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又遞上一支煙，說道:“哦，左右無事，說來聽聽，這跟想象中的可不大一樣啊。”

　　“行吧，說出來心裡還能舒坦些，你別嫌我話多就行。”

　　“哪能啊，說吧，來，先把香煙點上。”

　　說著，中信主動打著了火機，為老陸點上，一副搬著小板凳聽書的樣子，就差瓜子和熱茶了，老陸斜靠著座位，抽了兩口煙，才緩緩道來。

　　“我小時候沒好好讀書，長大了卻發現啥也不會，成天惹是生非，打架鬥毆的，爹媽怕我學壞了，就讓我去學了駕駛，後又跟個師傅跑了幾年，覺得鍛煉的差不多了，就想著自己買台車賺大錢，求爺爺告奶奶的，東拚西湊地買了車，等車子一上路，才知道到處都是坑，到處都是宰人喝血的，那時候年輕啊，血氣方剛的，還能強一強，後來才發現，咱能強得過誰呀，把人打了要賠錢，被人打了吃個暗虧，到最後，也就變老實了，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呵呵，看不出來嘛，老陸，你也是混過社會的呀！”

　　中信笑著插話道，老陸卻很是不以為然，或許他當初的熱血只是對生活的無望，而今的生活有望卻又是激情不再的頹廢而已。

　　“混啥社會呀，瞎混，哪天進去了都不知道，更別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老陸的聲音略顯低落，可能是想家了，想他的女人了，中信開起了玩笑。

　　“也對，人總得有正事可做，有值得奮鬥的目標，雖然辛苦點兒，可回到家裡，看著老婆孩子開心的笑臉，也值了，這就是男人，等到了晚上，女人往你被窩一鑽，再關了燈，你就美了。”

　　“嘿嘿，是啊，那個勁兒就別提了，開夜車的時候，想一想就不困了。”老陸憨笑著，黑臉下卻看不出一點兒紅潤來。

　　“這就對嘛，為了老婆孩子，有啥苦不能受的，又有啥委屈咽不下的。”

　　“話是這麽說，可有些鳥氣想著就覺得窩囊，那些穿製服就算了，大不了少賺一點兒，不超載不違章總行了吧。可車子總得運貨吧，返回也不能空車吧，這就需要空載配貨了，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兒去找你們這些貨主呢，只能依靠那些物流公司。說是公司，其實屁都不是，三百塊就買個電話號碼，要是遇到貨主改主意了，或者運費談不攏，這錢就算白花了。”

　　“唉~這就是信息不對稱啊，我想運貨也找不到你們這些車主啊，物流公司那邊不也收了我二百塊嗎?”

　　中信苦笑著，車主和貨主是真實供需的雙方，卻被物流公司橫在了中間，雖然連通了彼此，卻也隔斷了雙方。

　　轉念想想自己的角色，似乎也像物流公司一樣，所不同的是，自己參與了其中，並付出了相應的勞動，並非不勞而獲。

　　老陸恨聲說道:“這物流公司什麽都不用做，卻兩頭收錢，我這一趟跑下來，把所有的費用除掉，可能還沒有他們掙得多，你說這公平嗎?能不讓人窩火嗎?”

　　中信的腦海中驀然閃過一絲光亮，他嘗試探尋道:“你們完全可以組織起來呀，一起想想辦法，比如成立工會啥的，至少也能遇到貨主前來，主動上前聯系一下，這樣，雙方都能省錢了，還可以拋開那些所謂的物流公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虧是福啊，出來跑車的，沒有一個是傻子，安全第一，誰願意去招惹麻煩呢?那些物流公司也是交了保護費的，哪個敢強出頭啊，那幫喝人血的混混，

就跟土匪一樣，上來就是一通拳腳招呼，不把人打個半死決不罷手。”　　老陸的老成世故看似確有道理，可在中信的腦海中卻浮現出滑稽的畫面:

　　一隻瘦不拉幾的土狗，罵罵咧咧地揮動著皮鞭，管理著一群膘肥體壯的公牛，公牛隻管低著頭，啃食著眼前的嫩草，卻忘記了土狗們也是要吃肉的呀，那可笑的唯唯諾諾，並非源自體格上的差異，而是扎根於骨子裡的卑微……

　　雖有著怯一時的可憐，卻也有著慫一窩的可氣！

　　想到這兒，中信自嘲地笑了起來，悲天憫人是需要實力的，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為了生存而不惜苦累的人，真是想多了！

　　可他還是有所意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失敗了，固然是多了一個笑柄，可如果連想不敢想，難道不也是一種失敗嗎?

　　他的腦海中迅速形成了一個初步的構架，待到合適的機會，再進行商業的完善，或許就可以嘗試去做了。

　　於是，他以市場調研的心態繼續采訪著。

　　“老陸，如果有這麽一個平台，每月只收取一百元服務費，可以不限次數地為你提供所需的配載信息，你願意加入這樣的平台嗎?”

　　“哪有這種好事兒啊，真有這種平台，每個月交五百我也願意啊。”

　　“你就當做以後會有這種平台，你覺得這樣的平台能吸引廣大車主加入嗎?”

　　“那當然能了，現在的私人車主越來越多了，買了貨車都是要上路跑的，拉貨配載誰不需要信息呢?”

　　“行，我知道了，謝謝你。”

　　中信笑了，他鄭重地向老陸道謝，卻讓老陸不好意思起來。

　　“顧老板，你不像有的貨主，根本不和我多說廢話，就只知道壓價，其實，為了能長期合作，我的價格真的不高。”

　　“老陸，有錢大家賺嘛，我忙來忙去也是為了賺錢，至於你的價格高不高，我也說不好，我只知道我有錢賺就行了，所以，才沒和你討價還價。”

　　“顧老板，你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我黑誰也不能黑你呀，按照你說的，每周一次，單是這信息費，一個月也能省下一千多了，再加上我朋友的車子呢，所以，你就放心吧，價格上絕對是最合適，找我來運貨，你也省心。”

　　經過一段時間的交流，兩人也熟絡了起來，真的像朋友一樣了，中信開起了玩笑。

　　“老陸啊，你看著像個憨厚人，其實你一點兒也不老實。”

　　老陸睜大了委屈的雙眼，不解道:“我怎麽不老實了?”

　　“你已經騙了我一次了，你說能拉一百方，其實，你聯系了不少人，萬一聯系不到別的車輛，你不就把我坑了嗎?我可是已經答應工地了。”

　　“這個不能算騙，我們老家出來跑車的人很多，我肯定能幫你聯系到車子，再說了，就算聯系不到，我老陸是講信譽的，大不了我再專門跑一趟。”

　　“好，夠義氣。”中信笑著一抱拳，接著問道:“你們是不是經常這樣配合，一台車進停車場，其他車不進，信息共享，這樣，大家輪流來，也能減少花費。”

　　老陸狡黠地大笑起來，或為掩飾無奈的苟且，或為驕傲精明的算計。

　　“哈哈，讓你看出來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沒辦法，那幫人太黑了，我們也只能這樣了，也有配不到貨空返的時候，但總的算起來還是劃算的。”

　　對此，中信卻是非常的讚賞，畢竟微小的努力也是一種態度，松散的聯合也是一種抗爭，遠比逆來順受要陽光的多，如果只是一味的明哲保身， 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不錯，這就叫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所以我才說你們應該組織起來，這樣信息共享，甚至還能形成運價聯盟，避免惡意競爭而造成運價走低。算了，不說了，說多了，我都搞不清我算哪一邊的了。”

　　兩個大男人一起笑了，各自有著各自的開懷！

　　有了聽眾的老陸，談興越發濃鬱，講述了許多貨車司機的生活，有惡劣天氣的驚險，有晝伏夜出的艱辛，也有所見所聞的精彩，更有食宿鄉野的韻事……

　　當兩台滿載陶粒的貨車停在一個靠近路邊的大院中，中信下了車，看了看黑乎乎的四周，唯一的光亮便是眼前的二層小樓，昏暗的燈箱顯示著幾個字，‘停車吃飯，加水住宿’，想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司機之家吧！

　　深冬的夜，微風亦是透骨的寒，早就饑腸轆轆的他，哪管什麽菜園子還是孫二娘，填飽肚子才是最大的心願，不待老陸招呼，便快步走進那所謂的飯店，隻為早點投入可能的溫暖。

　　一位身姿綽約的女人，已經迎到了門前，熱情得猶如小別又見，燦爛的笑臉勝似二月花豔，更帶著魅惑的濃鬱香甜……

　　中信咬著香煙，雙手插進口袋，吊兒郎當地晃著腳步，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那女人，走近後卻是側身閃過，踏進了室內，看似隨意地掃視了一圈，選擇了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下，剛好可以看見簡易的吧台和大門。

　　女人搖曳著腰肢，領著老陸兩人進來了，邊走邊歡快地聊著，隱約能聽到頗有色彩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