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哥兒拍了一下如師父的肩膀，嬉笑著說道:“師父，現在又不在寺廟裡，你別跟我佛曰不可說，老實說，你信嗎?”

　　“這個還真是不可說，你問顧兄吧。”如師父似在推脫著，又似考較中信。

　　“在如兄面前，我怎敢妄言，怕言語衝撞了。”中信連連擺手。

　　“說嘛，我現在的身份只是他的發小，再說，我現在這個狀態又怎敢言佛呢?”

　　“說嘛，反正只是閑聊而已。”

　　在二人的催促下，中信頗為無奈，隻得低聲言道。

　　“我曾經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想明白，現在說出來，你們也可幫我想想。到底有沒有地獄，有沒有輪回，誰都無法證實，過於糾結這一點，也是毫無意義的。按照民間流傳的說法，人一旦死去，便會去往地府，跨奈何渡忘川，見了孟婆，喝碗孟婆湯，把此前記憶盡數清洗，就像硬盤格式化了一樣，什麽數據都不會留下，然後才是論及善惡獎懲，分別投胎而去，就算再世為人，已然是全新的個體了，何論來世呢?肉體和靈魂都與前世無關，這又算哪門子來世呢?到底是修來世，還是修今生呢?只能是自己悟自己的，別人的話不便多聽。”

　　彈哥兒道:“老顧，按照你的說法，好像也是啊。”

　　“顧兄，人都像你這般通透，我的廟還怎麽擴建呢?都不修來世了，那些人就不會捐善款了。”如師父露出無奈的神情。

　　因為彼此熟悉了，也不再那麽刻意了，中信玩笑道:“如兄，你著相了，天下廟宇都是佛的，擴不擴建，塑不塑金身，你只是個代言人而已。”

　　“可我也發下了宏願，要建成周邊最大的寺廟啊，你說說看，萬一有人要與我辯法，跟你說的一樣，我該怎麽反駁呢?”如師父面龐豐潤，滿帶大愛。

　　“哈哈，如兄心中早就有話了，非要借我的口說出嗎?你這是要渡我啊！”

　　“我可渡不了你，我隻渡我能渡之人，你且說說吧。”

　　“行吧，我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但凡法理皆為辯證，不可說其實就是不可絕對說。來世雖然是全新的個體，表面上看，已非今世之人，其實還是同一個人，只是所處時空不同而已，這一點與平行宇宙的概念差不多。古希臘哲學家認為，唯有變化才是永恆的，相對於前一秒來說，我們時時刻刻都是全新的個體，來世不過是時間稍微久一點而已，所以，前世與後世是最大的因果，根本不能割裂開來。基於此，修今生也是修來世，來世的他不是我，我卻是他今世的存在;今世的我也不是他，他卻是我來世的重生。頭疼死了，不說了，不說了，太搞腦子了！”

　　中信突然大呼一聲，剛才竭力地填坑，最後差點兒把自己繞了進去，事關宗教與哲學的問題，普通人真的不能輕易涉足，一旦涉入太深，很容易造成精神淪陷，想出來或放下就難了。

　　聽到動靜的田冰，跑了過來，輕聲詢問了事由，一邊責怪著中信的酒後無狀，一邊貼心地幫他按摩起頭部，根本不介意有他人在場。

　　此後的話題就輕松了許多，音樂、陶瓷、茶道，甚至娛樂八卦，兩位出家人與紅塵俗世之人無異，居然都是多有涉獵，什麽話題都能輕松應對。

　　山居小聚直到月下柳梢頭，方才意猶未盡地惜別，三人帶了田冰備好的兩壇茶酒，下山去了。

　　收拾好茶席，又洗漱一番，中信剛剛躺下，田冰卻嗔怪道:“老顧，你今天好像有些興奮過頭了。

”　　中信不解道:“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我酒話說多了嗎?”

　　“你也知道是酒話呀，你後來說什麽前生後世的話，我都聽到了，人家是和尚，你那樣說，不是讓人家下不來台嘛，你說你，只要喝點兒酒了，怎麽就管不住你的嘴了呢。”

　　說著，她揪了他一把，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也不盡然，我其實是故意多說的，就是想看看他們是什麽反應。話說，現在的和尚還有幾個是真正的修行人啊，別看一個個道貌岸然的高僧模樣，背地裡啥樣，還真是超出想象，媒體上曝光的還少嗎?”

　　“確實是這樣，現在的和尚大多只是職業而已。今天這兩位也差不多，吃肉喝酒時，那叫一個坦然啊！”她也表示了認同。

　　“今天，這兩位的坦然反倒讓我另眼相看了，比那些偷偷摸摸的要好太多了，不裝不虛是真性情，也是大智慧，所以，我今天故意說了很多，也就是想和他們交流交流，看看他們的態度。”

　　她好奇地問道:“你前面還說了什麽呀?”

　　“你不困嗎?不困的話，我就和你好好聊聊。”

　　“不困，還不想睡。”

　　“行，我今天談了因果、生死、善惡……”

　　中信的講述如催眠一般，說是不困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中信卻是雙手抱頭，眉宇緊蹙，他想了很多很多，似醒似眠間，隱約有幻象浮動，卻也是看不穿，聽不明……

　　第二天便是周五，又到了接兒子的時間，頭天睡得太晚，中信起得也晚，早飯中飯一起吃了，便開車回城，他先去了微品精工。

　　中信設想中的微品精工，應是堅守輕資產運營，確保實體企業的性質，不涉足資本運營的泥潭，在品牌旗艦店布局完成後，走授權加盟的連鎖路線。

　　中信心目中的可微，應是公司的靈魂人物，更是雷厲風行、睿智果斷的女企業家形象，而他自己只是隱居幕後、出謀劃策的師爺，也是陪伴可微一路前行的男人，更是武也為不可或缺的父親。

　　可微接受了中信的建議，越來越恢復到曾經的女強人狀態，非重大事情，不再向中信問詢。

　　微品精工的發展也很順利，公司早已搬了新的辦公大樓，專賣店的建設也如火如荼地展開了，越發顯現出耗材領域頭部企業的態勢。

　　也為已經上幼兒園了，除非放假，父女二人幾乎很難見著面，為此，可微也是頗為有憾。

　　可面對中信那頑固的柔軟，她也只能是撒撒嬌，勉強紓解一下鬱悶而已，以她的性格與身份，她不屑於也不可能成為一名怨婦，唯有靜候可能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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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年春來到，回首過去的一年，春夏為錢，秋冬為己，倒也算是平衡，正是半山居的這份愜意，快速滋生著中信的惰性，他遠離了職場，似乎更超然物外了，卻越發單純可愛了。

　　熟悉的人知道他的率真，不熟悉的人不懂他的坦誠，他已經懶得去思考了，脾性相投就交往，話不投機的就丟一邊。

　　漸漸地，他的社交圈子越來越收窄，悄然間，人生的巨大風險越來越逼近！

　　半山居落戶山裡後，那位廠長也時常邀請一些領導小聚於此，慢慢地，當地的土豪或精英們也都知道了半山居的存在，偶爾也會風雅一番，來此享受茶文化的熏陶，順便再吃個晚飯，品嘗獨有的半山茶酒。

　　夏初的一天，半山居的寂靜被嘈雜的喧鬧聲打破，一群土豪再次聚在此間，其中多為雕龍畫鳳的社會精英，他們都是當地的成功人士，最喜城裡的夜場和新奇的美食，或許是因為缺失的緣故，更有對知識與文藝的向往與推崇。

　　中信淡然地泡著茶，含笑傾聽著他們彼此間的或誇或罵，言語間，少了曲折，多了直白，卻也頗為任性與快意，他也會偶爾插上一嘴，或引導著話題的走向，或調劑著預知的不歡。

　　“二蛋，你小子太不上路子了，買不起好煙啊，敢拿假煙糊弄老子！”

　　一個寸頭短衫紋身的壯漢掐斷手中的香煙，扔在了地上，更是踩上一腳，口吻尤為不屑。

　　那位叫二蛋的一聽就火了，將香煙重重拍到桌上，怒懟道:“黑皮，你他娘的少逼逼，老子差錢兒嗎?老子挖一天石頭，抵得上你那後八輪跑幾天的了，你她媽抽過好煙嗎?”

　　黑皮騰得一下就站了起來，手指著二蛋，冷笑道:“喲呵，敢跟我呲牙了，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那破石頭一塊也運不出去。”

　　二蛋也不含糊，站起身，一巴掌把黑皮的手拍到了一邊:“老子是嚇大的?有種你試試，老子能讓你那幫兄弟的車都上不了路，罰死你個鳥人。”

　　“靠關系算什麽本事，老子也能找人把你的采石場給查封咯，看看他媽的誰更狠。”

　　“行啊，有種跟我出去單挑，我讓你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走啊，誰不敢，誰是孫子。”

　　說著，黑皮就上前一步，拽住了二蛋的衣袖，茶桌也被撞了一下，茶水跟著濺了出來，中信見勢不妙，正欲出聲製止，卻被靠近的人攔了下來。

　　“你別管，打不起來的，最多就是比比誰的嗓門大，這幫鳥人就是吃得太飽了，一天不鬧騰，他們就會渾身難受。”

　　中信轉頭看去，但見那人唇紅齒白，樣貌俊秀，如果不是脖子上的粗鏈子，還有膀子上的刺青，任誰都會把他當成初入社會的大學生了，在那樣一群人當中，絕對是一股清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