歡資本運作這一套,而且,做為農村初級產品的實業公司,本身對資源的依賴性就很強,只要財務狀況良好,完全沒必要上市, 一旦上市就會走偏,搞不好主業就廢了。”
“我就說嘛,你不可能不關心的,那你去和她說呀,我只會教書,不懂這些,你們交流起來應該更有共鳴。”
中信驀然覺察到一股異樣:“姐,你怎麽一直在勸我去找她呀?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呀?”
“看你說的,你是我最愛的小弟,姐還能害你不成?我就是不想讓你太迂腐,什麽是利用啊?只要你的心是正的,對方也是願意的,這就不是利用。看著你這麽辛苦,我是心疼你呀,你但凡不那麽固執,她們無論哪一個都能幫到你!”
中信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辯駁,低下頭思考著,很快,他似乎有了決斷,抬起頭看著知昔。
“姐,那個玉墜還在嗎?你找給我吧。”
“在,在,我一直收著呢,你等著,我拿給你。”
知昔腳步輕快地去了裡屋,取來了一個漂亮的小首飾盒,遞了過去。
中信伸手接過卻放在了一邊,繼續跟姐姐閑聊著,直至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房間,中信靠在床上,打開了首飾盒,就見黑絨布上安靜地躺著一枚玉墜,線條寥寥勾勒出祥雲一團,通體乳白卻不再光潤,他輕輕拿起摩挲著,自言自語道:
二十年藏以為忘,玉無光,惹忙慌;
溫潤難再,遙想少年狂;
最是純情不欲時,似又見,淺梳妝。
那日她著嫁衣裳,釵頭鳳,錢米糧;
笑言安好,霞去神已傷;
驚聞身瘦更隱憂,知為舊,也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