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和公主居所的垂花門隔了一條夾道。雖然兩座院落緊連著,平時要門上通報公主才能召見他。
今天門上的太監換成了兩名衣著簇新的小丫頭。眼瞅著額附從延禧堂後門出來,她們跪下喊:
“額附新春新喜!”
“額附吉祥如意!”
話音未落,豐紳殷德已經進了門。她二人仰起小臉,眼巴巴地笑著一齊伸手。他也笑了,掏出兩個一兩重的銀錁子賞給她們。
“額附來啦!”兩人謝了賞,衝院子裡大聲嚷著。
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出來迎接,他隻好冒雪進了院。背後兩個小丫頭嘰嘰咕咕地捂著嘴偷笑。
甬道上撒著“踩歲”的松樹枝、芝麻秸稈,踩上去嘎吱作響。兩旁樹上掛了許多牛角、羊角小宮燈。
空地上還圍了幾處籬笆,丫頭們在裡面種了花草。這時,幾株寒梅傲然孤寂地立在雪色昏光裡。
正殿燈火通明,溫香撲面。擺放著鎏金琺琅大火盆、大銅腳爐。十多個彩漆描金的食盒排成兩行。
和孝公主和十幾名丫鬟在準備果盤。蘋果、紅蘿卜刻了“連年吉慶”、“歲歲平安”、“新春新喜”,紅皮白字,十分好看。
公主長瓜子臉,細眉明眸,細長身材,極像年少時的乾隆帝。身穿了素潔的銀鼠皮出鋒袍褂,襯得她越發白皙俏麗。
她正在攢著果盤,見豐紳殷德進來行禮,順手遞了個蘋果給他:
“額附來啦。”
豐紳殷德剛接在手裡,不妨一隻手伸來,從嘴邊把蘋果搶了去。
“駙馬爺,先嘗個南花園的蘿卜吧。昨兒立春,您老也沒能來!”
公主身邊的靈芸笑吟吟地塞給他蘿卜。四名頭等丫頭都放下了手裡的活兒。
“駙馬爺,今兒咬春也不晚!”。
“蘿卜順氣兒!”
她們自打娘胎裡就是公主的奴才,不管什麽相爺府、駙馬爺,夾槍夾棒的損了豐紳殷德一頓。
自從去年納娶小妾,豐紳殷德怵頭到公主面前。守製在家無所事事,他向父親請纓,帶步軍衙門兵士親自操辦年節事宜,按軍令行事。
結果,他和上千名充當雜役的步軍衙門兵士忙得團團亂轉;除了昨晚間守歲,這陣子也一直沒來公主跟前點卯。
好在不是頭次挨她們擠兌,豐紳殷德嚼著蘿卜,趁個空檔搶了公主手裡的果盤就走。
“噯——”公主喊道。
“讓她們停了,奴才有喜事稟報。”他站下身,回頭對公主笑著說。
丫頭們安靜下來。公主坐回黑漆嵌螺鈿羅漢床,讓豐紳殷德也坐下。
“過了節為太上皇九十萬萬壽籌備大典,公主那件寶貝派上用場了。”豐紳殷德興衝衝地說。
他端起炕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昨兒聽奴才父親說的,太上皇已經委了他老人家做總統籌。”
九年前太上皇八十壽誕,和孝公主親手抄寫了《無量壽經》每天晨昏誦讀,到九十壽辰恰是七千三百遍。也是在這一年,她下嫁到了和府。
和孝公主的思緒一下回到了未嫁時。
秋風颯颯,天空高遠,她跟隨父皇去熱河木蘭秋獮。青驄馬奮蹄疾馳,哨箭聲尖利入雲,銀盔銀甲在陽光下閃著光芒,威武英秀的她射鹿獻給父皇。
京華初春,林綠柳青,煙籠西山,什刹海波光閃動,她女扮男裝明亮清媚,跟隨白龍魚服的父皇逛龍華寺……
她甚至想起了幼年,皇阿瑪滿臉笑容,一邊親著額頭一邊巴結,說:“你若是男兒,朕的皇位就傳給你。”……
看著眼前的豐紳殷德,她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