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一頓飯,一直吃到了月映南山,只因他的興致太高,話題太遠,更因她的心意圓滿,嬉鬧隨歡。
收拾好碗盤,他捧來了陶爐鐵壺,他要煮上一壺道茶,與她共飲。
他有條不紊地起火、添碳、架壺、投葉,動作不徐不疾飄逸出脫;她含笑一旁隔岸觀火,神情不急不躁恬靜淡然。
他拍了拍手,撣去莫須有的灰塵,轉而落座與她並肩,她伸出手與他相牽,卻在不經意間,又玩起了當年的拇指嬉玩……
他莫名壞笑,朗聲念道:“如此美景良辰,怎言奈何天,應是帷幔映燭紅,應是~”
他驀然轉頭看她,她已是羞怯低頭,他笑著重開新篇:“不負可月當空,不負微風戲松,執錯半生純真,卻是苦了癡人。”
她歪過腦袋,靠上他的肩膀,聲音軟綿:“不管你是中信,還是厄夜,我都愛你,永遠不會改變,不許質疑,不許逃避,更不許負疚,因為我願意。”
“是是是,我家可微最好了,本來我已經準備好迎接某人的怒火了,可萬萬沒想到啊,結果卻是妙不可言!”
“本來我是想好好教訓一頓某人的,我也萬萬沒想到,一見面某人竟然會那樣啊,我就,我就~”
“會哪樣啊?你就,你就怎了?”
“我就全忘了唄,結果就便宜這個大壞蛋了。”
她越發慵懶,想著他的嬉皮笑臉,她拍著他的手臂,一下,兩下;
他越發嘚瑟,輕快地側面,吻著她的秀發,微汗有香,醉了他的心脾……
當鐵壺開始口吐芬芳,道茶也便好了,他小心地斟出兩杯,邀請佳人共賞,她端了茶杯在手,聞上一聞卻又放下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意。
“親愛的,恭喜你修道有成。”
“此話怎講?”
“你能算出我來,所以等在路上,你能讀出我心,所以盡佔先機,你會掐算之道與讀心之術,可不就是修道有成嘛。”
他探手過去,撩開她的碎發,撥弄著耳垂兒:“傻孩子,這世上哪來的修道有成啊,不過是經歷多了,思考多了而已,等想明白了,也便通透了。”
她微虛著雙眸,輕搖著腦袋,似躲閃又似追逐,那癢癢的酥麻令她迷醉了。
“親愛的,既已通透,為什麽遲遲不下山呢?”
“我在等我的機緣。”
“所以我來了呀,明天跟我回家。”
“恐怕不行,失信於人,良心難安啊!”
她驀然端莊了身姿,眼神不再迷離,態度嚴肅,語氣鄭重:“顧中信,我們是有過約定的,可你依然是隱瞞不報,居然還離家出走,你的行為對我造成了嚴重的傷害,為此我非常生氣,不過呢,鑒於你今天的表現,我暫且不與你計較。”
“哈哈,好怕怕喲!”
他說笑著又要伸手捕捉她的耳垂兒,卻被她擋在了一旁。
“別鬧,聽完我的鄭重發布,我來之前,微品精工已經完成對盾一軟件的控股,並以大股東的身份為盾一軟件先期注資五千萬,所以,你沒有失信於任何人,當然,這個決定你也是沒辦法改變的,因為,那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本來就不在你手裡。”
“你沒有為難那個女人吧?”
“你覺得她配嗎?我壓根兒沒有出面,全部交由律師經辦,並特意要求律師告知她,那五千萬注資的事情,至於她向法庭進行虛假質證,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她也夠不容易的,
算了,都過去了。” 他的淡然出乎了她的意料,這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路數嘛。
“這就過去了?”
“不然呢?”
“這就過了?”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嗯,過了。”
確認過眼神,她笑了:“很好,可以跟我回家了吧?”
“不能,我答應了渡厄,要留守此處,渡人亦是自渡。”
她抓著他的手臂搖晃著,語氣略嗲:“那不就是畫地為牢嘛,什麽時候才是盡頭啊?”
他順從著她的搖晃,聲音溫潤:“單從表像看,確是如此,實則卻是在破除自我的心牢,而今,我心意圓滿,機緣已到,應該很快就可以下山了。”
他端過茶杯試過茶溫,遞給了她:“來,喝茶吧。”
她飲了一口,眉頭蹙起:“好苦啊!”
“對,道茶初煮極苦,卻能明慧,再煮激冽漸褪,最後隻余香甜,其功效也便近乎於無,我每日晨起便開始煮茶,也就是這幾日才改在晚上煮的。”
她滿眼疑惑,問道:“為什麽?”
“道茶非是尋常之物,想與你共飲第一沸的茶湯。”
她滿面竊喜,再問:“為什麽?”
“我知道你會來,可不曾想,你還是晚來了幾日。”
她滿懷忐忑,又問:“為什麽?”
“遇見有早遲,等你無早晚,早來是你,為了解我孤寂,晚來還是你,為了送我底氣,無論早晚,我都會原地等你。”
她嬌聲埋怨道:“那你為什麽不聯系我呢?害得我一直為你擔心,就算你不在乎我,你也該在乎田冰吧,你知道她為你受了多少委屈嗎?”
他溫柔地擁她入懷:“能得兩人心,人生何其幸啊,且聽我慢慢解釋。”
半月將下,山風送涼。
“離開吳市的這段時間,我始終在不甘中掙扎,於我而言,做一名普通的打工人便是幸福,更是奢求,那個時候,我的世界是漆黑的,沒有出路,沒有未來,我承認,我不夠勇敢,我確實膽怯了,所以,我才苟活於人世間,每天把自己搞得很累只是為了活著,逃避一切外在的聯系,就是怕觸碰那根深埋的刺……”
她緊緊地抱著他,卻因用力太猛而顫抖著,他攬著她的肩頭,輕輕拍擊著。
“直到我遇上渡厄,喝了這道茶,我突然就醒悟了,得舍先後無關順序,先舍後得似乎偉岸高光,其實也是一種狹隘,若本心向善,初心不改,先得後舍又何妨?與其畫餅許諾,不如拋卻執念,坦然接受,坦誠回饋。沒有結果的妄言都是自私的,為了結果的自私也可以是美好的。”
“嗯。”
“對你而言,靈魂的陪伴高於一切,對她而言,生活的安定更為重要,然而,因為我的妄為,將她的生活拉入了泥潭,更因為我的偏執,又將你的靈魂置於了黑暗,所以~”
她主動為他填上了靜默:“所以,你懂得如何去愛了。”
“是的,我懂得如何去愛了。兩個相愛的人,可以相敬如賓,可以感恩互謝,卻不可歉意縈繞,愧字叢生,若是做錯了,道歉有意義嗎?若是做不到,愧疚又有意義嗎?愛就是彼此坦蕩,共同面對,不令歉生,不使愧來。若是為了標榜某種高尚而忍辱負重,何嘗不是一種自私呢?”
兩人的手不知何時已然扣牽,玩著那個永遠玩不膩的遊戲。
“那個時候,我已然明悟,本想節前趕回去的,奈何渡厄讓我留守,所為應是渡人自渡吧,我唯有遵從,也便沒有急著回去,在此偷閑了小半年。”
“那你幹嘛不告訴我一聲呢?”
“歸期未定,我敢告訴你嗎?你知道我在這兒,你能不來嗎?我若不下山,你肯一個人走嗎?公司誰來管?女兒誰來陪?”
“哼,都是借口,就算你不告訴我,還不是被我找到啦。”
“是啊,我們可微老厲害了,若欣更是足智多謀,愣是演繹了一出天上掉餡餅的戲碼。”
“親愛的,我想喝茶。”
“別打岔,聽我說嘛,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但這件事你安排得很好,比我想得周全,以她的性格與能力,經營一間民宿應該是可以的,同時,收入和心情都能照顧到了,所以,我讓她安心待下來,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兒就不要想了,用心做事就行了。”
“你真的不會怪我?”
“怎麽會呢?一直以來,我向她許諾了太多,可她最想要的平淡,我都給不了她,而今卻是你幫我實現了,對你,我只有感謝。 ”
“只有感謝?”
“用一輩子的愛去感謝。”
“這還差不多。”
“後來,若欣一直在跟她打聽我的消息,我完全能想象出你的心情,也就不再要求她為我保密了,說與不說隨便她自己決定吧。”
“結果她說了,她對你是真愛啊!”
“你呢,難道不是嗎?你和她不都是彼此謙讓與換位思考嗎?可微,有件事,我不想再對你隱瞞了,她早就和我離婚了,她說她不需要那張紙,因為兒子,她和我的親情永遠不會斷。她想成全你我,她說,你我只有感情的基礎,沒有血緣的紐帶,所以更需要那張紙。”
她默默地聽著,終是歎息道:“我也不要那張紙,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他親了她的額頭,鄭重地說道:“你們都不要那張紙,我也不要那張紙,但我已經想到了更好的形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點點頭,小聲說道:“親愛的,我也要向你坦白一個多年的秘密,咱們的也為其實就是~”
他卻淡然一笑道:“其實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吧,按說我早該想到了,當年我的確捐過,以武家的能量不難查出,況且你的潔癖,你父母的態度,還有我和女兒之間莫名的親近感,這些信息本身就足夠了。”
“直到現在才告訴你,你不會怪我吧?”
“這怎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太粗心,太頑固了,寶貝兒,謝謝你,為了咱們的女兒,更為了你的堅守,從此,咱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嗯,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