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辦公室隻余兩人，龔昌坐到了辦公桌的側邊，態度甚是鄭重地問道。

　　“老顧，怎麽了?”

　　中信臉色平靜，語氣也很淡然:“龔昌，咱們這個項目也進行半年了，你感覺怎麽樣?我想聽聽你個人的建議。”

　　龔昌略一遲疑，隨即神態輕松了下來:“那我可就實話實說了?”

　　中信微一點頭後，拿出一支香煙把玩了起來。

　　“是這樣的，老顧，商品防偽這個事情，有很多公司都在做，但效果都不理想，無論多麽先進的技術在造假者面前都是渣，商家有的，那幫人也有，甚至更好，因為利潤太過驚人，他們更舍得投入，他們仿冒的防偽手段比商家的還要真。我來公司就是想兼個職賺些外快，對於能否真正的防偽，我本就不抱任何希望的，可通過這一段時間的了解，我覺得你現在的這個思路一旦實施起來，還真的能解決這個頑疾了，我……”

　　中信插話打斷了龔昌的演說:“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龔昌臉色微微一紅，繼續說道:“現在我來說說困難吧，你提出為商品編制身份代碼，對每一件商品實現閉環管理，確實能將假冒偽劣商品隔絕在閉環之外，但是，礙於現階段的網絡使用環境及條件，消費者依舊難以參與進來，這就導致了商品的流通信息無法形成閉環，如此則我們的系統與別家的也就沒什麽差別了。”

　　“我們不是在開發呼叫中心的前端應用嗎?消費者可以通過電話或短信來參與信息交換了呀。”

　　“不錯，引入呼叫中心是可以配合完成信息交換，可是，你考慮過費用嗎?場地、設備、人員這些都需要花很多的錢，現在也只有那些超級企業才敢投入建設，而咱們公司呢，怕是沒那個資本吧?”

　　看著龔昌那忠厚且憂慮的面容，中信卻是露出了莫名的笑意:“呼叫中心的方案可是你建議的哦，你當時?”

　　他的話適時停了下來，龔昌立即解釋道:“顧總，我是搞技術的，我只是基於技術實現提出恰當的解決方案，運營公司方面你是專家，我聽你的。”

　　“我非常感謝你提出的這個方案，呼叫中心雖說投入巨大，可那是大公司的運營方式，咱們是小公司，我自然有我的考慮，這個不是什麽大問題，更何況，咱們的那位董事長也是非常有能量的，你就無須擔憂了，眼下最當緊的工作就是讓那個前端應用盡快完成，爭取年前開始模擬運營測試。”

　　“這個啊，我~盡量吧，咱們的開發人員還是太少了。”

　　龔昌面露難色，推諉與承諾之間並無太大擔當，中信卻是沒有繼續糾扯，而是旁引了另外的話題。

　　“人不在多少，心決定成效。話說，數據平台的開發人員不少吧，且個個都是高手，你是不是也要加快些進度了?”

　　龔昌的神色驀然一緊，他快速避開中信的目光，看向了光潔的大窗，似乎在思考如何回復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

　　中信輕笑了一聲，追問道:“怎麽?有難度?要不，休息天你把那四個人喊過來，我來和他們商量商量?”

　　“不是的，顧總，這個事情我早就跟你匯報過的，”龔昌急急地回復道:“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各個小組的組長，每人都負責一塊開發任務，時間上怕是很難保證，我今天也是特意請假出來的。”

　　“這個我知道，既然時間上保證不了，那就算了吧，我看那個數據庫架構也出來了，

你就帶著謝龍繼續搞吧，慢點兒就慢點兒，索性我也不急了。”　　“顧總，你不是開玩笑吧?你也是計算機專業的，數據平台開發的難度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就我們公司為電力開發那套，分成了十幾個小組，全部開發人員有二三百人，已經搞了快三年了，至少投入幾千萬了，現在也只是在測試階段。”

　　看著愈發顯得激動的龔昌，中信依然是淡淡地輕笑:“你莫急嘛，我當然知道數據平台開發難度大咯，所以才有此一說。不瞞你講，我現在的心態是有些急躁了，我不想再傻乎乎地自己開發了，我也想用國外數據庫的盜版了，不管怎麽說，咱們只是個使用者而已，等將來業務運營起來了，咱們再付費成為正版用戶就是了。”

　　龔昌投以詫異的眼神，似乎眼前的顧總不再是昔日的那個中信。

　　“老顧，我沒聽錯吧?咱們的這套防偽體系需要的可不是一個標準版的數據庫，就算盜版的那個可以用，人家公司一旦查出我們盜版商用，那個罰款可是天文數字啊。哪怕運氣好，順利挺到了我們付費的時候，可那個費用是怎麽計算的，你知道嗎?”

　　中信雙手一攤，語氣略帶沮喪:“我不知道，但我猜肯定不便宜，不過，這不也是沒辦法嗎?你那邊短時間內指望不上，連個預期的時間也沒有，但凡能有個盼頭，我當然願意使用我們自主產權的數據庫了。”

　　“那我再跟他們四個商量一下，畢竟，這個是在我們公司那個數據庫基礎上二次開發的，工作量還是很龐大的，他們都是利用空余時間在搞，萬一被公司知道了肯定會引起麻煩。”

　　中信突然坐直了身體，不再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那你怎麽能保證不給我帶來麻煩嗎?你也說我是計算機專業的，數據庫怎麽可能幾個人就搞定呢?”

　　“這個我早就說過了呀，雖然這套數據庫脫胎於那一套，但是，具體結構上還是做了很多修改，只要盾一軟件不拿它去申請軟著或專利，並且不出售給任何別的公司，只是在自家平台上使用，我就能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的。”

　　中信哈哈一笑:“對不起了，龔昌，我這人有點兒小健忘，一時沒能想起來，你別介意啊。說心裡話，我還是非常願意使用這套數據庫的，我們未來的數據量應該也是非常龐大的，用自家的數據庫放心，而且還省錢省心。”

　　“那是當然了，不管怎麽說，咱們這個數據庫都是價值幾千萬啊！”

　　“是啊，咱們的平台一旦商用，也算是豪華配置了。”心情看似大好的中信卻是突然話鋒一轉:“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搞出來呀！”

　　“老顧，這個我真不敢保證，我就是個中間人，我也不好太逼他們。”

　　看著龔昌那一臉真摯的歉意，中信輕輕擺了擺手，自問自答著:“你知道那天董事長過來跟我說了什麽嗎?他指著那幾台服務器說，就是個鐵殼子裡面裝了倆風扇，怎麽賣那麽多錢呢?他又指著那幾台電腦說，加一塊兒也沒他一台遊戲機值錢。”

　　龔昌接話道:“他不懂技術，所以，他的眼中永遠看不到真正的價值。”

　　中信再言:“可他又說了，雖然我們開發的這些東西看不見也摸不到，但他相信這些是值錢的。”

　　龔昌又道:“這又說明了他尊重知識，有長遠的眼光。”

　　“可我告訴他，這些東西說不值錢確實分文不值，兩塊錢一張的碟片就能裝下這屋裡所有的東西。”

　　“那是肯定的了，就算視窗操作系統，也就是一張光盤而已。”

　　中信輕輕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對呀！”

　　那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被龔昌捕捉到了，他撓了撓頭，似乎有些茫然。

　　中信突然問道:“對了，龔昌，你說瞎子摸象中的瞎子是真的不知道大象長什麽樣子嗎?”

　　面對這突然跳脫的問話，龔昌選擇了更為聰明地回答:“既然你這樣問， 我猜瞎子其實是知道大象長什麽樣子的。”

　　中信追問:“可瞎子確實沒見過大象啊?”

　　龔昌認真地解釋道:“瞎子只是眼瞎，並不是心也瞎了，瞎子的觸覺本來就很敏銳，而且大象是活物，耳朵鼻子尾巴啥的都是長在同一個身體上的，瞎子不可能隻摸到一個部位就停下了。”

　　中信再問:“可事實上，瞎子就是不該停下的時候停下了，而且還爭先恐後地說著他們認為的大象樣子，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龔昌思考了一會兒，再次回答道:“那就是瞎子在討好國王，逗國王開心了，他們自然就能得到更多的實惠了。”

　　“我不得不承認，你屬實聰明，這樣的解釋確實觀點很不一般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國王眼不瞎心不盲的，他又怎麽會看不懂瞎子們刻意溜須的表象呢?”

　　“這?”

　　龔昌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對於中信反覆變換的角度，他真的茫然了，不知是因那問題本就難以回答，還是驀然明白了些許內涵。

　　“其實啊，我們每一位普通人，都是在不斷地扮演著國王亦或瞎子的角色，看破不說破既是智慧也是縱容，更是明哲保身的頹廢;蛇吞象既是眼盲也是心瞎，又或許是一種不屈的意志呢?這世間萬物本就沒有對錯，每個人所處的立場不同，觀察的角度有異，又有誰能真正站在高處指點他人呢?”

　　說完，中信終是點燃了那支被他玩空了半截的香煙，抽了起來，濃濃的煙霧彌漫開來，把那位不抽煙的技術總監籠罩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