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絕大部分北方小鎮,就會自發的組織出一場集市。
鎮上最寬的一條道就會被各種攤販給佔上,別管是多寬的馬路,那都能給你變成單行道。
這時候,就是自行車,三輪車走的都比四個輪子的汽車快。
集市上什麽都有,便宜的衣服,廠子裡新出的鋥亮的農具,還有大米麵粉,種子化肥
還有的人家特意等著一天,將家裡養的大肥豬宰了,帶著新鮮的豬肉來賣。
要是來得早的,沒準還能搶一份豬血,肥腸回家燒菜。
家裡用的茶米油鹽,地裡用的鐮犁鍁耙,集市上都有,附近的鄉親只要是從集市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那家裡面需要的東西,基本上就買好了。
這集市基本要開上一天,來趕集的鄉親和商販免不了要吃飯。
買包子的,攤煎餅的,也就都過來了,只要看哪個鋪位,突然冒出一股白色的蒸汽,那肯定是包子鋪的包子好了。
如果是冬天,還有推著糖葫蘆車的,糖葫蘆不愁賣,總有心軟的家長,耐不住孩子磨人,來上一串。
這集市上還有面攤,老板一大早就來,擺出兩口大鍋,幾張桌子,
一鍋煨著高湯,一鍋下面,
一杓湯,一把面,再在撒上一把翠綠的小蔥,香菜,有條件的再來兩塊肉,一碗熱騰騰的熱湯面就好了。
來吃麵的,大多都是來買東西的鄉親,攤主那有功夫來吃麵,買幾個包子對付一口就行了。
不過,今天這面攤老板有些疑惑,
他攤位上來了三個怪人,兩個老頭,加上一個年輕人。
倆老頭似乎是認識,但是倆人的氣氛特別奇怪,說不上來的別扭。
還有那個年輕人,跟個十幾歲的小孩子一樣,還喜歡玩筷子。
面攤老板趕緊將面做好,想著讓三個人吃完,趕緊離開。
這麽大歲數的老爺子,要是在他的攤位上出事了,把他買了也賠不起。
吳得常將端上來的面遞給修吾:
“建國呀,你對面的這位,就是當今龍虎山天師張之維的師弟,甲申三十六賊之一,張懷義。”
張姓?那不就是天師的候選人嗎?
修吾在心裡想到,
甲申三十六賊他不清楚,但是龍虎山張之維的名頭,那可是如雷貫耳,
上清的師叔伯們,那個不是對他又敬又惱。
敬他手段驚人,惱他年輕時下手不留情面。
天下絕頂,可不是白叫的。
而眼前的這個小老頭,年輕時,竟可以和張之維爭奪天師之位,又豈是簡單人物。
“你是帶著徒弟來這裡吹捧我的嗎?”
張懷義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的說了一句。
“當然不是,懷義師兄,我是想請您救救我的徒弟。”
吳得常將修吾身上的問題告知張懷義,並講述了這幾年修吾的求醫過程。
“呂家?呂慈那老小子,可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你竟然能說動他?”
“呵,呂老先生確實不喜助人,但是他也有執念,他這輩子就看重一個呂字!”
吳得常捏著胡子講道:“我跟他說,只要他能救下修吾,上清既不收回修吾的功夫,我還可以做主,讓修吾入贅,讓他姓呂!”
“呂慈家主如何不竭盡全力,只可惜,呂家沒能解決建國身上的問題,我只能行此最下策。來找懷義師兄幫忙”
好家夥!原來我差點被師傅賣掉,
我就說那個凶巴巴的老頭,為什麽每次見我都樂呵呵的,還老是問我喜不喜歡呂歡姐姐。 修吾在一旁嗦面,一邊想到。
吳得常接著說道:“我已經跟楊明師弟說好了,這次下山後,楊明師弟就會通知龍虎山,將建國的道士證注銷,同時將建國逐出上清派。”
修吾這會面也吃不下去了:“師,師傅?我被開革了,什麽時候的事?”
怎麽吃個面的功夫,我都不是上清的人了?
“建國,為了咱們爺倆兒的事,上清的師兄弟們沒少費心,就不要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吳得常拍了拍修吾的肩膀:
“你知道嗎,當年你師伯鄭子布,還有你面前這位張懷義師伯,再悟出八奇技後,一生都沒敢回自己的門派,就怕給門派招來禍端。”
吳得常這句話戳到了張懷義的心窩,
為了上一代天師和龍虎山的清淨,終其一生,他都沒有回去看過一眼,就這樣也還是連累了田晉中師兄。
張懷義說道:“吳得常,你就認定了我會救他嗎?”
在龍虎山時,老天師就說過他心思深沉,從不和任何人交心,
除了一個以真心換真心的無根生,沒人真正的走近他心裡。
這樣的人,又如何會救一個路邊剛認識的陌生人。
“師兄,我已經時日無多,這不過是我最後的努力,成也好,不成也罷,這孩子的命運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我就賭你這個曾經的龍虎山高功法師,賭上一代天師張靜清有沒有看錯人,讓一個無情之人成為天師候選人之一。
抱歉了師兄,我綁架了你,但我以別無他法,若還不成,這也是修吾的命數了。
“師傅,我們回去吧,我陪您。”
修吾看著他師傅,他是第一次知道他師傅壽命將近。
他五歲就被送到了師傅身邊,可以說他跟他師傅的感情,甚至比他的父母感情還要深厚,師傅就像是他的爺爺一樣。
聽見吳得常自己說,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帶著師傅回上清,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
“建國,當年你師爺‘羽化’時,我就在旁邊,他因為沒能救下鄭子布師兄,而愧疚不已,抱恨而終的樣子,我至今也沒法忘記,你想師傅也這樣嗎?”
“唉,老了,老了,心軟了呀。”
似乎是想起了當年想要以命相救的師傅張靜清, 張懷義最後還是松了口。
聽見這句話,吳得常大喜,趕緊跟修吾說:
“修吾,以後你要跟對待我一樣,對待張懷義師兄聽見了嘛!”
“·····是,”
“你要記得我為什麽給你起名叫修吾。”
“我七情不穩,難以看透自己的本向,很容易斷情絕義,又或者欲念雜生,所以要修一個‘我’字,但修我不好聽,所以叫修吾。”
修吾的話裡都帶著一絲哭腔,畢竟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成年人聽見親人將要不久於人世,仍難以自持,何況一個孩子。
“好好,好孩子,師兄,一切就拜托給你了,我要回山上去了。”
話一說完,吳得常就轉頭離開了這裡,
隻留下強忍淚水的修吾,和默不作聲的張懷義。
吳得常向著上清的方向走去,一直默默快步走出了十幾裡地,在走出了集市的范疇,才停下腳步。
抬頭望了一下天,看著天上無憂無慮,任意飄蕩的雲彩,似乎想起了修吾日後的樣子。
吳得常面帶微笑,毫無牽掛的,倒在了地上。
“唉!快看,這老爺子怎麽了。”
“不是心臟病發了吧?”
“快快,給衛生所打電話,快叫醫生過來呀!”
“老爺子,你沒事吧?”
一直到死,吳得常也沒有說出來,
他之所以壽元將近,是因為想要找到,可以就救修吾的人。
吳得常,過往不提,
師傅二字,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