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沿岸多省年年泛濫的根本原因,在於上游水土流失嚴重,導致下遊泥沙淤積堵塞,一旦洪汛期暴雨來臨,就會衝破河提引發大水。
想要治本,自然得從上游水土流失抓起,但以明朝的社會發展力水平,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於是乎只剩下治水一條路可走。
宋朝往後的歷朝歷代,包括徐有貞上疏的《治水策》,選擇的方法都是“分流殺勢”。也就是挖掘新的河道支流,在洪汛期把凶猛暴漲的黃河水分流出去,從而減少對主河堤的壓力。
這種方法的優點在於,工程難度跟工程量較少,甚至對工程質量的要求都不高,屬於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治水策略。
同樣這種方法弊端也很明顯,開鑿河道就意味著需要侵佔大片農田地產,將使許多農戶失去賴以為生的土地,從而導致百姓怨聲載道,家破人亡。
另外挖掘新的河道支流並不是一勞永逸,如果不注意維護疏通,往往一年時間就會被黃河水帶來的泥沙堵塞,然後水勢橫流淹沒莊稼農田,反而把受災范圍給擴大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弊端,就是地方鄉紳大戶,會不斷侵佔這些挖掘的河道圍堤造田。
結果剝奪農戶土地挖掘出的河道支流,轉了一圈後農戶的土地沒有了,河道也沒了,最後只剩下地主的田產了……
而“束水攻沙”就走了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道理。不但不去開挖新的河道支流,反而把分流的河道都給堵塞住,讓黃河水集中於單一河道。
這樣將增大河槽中水流速度,把河床淤積的泥沙衝刷下去,只有疏通黃河泥沙的淤積,才能真正斷絕河堤潰壩的風險,並且避免農戶的土地被侵佔!
當然,這種治水方案主簿陳濤能想到,歷朝歷代這麽多能人志士,不可能想不到。
為何他們沒有去做,問題就出現在成本上!
“束水攻沙”加大了水流的流速,相當於人為製造洪峰去衝刷泥沙,對於河堤的堅固度有極高要求。
就剛才沈憶宸跺一腳,都能踩踏一塊河堤的豆腐渣質量,能承受的起水流衝刷?
別到時候治水不成,反倒引發更大的洪災形成汪洋大海,那沈憶宸恐怕得稱之為千古罪人。
“那何為蓄清刷黃?”
束水攻沙並不是什麽新鮮方案,不過“蓄清刷黃”這個詞,沈憶宸還從未聽說過。想聽聽看這個陽谷縣主簿,有什麽別出心裁的治水方案。
看著沈憶宸不斷詢問自己的治水想法,此時的陳濤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懼怕,相反身上綻放出一種侃侃而談的狂熱!
“僉憲,黃河在歷史上有過數次奪清入海,不如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引清水入黃。借助清水的水勢,來衝擊黃河淤積的泥沙,從而大幅度提升束水攻沙的效果!”
清水就是明朝淮河的別稱,因為相比較黃河的渾濁“黃”水,淮河水明顯要清澈許多,所以就把淮河稱之為清河。
陳濤的想法方案可以“瘋狂”兩個字來形容,要知道單純黃河的水量來束水攻沙,河堤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住,他還打算引入淮河加大水勢衝沙。
真按照這個方案執行下去,後果恐怕不能用決口來形容,整條河堤怕是都剩下不了幾段!
“陳主簿,本官都不知道該說你是好大喜功,還是異想天開。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的難處莫非不知?”
沈憶宸這番帶著責問的話語出來,讓陳濤原本有些激動的心情,瞬間一落千丈。
其實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提出類似的建議,以往朝廷派大臣修築張秋段河提,
陳濤也提出過自己的想法跟建議。得到的反饋無一例外,就跟現在沈憶宸的回應差不多。
簡直就是不切實際的異想天開!
相比較起來,沈憶宸還算好的,僅僅是言語中帶著責問,而不是直接訓斥。
“下官知曉。”
陳濤低頭認錯,嘴角卻帶著一抹苦笑。方案想法是自己提出來的,豈能不知其中難度?
“知道事不可為,為何還要提此建議?”
“因為下官還以為僉憲會與別人不一樣。”
此言一出,讓陽谷縣眾官吏大驚失色。
縣尊孟安維就是說錯話被杖斃,平日裡這個陳濤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沒想到這麽大膽說話,想要重蹈覆轍嗎?
“放肆,豈敢這般與僉憲說話!”
縣丞薑沛立馬大聲訓斥了一句,同時趕緊拱手向沈憶宸解釋道:“陳主簿出身鄉野,未曾見過大世面,如有得罪,還望僉憲海涵!”
看著陽谷縣眾官吏緊張的樣子,沈憶宸卻帶著一抹玩味笑容問道:“薑縣丞,本官在爾等心中,有這般小肚雞腸嗎?”
面對沈憶宸的反問,薑沛臉上露出尷尬笑容,連稱不敢。
現在的陽谷縣官吏對於沈憶宸,可謂是是又敬又怕。當初杖斃孟安維的手段,跟後續在縣衙的警告,帶來的心裡壓迫感實在太重。
但真要說沈憶宸心胸狹窄,有什麽斤斤計較的舉動,又說不上來。
“陳主簿,你沒看錯,本官確實與別人不一樣。”
言罷,沈憶宸走到陳濤面前,直視著他繼續說道:“想要讓心中想法抱負,擺脫不切實際的空談,就得有詳細的執行方案跟步驟。”
“本官給你一次機會,三日之內呈交一份治水策,可否做到?”
望著沈憶宸這突然的轉變,陳濤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直到身旁的薑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這才反應過來。
“下官定當呈交治水策,不負僉憲所期!”
“好。”
沈憶宸拍了拍陳濤的肩膀,不再多言。
陳濤這個九品主簿的名字,沈憶宸從未在史書上見過,但很多時候時勢造英雄。
如果他真能因地製宜,呈交一份可行的治水方案,沈憶宸不介意讓陳濤這兩個字名垂青史!
前方河堤崩塌成了一望無際的“大湖”,自然也沒有繼續前行的必要。於是沈憶宸折返回張秋鎮,與卞和商議起具體的執行方案。
“卞先生,如今張秋鎮決堤情況已親眼所見,你對陳主簿提議的治水方案有何看法?”
“屬下認為先疏其水,水勢平乃治其決,決止乃浚其淤。”
“至於是否采用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的方案,屬下不敢妄言。”
卞和給出的看法很清晰,那就是先疏通決堤處洶湧的河水,等水流排出去水勢平穩了,再治理決口的堤壩,最後去疏浚河道淤積的泥沙。
至於是否采用陳濤的方案,他不敢提出意見。
因為這個方案風險太高,並且工程量太大,遠不止堵上潰堤的決口,恐怕還得加固數百裡的河堤。
沈憶宸有這個魄力、能力、財力,去做這項曠古爍今的治水工程嗎?
“其實卞先生心中,是認可陳濤的方案吧。”
“不敢欺瞞東主,是!”
治水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好,如若幾年之後又恢復成老樣子,那今日一切努力又有何意義?
陳濤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的方案如若執行成功,可保山東地界百年無憂,此乃為國為民的不世之功!
成非常之事,當需非常之人,卞和期望沈憶宸就是那個人。
但同時卞和心中也很清楚,成為這個人會承擔怎樣的重任,以及付出怎樣的代價。
沈憶宸來到山東後,已經為蒼生百姓做了足夠多的事情,不應該苛求再去承擔,那些不屬於他的責任。
“卞先生,這個世上從不缺乏會權衡利弊的聰明人,但每逢烏雲遮日,家國危難之際,總會有些看起來愚蠢的人,去擲地有聲的衝破雲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如果有幸的話,本官也想成為這麽一個人。”
聽著沈憶宸這句話,卞和明白了他的選擇,刹那間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許久過後,卞和深鞠一躬說道:“屬下又是何其有幸,能遇到這麽一個人,願追隨之!”
“好,那就讓本官與卞先生看看,能不能成為這樣的人。”
“屬下拭目以待!”
……
陳濤的治水策並沒有等上三日,僅僅一日過後,他就呈上來一疊書卷,上面密密麻麻書寫著治水方針,並且還畫上了圖表預算。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陳濤不是什麽臨時起意,他為這一刻等待了許久許久!
沈憶宸接過治水策後,就認真研讀起來,重點是看陳濤如何落實他束水攻沙,蓄清刷黃的理論。
《治水策》中給出的落實辦法,除了常規的加固堤壩外,陳濤還根據黃河多沙易淤,跟洪水暴漲陡落的水文特點,設計出一套“遙、縷、格、月”的堤防系統。
簡單點來說,就是修遙堤以防潰決,修縷堤以束河水,修格堤以止漫溢,修月堤以緩水勢。
通過在險要地段四套不同堤壩互相配合作用,最大程度的抵擋住洪峰水勢,保證黃河大堤不發生崩潰,並且水勢還能繼續原本的刷沙功能。
同時這四套堤壩還帶來了一個極其重要優勢,那就是不再需要修建數百裡誇張的石堤抵擋衝沙的水勢,加固土堤就能扛住衝刷,極大的減少了工程量,讓原本天方夜譚的方案變成可行!
“陳主簿,你真乃治水奇才!”
沈憶宸忍不住拍案叫好,修建石堤的成本放在古代簡直不可想象,哪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到最後都有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反夯實加固數百裡的土堤,同等工程量下降了不止一個數量級,對於財力、民力的消耗,也壓縮到了可接受范圍。
甚至陳濤在策中都給出了自己的預估,十萬民工加五十萬兩水利銀,即可成事!
“僉憲稱讚,下官愧不敢當!”
“僅是這些年見到父老鄉親飽受黃河之苦,想著盡一份自己的綿薄之力罷了!”
縣衙主簿這種官職跟知縣不同,不需要舉人身份經過吏部聽選,本地有秀才功名的文人士子即可擔任。
陳濤就是張秋鎮人士,他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次黃河水患,為官後立志要治水護的一方安寧。
奈何人微言輕,這些年下來治水策始終無人問津,甚至還因貿然建言獻策,引得很多治水大臣的不滿。
今日終得沈憶宸的欣賞,能夠把畢生治水想法呈交實現,陳濤已經心滿意足了。
“陳主簿,可願領銜治水河工?”
沈憶宸的這句詢問,無疑是告訴了陳濤,他采納了治水建策。
幸福來的太突然,陳濤萬萬沒有想到,沈憶宸會答應的如此果斷,連一絲權衡猶豫都沒有。
“下官願接下河工之事,九死而不悔!”
“有本官擋著,你還死不了”
沈憶宸心情大好的開了句玩笑,然後任命陳濤為河工總管,陽谷縣遷徙過來的兩萬精壯災民,交付他以工代賑。
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米粥,以及偶爾的肉食補充。當初瘦骨嶙峋的災民,如今都有了良好的氣色,完全可以投入到河工大業之中。
冬季乃枯水期,現在時間點都快到了十二月,再過幾個月就將進入春雨綿綿的階段,到那時黃河之水將大幅度泛漲,再來引水堵決口,就不容易了。
耽誤了這麽久,哪怕民夫數量還遠遠不如,沈憶宸沒時間再拖下去。
陳濤領命出去後,沈憶宸拿出一份空白奏章,在上面寫下《兩河經略疏》六個大字。
這是他第一份正式上疏朝廷的治水奏章,裡面內容是把這段時間親臨實地的治水方案,給總結為了“治河六議”。
分別為塞決口以挽正河,築堤防以杜潰決,複閘壩以防外河,創滾水壩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費,寢開老黃河之議以仍利涉。
同時在上疏奏章裡面,強調了治水經費的重要性,沈憶宸期望朝廷撥款不低於八十萬兩的水利銀。
這裡面除了工程用款外,更多是為了支付“災後重建”的工錢。黃河泛濫的鹽鹼地一時難以恢復,受災百姓如若手中沒有銀錢,接下來幾年日子都不好過。
另外要八十萬兩水利銀,就跟之前與山東布政司官員漫天要價的道理是一樣的。
沈憶宸估計八十萬兩朝廷肯定是不給,能折中給個四十萬兩,加上山東布政司的二十萬兩,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稅糧,各方面節省一點,應該能發放工錢的同時,把河堤給修建成功。
之所以能花小錢辦大事,原因很簡單,沈憶宸能保證在他手下不會有雁過拔毛,各種漂沒貪汙的存在,這些銀子將實打實的用在河工以及災民身上。
只是很多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沈憶宸還不知道的是,無論水利銀,還是征調的民力,可能都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
這個世上“聰明”人大多,願意如他這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蠢人,終究是極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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