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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紫袍》第15章 吳省欽到訪(下)
  呼什圖帶著一眾家人站在院裡聽差。聽到主子召喚,他急忙推門進來。和珅問他事辦了沒有。呼什圖知道是送定親王府上的木材,說:“已經送去了。”和珅讓他換茶,就在嘉樂堂擺飯。

  家仆在槅間裡備好了飯菜。呼什圖來請主人和總憲大人入席。他一一報上菜名,“鰒魚豆腐,炒鰉魚片,海蝘蒸蛋,醬炒甲魚,紅煨肉,白煨肉,蘑菇煨雞,火腿煨海參,燕菜雞湯……”

  聽著多是江南家鄉的食材,吳省欽受寵若驚。盛菜的盤碗細薄如紙,釉色素白如雪,又如凝脂般細膩。迎著光線,胎上暗刻著的纏枝蓮紋清晰可見。

  細白潤潔的器具,溫香精致的菜肴,使他突然感到遠離塵世的恬靜,悠然。

  “賁象窮白,貴乎返本。中堂返璞歸真,真乃高士也!”他由衷讚歎。

  和珅笑著拿手巾把抹臉,擦手。時下士大夫們講究“美食不如美器”。得到吳省欽的讚賞,他頗為高興。

  進來了兩名十七八歲的侍女,穿著素雅的緞面棉袍,眉目間清麗脫俗。她們舉止沉靜,為兩人倒了酒,又熟練地把每份菜夾到兩人跟前。

  和珅讓了菜,酒,兩人喝過三巡。侍女正在給兩人夾著醬炒甲魚,和珅兩隻眼睛緊緊盯住她們白嫩纖細的手。

  他臉色通紅,按捺住心裡的躁動,說:“王念孫,谷際岐乙未年登科,王傑是會試考官。廣興以前做禮部郎中,他也是分管大學士。這三人和他淵源頗深,焉知他們不會生事!”

  吳省欽聽了,又一想,心裡暗笑。和珅向來跋扈橫行,將漢大臣都不放在眼裡。一次在軍機處摸著王傑的手調笑道:“何柔荑乃爾!”

  王傑回敬道:“王傑的手雖好,只是不能要錢!”當著眾位軍機大臣,和珅自取其辱,一時在朝廷裡傳為笑談。

  前年王傑已經退出軍機處,隻掛了大學士的空銜,而以剛正著稱的他安插這三人進都察院,不外乎是衝著和珅——吳省欽猛地一陣驚悸,“也許就會把自己牽連進來。”沉默了一會兒,他說:

  “三年京察馬上結束。把他們外放,要麽升轉到其他衙門,再從長計議如何?”

  眼下正值三年一次的京官考核。把這三人外放道台、知府,或者內升國子監、太仆寺……不拘哪個卿寺衙門的堂官,先把他們從都察院調開。他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辦法。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都要升成四品了。”他又提醒和珅。

  “嗯,他們不能留在京裡。你把這三人列一等,保舉上來。”和珅一仰脖喝盡杯中酒,放下杯子說。

  如果在平時,他會借京察將他們統統降黜,現在最怕節外生枝,隻好行權宜之計。

  吳省欽陪著一飲而盡。侍女把鰉魚片,海蝘,豆腐分別夾到他眼前的小碟裡。

  在外的督撫全都看和中堂眼色行事,這幾人放到外任上有罪受了。這樣想著,吳省欽眼前的禦酒珍饈變得索然無味。

  乾隆二十八年他得中進士。弟弟吳省蘭落榜後,以舉人身份考取了鹹安宮漢教習。教授的八旗貴族子弟裡,有一名精通滿、漢、蒙、藏語的年輕學生,正是面前的和中堂。

  後來吳省蘭屢次進士不第,苦於朝中無人,他也在侍讀學士上蹭蹬不前。乾隆四十年以後和珅發跡,兄弟兩人乾脆拜在了昔日學生的門下。

  乾隆五十一年,同鄉前輩,監察禦史曹錫寶糾劾仗勢營私的劉全,打算以此參倒和珅。

曹找他們商議,二人一面穩住他,抄錄下底稿,連夜派人送給在熱河隨扈聖駕的和珅。  等曹錫寶的奏折送達熱河,和珅早已經布置劉全消弭了證據。查無實據,曹錫寶隻好承認是自己猜疑。

  結果“以懷疑讬為正言,啟天子猜疑防范之端”,被乾隆帝刺骨誅心罵了一通,鬱鬱而終。

  “……若委用臣工不能推誠布公,而猜疑防范,據一時無根之談,遽入人以罪,使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斷無此政體。……”

  聖諭煌煌,言猶在耳。打那以後,舉朝官員對和珅側目而視,再沒人敢上折子參劾他。

  “衝之,你有心事?何不說出來聽?”和珅露出了狐疑的本性,盯住吳省欽問道。

  “哦!回中堂,下官一時想了許多。”吳省欽慌亂的回過神來。

  和珅心裡除了錢便是權,跟他提天下,百姓,蒼生,會讓他覺得惡心,會反噬自身。於是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

  “下官忝列台諫,正有幾句話。當年太上皇初登大寶,用了雍正爺留下的鄂爾泰、張廷玉滿漢二位大臣。年前皇上說‘將依靠和相撫四海’——聖上聖謨獨運,默定乾綱,可窺一斑。”

  “衝之大人,這是哪裡話來。你,你接著說——”

  “皇上一定效仿太上皇,滿漢大臣非中堂和帝師朱珪莫屬。中堂有第一擁戴的功勞,‘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如果因此愈加謙恭,持盈保泰,‘莫之與京’有何難乎?!”

  吳省欽以左都禦史的身份說出這番話,和珅聽了大喜。

  年前,他嫌太上皇的朱批模糊不清,扯了去重新擬旨,引起不少大臣的非議。正是吳省蘭傳出來皇上的這句話平息了聲討, 也徹底打消了他心裡的疑慮。

  現在吳省欽重述一次,如人間梵音,他臉上不由地升起了紅暈。

  “鸕鶿,給吳大人夾菜嘛!”他叫著。

  舉杯又喝淨了。和珅說:“這三人果能盡心為朝廷效力,王傑能用他們,我自然也能用得。”

  “就是此理!中堂不計前嫌,高風亮節,是我大清之福!”說著,吳省欽隻覺得臉皮發燒。

  他借著酒意,扭過臉笑問侍女:“丫頭的名字如鴛鴦,鸚鵡,黃鶯,或取其意,或聽其聲,你這名字有何來歷?”

  侍女拿手掩著嘴笑。看主子點頭,她輕聲說:“回稟大人,桌上這套甜白瓷本是前明永樂帝用過的,我家主子要奴婢學鸕鶿,將它們像魚兒一樣護著。”

  吳省欽看著手裡的酒杯驚異不已。他小心放下杯子,點頭稱讚,“果然,隻進不出。妙哉!”……

  天空灰暗,遠處瓊島上黑魆魆的松林頂著落雪。松林沉寂,白雪慘淡,天空下白塔黯淡無光。剛出和府,吳省欽覺得一陣眩暈,仆人急忙將他扶進暖轎裡。

  吳府在東城隆福寺,轎子過了三座橋,剛要往南進箭杆胡同,他跺腳讓轎夫停轎,吩咐調頭去定府大街十七貝勒府。

  積雪被人踩馬踏得烏黑泥濘,空氣裡飄著馬尿味兒。除了不時跑過幾個孩子,街上空蕩蕩的。宅門戶鋪正宴請親朋好友,胡同裡響著賣江米白酒的冰盞聲。

  這次會面照例要一字不漏地向永璘貝勒報告。想到前途渺茫,他歎息著:“唉!聽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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