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朝中大臣都清楚,嘉慶元年舉行禪位,免除了所有省份的當年田賦。
緊接著白蓮教起事,黃河接連決口,大內又重修宮殿,再要籌備大典,隻好開捐例解燃眉之急。
正是和珅授意蔣侍郎上的條陳。
太上皇讓臣子們拿出意見,由和珅主持的大學士九卿科道會議通過,太上皇照例“不得已勉強同意”。
“下官正想稟告中堂。”吳省欽也放下了茶杯。
朝廷一提捐納,科舉出身的禦史們就會群情鼎沸。夜裡,他把該回的事情想了又想,料到會有此一問。
他向前移了移屁股,隻坐了椅子一角,說,也是老生常談。認為開了倖進之門,恐怕科舉出身的正途人員銓選壅滯。
他們拿乾隆五十八年的諭旨說事,“捐例可以不必舉行,後世當以為法。有請開捐者即是言利之臣,當要斥而勿用”——
吳省欽瞥了和珅一眼,又低下頭盯住地上的花斑石,接著說,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也——
“呶,磨碎的西洋煙葉,有冰片,麝香,還加了西洋豆香料。”
和珅走到他面前,掏出兩隻掐絲琺琅的鼻煙壺,把其中一隻遞在他手裡,又從袖筒裡拿出一張折著的紙遞給他。
“有沒有這幾名人員?”
見上面寫著“廣興”“王念孫”“谷際岐”,吳省欽不敢馬虎,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
倒是沒有這三人。廣興,皇貴妃的堂侄,前大學士高晉的公子,現任刑科給事中,可謂世家子弟。
王念孫,進士出身,不久前從工部調任的陝西道禦史,兼著稽查監督工部。
谷際岐也是進士出身。修過《四庫全書》,現任雲南道禦史,稽查理藩院和欽天監的。
他把紙還給了和珅,順便背了他們的履歷,想先聽他怎麽說,
聽說沒有這三人,和珅一臉悻悻之色:
“捐例已經停了二十余年,舊例也未盡嚴密,單靠戶部和吏部難免會出差錯。正要靠都察院隨時糾劾,監督更正。”
他坐回屏座,又加了一句,”他們拿五十八年諭旨上奏,你不必阻止。太上皇,皇上自有聖斷。”
“嗻!謹遵中堂吩咐!”吳省欽雙手捧著鼻煙壺,站起身答應道。
和珅擺手讓他坐下。戶部連續三年入不敷出,已經虧空了四千萬兩。他估算今年收支相抵,虧空仍舊不會少於五百萬。
國庫存銀從乾隆六十年的七千萬兩銳減到兩千五百萬,這時候,太上皇,皇上無論如何不會罷捐。
他倒希望都察院一窩蜂上彈章。“妨礙太上皇萬壽大典”的罪名,足以讓禦史,給事中們卷鋪蓋卷兒去軍台效力,看誰還敢說什麽“言利之臣”。
吳省欽低著頭,重眉毛蓋住了眼瞼,眼睛深藏著,鼻子幾乎陷進了滾圓的腮幫子,雙手捧著鼻煙壺規矩地坐著。
“到底不如滿人爽快。唯唯諾諾,官至一品也帶著股窮酸味兒。”看他像入定的老僧,和珅心裡有些別扭。
他和都察院積怨已久,為防止有人參劾,他把六部、翰林院一批須發花白的六品職官升任了監察禦史,又讓吳省欽做了左都禦史。
此人五次外放學政,雖說任上聲名狼藉,後來又擔任科考同試官,副總裁,門生在朝廷裡已經有了氣象。
工部、禮部、刑部的漢尚書都老邁不堪,如果不出意外,還可以用他做一任尚書——在自己舉薦的漢員裡,算是登峰造極了。
他擰開鼻煙壺,倒出來一撮煙末兒。“阿嚏!”“阿嚏!”打完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喊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