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哈維一邊把玩著手中的銀幣,一邊問:“所以,你和阿瑟的賭約算是了結了?”
羅伊想了想:“算是吧。”
他思考的是更為久遠的事。
阿瑟毫無疑問是輸了。
在學校,他已經淪為了他人的笑柄,就連秦翔也不站在他那邊。
想要借助家族的力量施壓,就更是癡人說夢。
阿瑟最後慌張的態度已經佐證了這一點。
克裡斯蒂安家族被抄家的陰霾還沒散去,西德尼亞神殿對這樁奴隸販賣案的調查還沒有結束,現在正是人人自危的時候。
更別說和克裡斯蒂安家族關系密切的亞當斯家族,估計早已被列為了重點審查對象。
從這個角度上看,阿瑟因為一己私欲挑起的這次賭約,不僅沒有實現他的美夢,甚至還差點連累了他的家族。
至於亞當斯家最後會不會露出馬腳,羅伊不關心,暫時也沒能力涉足。
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今後阿瑟不會再找艾莉亞的麻煩了。
這就已經足夠。
“那你應該高興一點,怎麽還板著一張臉!”
哈維將一隻沉重的錢袋扔到羅伊的大腿上,興奮的說道,“你不清點一下袋子裡的賞金嗎?”
就在剛才,秦家統計完了所有人的狩獵收獲,並折現成雙倍現金分發給了眾人。
每擊殺一頭草原狼,就可以得到500索爾。
而擊殺狼王,則可以獲得1萬索爾。
西德尼亞最常用的貨幣是銅索爾幣和銀索爾幣,兌換比例為1:100,秦家發給眾人的貨幣統一為銀索爾。
算下來,羅伊手中的錢袋裡一共有220枚銀索爾,共計兩萬兩千索爾。
這個數目對貴族來說當然不算什麽,但這錢並不是他們向家裡要來的,而是自己正大光明靠著實力賺取的。
這是他們自食其力的第一桶金。
意義就不一樣了。
哈維在這次狩獵中亦是擊殺了兩頭草原狼,到手總共10枚銀索爾。
放在平常這不過是請客吃一頓飯的小錢,可他在拿到這10枚銀索爾的時候,卻把它當成貴重的金票一樣來回把玩觀賞著,怎麽也玩不膩。
“我說羅伊,有了這些錢,你準備拿去買什麽?”
羅伊愣了一下,他拍了拍那隻錢袋,沉甸甸的,還有金屬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自己賺到錢的實感。
在他眼裡,自己不過是赴了個賭約,完成自己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要不你拿著吧。”
他突然想起哈維替他支付了二三十萬索爾的武器帳單,頓時又覺得手中的兩萬索爾不過如此而已了。
哈維頓時拉下臉來:“你怎麽還在意這事,都說我請客了,你這是不給我面子啊!”
“不是我說,這可是咱們的第一桶金,我們拿著這些錢,不管買什麽都是有重要意義的,你就沒有什麽東西想要買來送給別人嗎?”
這個還真沒想過,於是羅伊反問道:“那你準備買什麽?”
“可不要小看我手裡的十枚銀獅子。”哈維得意的眯起了眼睛。
銀索爾的背面印著獅子頭,所以也有別稱叫銀獅子。
“我爸喜歡喝酒,我媽喜歡看煙花,所以我打算花9枚銀獅子去置辦一套煙花禮炮,再花1枚銀獅子買一瓶包裝精美的白地蘭。
“等到了晚上,我就把父母約出來,
在艾爾蘭的那片草原上舉辦煙花典禮。我會在煙花最絢爛的時候開了那一瓶白地蘭,然後父子對飲,你能想象如此溫馨的場面嗎?” “那你……還蠻孝順的。”羅伊撓了撓頭。
“只是,我雖然不懂行,也知道白地蘭是西德尼亞的名酒,這種名酒你確定一百索爾能拿下?”
哈維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其實我爸根本品不出酒味,我只需要買個白地蘭的空瓶,再往酒瓶裡隨便灌點燒酒就行。
“他們什麽時候見我使過這招,肯定大受感動!等我把爸媽給哄好,還愁要不到零花錢嗎!”
他不由陷入了自我陶醉,“什麽商業頭腦啊,我簡直是個天才!”
“那你……”羅伊沉默了一會兒,“還蠻孝順的。”
不過,禮物麽……
這一世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便難產去世了,從小是雷諾將他拉扯大的。
一開始,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對這位便宜父親並不感冒,受到傳統觀念的影響,他偏執的認為只有前世的父母才是自己唯一的父母。
可雷諾待他確實像親生兒子一樣疼愛,隨著時間流逝,不知不覺間,他的一句“父親”便也說的心甘情願了。
畢竟人心都是肉做的,現在的他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阿諾德家族的一份子。
如此想來,既然是自己第一次賺到錢,又贏得了賭約,還擊殺了狼王,為護衛長漢斯報了仇,今天確實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買點紀念品也是應當的。
於是他告別了哈維,在上城區的商業街轉了轉。
兩萬索爾說多不多,武器鎧甲這些大件物品就不考慮了,雷諾本身的裝備就很精良,若還想置辦更好的,沒個十幾萬根本拿不下。
可若是隻買小玩意兒,又花不了多少錢。
於是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兜兜轉轉了好幾圈,直到日落的時候,才帶著大包小包坐車回到了府邸。
門口,已經等得望眼欲穿的艾莉亞看到羅伊走下馬車,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她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守在門前,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見到羅伊看過來,她立馬打起精神,收肩挺胸,雙手自然垂下交叉,芊芊玉腿合攏立直,朝羅伊微微鞠了一躬。
如同練習了千百遍一般,行禮的姿勢挑不出任何瑕疵。
“歡迎回家,少爺。”
她的臉上洋溢著如釋重負般的微笑。
“嗯……我回來了。”
羅伊的腳步微微一頓,朝她點了點頭,“幫我拎一下東西吧。”
他暫時還不適應有女仆在門口迎接他。
以前這是賽巴斯管家的工作,但他的年紀和羅伊差了足足兩輩。
每次賽巴斯迎接他,給他的感覺更像是在幼兒園接孫子的爺爺。
現在賽巴斯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紀,身子骨經不起折騰,以後家裡的更多工作都要交給艾莉亞來做了。
或許眼下的這幅光景,會逐漸成為今後的日常。
艾莉亞走了過來,正彎腰幫他提袋子,趁這個機會,羅伊湊到她的耳邊:
“公主殿下,我已贏下賭約,幸不辱使命。”
耳邊的呼吸吹得她癢癢的,艾莉亞沒有抬頭,而是繼續維持彎腰的姿勢,輕聲說道:“我還能繼續留在這裡,對嗎,少爺?”
“當然,就算現在後悔也沒用了,你已經跟我簽了終身契約。”
艾莉亞這才拎著東西直起身來,她輕輕瞪著羅伊,眼角卻浮現出一抹笑意。
“我才不後悔!”
兩人拿著大包小包走進府邸,雷諾循聲而來,疑惑道:“這是帶了什麽東西回來?”
羅伊笑道:“今天跟同學一起在艾爾蘭平原狩獵了幾隻草原狼,收獲不淺,回來的時候就給大家買了些禮物。”
他把府裡的所有人都叫了過來。
“父親,這是送給您的一套燙金典藏版《西德尼亞史》,家裡的那套過於老舊,又經常翻動,都已經缺頁掉頁了。”
“這是送給賽巴斯管家的懷表,你曾經提到過自己的懷表老是莫名其妙的停轉,這次剛好換個新的。”
“還有送給瑪麗大嬸的護膚品,你在阿諾德府裡做了幾十年的飯菜,天天沉浸在廚房的油煙氣中,不要忘了保養自己哦。”
“還有埃迪、伊凡、赫特、鄧巴四名護衛,今天我去了一趟艾爾蘭平原,才知道各位平日裡的辛苦,這些滋補品是我買來特地送給你們的。”
“以及最後……”
羅伊掏出一個玻璃瓶,看向雷諾:“父親,能幫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漢斯嗎?”
在失去了右腿後,漢斯已經被他的家人給接走了。
“這是……”
雷諾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遇到了狼王!?”
玻璃瓶裡裝的是一顆十公分長的獠牙,牙齒的表面氤氳著灰色的腐敗氣息,若是一般人用手直接觸碰,亦會被腐蝕感染。
毫無疑問,這是狼王的牙齒。
“我殺了它。”羅伊點了點頭,“這就是我送給漢斯的禮物。”
“好,好,你做得很棒!”
雷諾接過玻璃瓶,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說道:“不知不覺你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
他還想再叮囑些什麽,但感覺又沒什麽必要,身為普通人的他們在遇到狼王時隻得敗退,可羅伊現在卻已經能擊殺它。
或許他已經教不了羅伊什麽了。
“順便再幫我給漢斯帶一句話。”
羅伊頓了頓,認真的說,“狼王是個強大的敵人,而敢於跟這種強敵作戰的人,也是一名可敬的戰士。”
雷諾鄭重的點了點頭:“我會告訴他的。”
分享完禮物後,晚餐時間在溫馨快樂的氣氛中度過。
期間雷諾問起狩獵時發生的趣事,羅伊知無不言,只是略過了他和阿瑟的賭約。
此事已經告一段落,就不需要再讓他操心了。
晚飯過後,羅伊把艾莉亞叫到房裡,神秘的拍了拍身旁的深色皮箱,
“這是送給你的禮物,猜猜裡面裝的是什麽?”
他送給府裡每個人的禮物都包含了他的一片心意,只是其他人的禮物並沒有特別昂貴,而送給艾莉亞的這份卻幾乎將他剩下的錢全部花光。
“誒……”
艾莉亞撲閃著眼睛,猶豫的說道,“難道是花……不對不對。”
花怎麽可能裝在那麽大還不透氣的皮箱裡。
“還是……衣服?也不對呀。”
女仆日常也是需要一直穿製服的,就算羅伊送給她漂亮的常服,她也幾乎沒有機會穿。
她不停的提出猜想,又不停的自我否定,倒是羅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花和衣服麽?以後再找機會送給她吧。
眼看她多半是猜不出來了,羅伊輕咳了一聲,給出提示。
“這其實是一個琴盒。”
“琴盒!”
艾莉亞驚訝的看著皮箱,立馬猜到裡面裝了什麽。
“你曾說過的,你喜歡拉小提琴。”
羅伊微笑,緩緩打開了琴盒。
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深棕色小提琴。
“試試合不合手吧。”羅伊將小提琴遞給她。
艾莉亞下意識的接過小提琴,擺出演奏的姿勢。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她拿起小提琴的時候氣質瞬間就變了,仿佛劍客終於拔出了自己的寶劍。
“喜歡嗎?”羅伊看著她。
“喜歡!”艾莉亞愛不釋手的撫摸著琴身,眼睛彎成了月牙。
隨即又帶著些歉意:“這一定很貴吧……”
在西德尼亞,樂器算是奢侈品,只有貴族階層的子弟才有足夠的金錢與精力去培養音樂方面的愛好。
羅伊勾起嘴角:“千金難覓知音,奏一曲吧,我想聽聽你拉的小提琴。”
他現在倒還真不缺錢,因為賭約,阿瑟現在還倒欠他一百萬索爾,等過幾天把債追到手,他也能算半個有錢人了。
艾莉亞沒有繼續推脫:“那就……獻醜了!”
她嫻熟的調好音,左手持琴,右手持弓,落落大方的站在羅伊面前,顯然對自己的琴技頗具自信。
在拉響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她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
悠揚的旋律在房間裡流淌,此時的她如同聚光燈下的舞者一般明媚動人。
羅伊還是第一次見到艾莉亞拉琴時的樣子。
這種自信而優雅的氣質絕非一朝一夕所能練就,當她拉動小提琴的時候,即使是一身女仆裝也無法掩蓋她此刻的耀眼光芒。
是啊,在半個月以前,她還是一位貴族大小姐。
也唯有在此時,這個女孩才能暫時從現實的牢籠中逃脫出來,插上音樂的翅膀,在幻想的世界中任意飛翔。
不知不覺間一曲奏畢。
她優雅的向羅伊行了一禮,羅伊則回以誠摯的掌聲。
他對音樂的了解淺嘗輒止,只是以前在學習貴族禮儀的時候有所涉獵。
所以除了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以外也講不出具體哪裡好,只是單純的覺得很好聽。
但對於聽眾來說,這便已經足夠。
“少爺,謝謝您。”艾莉亞看著羅伊,眼眶有些泛紅。
“我從七歲開始拉小提琴,直到我離開家之前,中間七年,一天都未曾間斷。”
“我原以為,我再也沒機會碰它了。”
“是您給了我這次機會,可我沒有任何東西能報答您……”
“能聽到如此美妙的音樂就已經足夠。”羅伊笑了笑,“那就再為我奏上一曲吧,有客人來了。”
“客人?”
“是啊,一個很重要的客人。”
他起身,推門走出房間。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透過隱隱的月光,他看到院子裡站著一個朦朧綽約的身影。
他偏過頭,給艾莉亞遞去一個微笑。
“你留在房裡,我去去就回。”